二十幾天了,我、布扎、三皇子桑跋、辛亞娜,一同走在返還基蘭城的歸途上。
因有女眷,我們雇了一輛馬車,不僅方便了許多,而且少了風餐露宿之苦。一路上桑跋有辛亞娜照顧,他雖然死志已去,卻也心灰意冷,形同廢人。
開始幾日,布扎尚攝于我在宿衛城和萊特平原的血腥手段,言語間頗多顧忌,處處陪著小心。可沒過多久,這小子便故態復萌,「聒噪」之性盡顯,攪得「四鄰不安」哪!
唯一奇怪的是這小子多了一個毛病,全拋他那副濟世憫人的嘴臉,變得急公好義起來,一路上對一些雞鳴狗盜、仗勢欺人的宵小之輩頻出重手,毫不留情。
而且這小子出手的輕重完全取決于我,遇事要是我的臉色不對,他一定火急火燎的搶先行事;要是我哼聲出口,他一定對為惡者嚴懲不貸;要是我站了起來,他一定痛下重手。最後連三皇子桑跋和辛亞娜都看出了其中的門道,一直竊笑不止。
發現這一規律後,我完全掌握了主動權,遇事只要擺擺樣子,就可解決一切,我也樂得坐享其成。每當他聒噪的讓人實在受不了,我就會陰沉著一張臉,他馬上閉嘴,四處踅模有沒有事發生,實在堪稱敬業啊!
萬通城,地處加德谷地的中北部,與北方的王都基蘭城相隔四城,不足千里。沿著古道一直向南走,會抵達加德谷地東南,伽河河畔的另一座歷史久遠的邊城納加。沿古道向西,則會抵達傳說中的「情人樹」滿地,「情人瓣」滿天的龍城。
萬通城因為是加德谷地最大的交通樞紐,四通八達,所以得名「萬通」。
木安居,萬通城一個二流的客棧,位置較偏,門臉很小,躲在鋪面林立的建築群之中,毫不起眼。可是這兒卻別有洞天,穿過回廊,一股檀木香撲面而來,全木制的閣樓高矮錯落,古樸雅致。透過飄窗,穿越綠植的縫隙,不遠處鏤空的飛檐時隱時現,一切都嵌入人心靈最幽靜的一角,連呼吸都變得平穩、愜意。
我們一行四人準備在這里休息兩天,調整狀態,而且有些事也必須做個了結。
舒舒服服的洗了個熱水澡,我綁好發髻,坐在茶桌前,點燃炭爐,燒好一壺店老板介紹的甘泉水,倒入茶盞,泡一泡听說產自故土龍翼彤山城的蒙自茶。
淋出茶湯,我放于鼻尖細聞,不出所料的略感失望,茶是中品,不過已經隔年,二兩梵銀一包,不值這個價啊!
當一聲,有人闖入屋內,不用看,一定是毛躁的布扎,只有他會如此魯莽,不管不顧的。
「老大,在隔壁我就聞出你這屋茶香四溢的,就等你泡好了,來蹭一盞啊!這茶怎麼樣,好不好喝?听……。」
「住口,用茶堵住你的嘴。」
我斷然阻止了布扎的下話,不然就會扯起來沒完沒了,不把這蒙自茶的來龍去脈給他一一講清,他是不會罷休的。
布扎笑嘻嘻的一口飲盡盞中之茶,搖頭晃腦的,仿佛他乃個中高手一般。
淋出二泡,給他斟滿,我知道是探底的時候了。
「布扎,你該說實話了。」
看著我無比鄭重的神情,布扎明白,這回他是躲不過去了。
「老大,你…你什麼意思?」
還在裝傻,這個臭小子,我一言不發,緊盯他不放。
「老大,我可能…可能不是我。」
布扎一臉的尷尬,我卻一臉的驚疑。
「這事說來話長,我是林布人,原本出生在克拉底山脈一個叫做風脊的小山村,自幼父母雙亡,饑一頓,飽一頓,靠鄰里周濟,吃百家飯,穿百衲衣長大的。記得八歲那年,村里突然來了一群老僧伽,遍查十歲以下的幼童,他們模著我們的腦袋嘀咕著當時根本不懂的佛咒,三天後他們帶走了我,從此我的命運天懸地隔。在茫茫的十萬大山之中,在一處堪稱人間仙境的福地洞天,我度過了十幾年,才知道這世上還有神佛啊!呵呵。我也完全弄明白了他們為何選我,因為我不是我。師父們說我是大逍遙天三大佛陀之一的語金剛的轉世者,只不過我累世的智慧和神通尚未開悟而已。此次我入世應劫,據大師父佛陀意金剛說,我有可能得遇開悟的契機,這本是絕對的機密,沒想到居然泄露了出去。萊特平原的陷阱的確為我準備的,他們想將我坑殺,讓大逍遙天身、語、意三大佛陀夭折其一。」
話說到這兒,布扎站起身來,朝我深鞠一躬,眼中氤氳著無盡的感激之情。
我同樣慨嘆這其中的諸多曲折,他竟然是個佛陀的轉世者,第一次在昭德那間爆肚小店遇到他,我就感覺他體內有一些隱晦不清的秘密,看來就是這個啊!
他是真心謝我,不過這混賬小子想憑此就蒙混過關,我焉能放過他。
「少扯這沒用的,繼續,想坑殺你的他們是誰?‘鬼靈族’怎麼回事?塔芒族又是怎麼回事?說。」
無可奈何的布扎見躲是躲不過去了,索性一坐在木椅上,翹起二郎腿,咕嘟一口茶下肚,眼楮一閉,在那兒跟我裝失憶啊!
一個爆栗出手,布扎「媽呀」一聲,跳了起來,委屈的說道︰「老大,我在組織語言哪!你就執行‘家法’。」
我眉頭一皺,又要抬手。布扎一晃便消失在原地,憑空出現在木牆邊的躺椅上,搖著手說︰我說,我說,哎!青嵐的守護者烏瑪大神曾身化千萬,以不同身份和面容入世行道。但影響最廣的只有三面,一個是大逍遙天;一個是大苦行者;一個是‘鬼靈之主’。這三面各有各的追隨者,也各有子民綿延下來,就是今天的大逍遙天神殿,黑巫族和鬼靈族。幾千年來,本是同根生的三系卻征戰不休,從來沒有和平過,漸成輪回無阻的生死宿敵。老大你明白了吧,那兩家一旦得知消息,怎麼會放過我這個語金剛的轉世者,況且我尚未開悟,此時是泯滅大逍遙天一脈有生力量的最好的機會。」
哦!原來是這樣,看來八師古是黑巫族人,陰謀的發動者,宿衛殺戮的真正首惡,而鬼靈族扮演的是脅從和合作的角色。這些玩弄眾生于指掌之間的上位者,這些攪起血雨腥風的罪惡之源,他們最該死,最不可饒恕。
我點了點頭,淋出四泡茶湯,波瀾不驚的說道︰「塔芒族哪?」
「這個,這個,這個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偶爾听師父們閑聊那麼一嘴。相傳萬年以前,三大神創世青嵐的時候,在克拉底山脈發現了一些原始人,他們似人似獸,凶殘嗜血,為惡甚巨。三大神一怒之下,不得已加以征伐。而這些人就成為大陸最卑微的人類,他們承受了太多的苦難,驅趕,流放,生活在暗無天日的蠻荒之地,甚至一度被準許獵殺。而今天的塔芒族大多是他們的後裔……,老…老大,你消消氣,消消氣,畢竟是遠古的事了。」
正說著的布扎突然發現我的臉色變的鐵青,急忙剎車。在他心里,自己的老大是個品性風光霽月,意志如鋼似鐵,又冷漠寡言的人,可他有一顆炙熱的心,最看不得真正淳樸,真正善良,真正無求的貧民遭受罹難,否則一旦暴走,後果不堪設想。自己甚至懷疑他心中沒有神佛,沒有世俗意義上的善惡概念。塔芒族的事自己原不打算細說,實在躲不過,才掀開冰山一角,不出意外的惹怒了老大。
「三大神,準許獵殺,遠古,真他媽的是一群混蛋。」
我推杯而起,毫不理會布扎驚愕的目光,轉身出門而去。
木安居前堂,我們四人一聲不吭的圍在桌前用飯,氣氛有點詭異,桑跋和辛亞娜都感覺到了不對勁,一向嘰喳不停的布扎都沉默不語的,一定有事發生。
布扎那邊也在嘀咕,一雙眼楮更是滴溜溜亂轉,四處踅模,老大的怒氣還沒有消,這節骨眼上,可別有什麼不開眼的人惹禍上身啊!
俗語說︰事不經念,怕什麼來什麼。
四個卷發,圍著錦緞披肩的漢子出現在客棧門口,話未出口先踢飛了門旁的一把木椅。
「都是死人哪!大爺們來了也沒個活的招呼。」
「四位爺,小的不是在這兒嗎?」一個肩搭白手巾的小廝屁顛屁顛的躬腰跑到他們身前。
啪的一聲,小廝被來人迎頭一個大嘴巴打倒在地。
「混蛋,還不給大爺們找個座位。」
小廝兩眼含淚的爬了起來,不敢有半分的怨言,可他卻傻愣愣的瞅著已經人滿為患的小店,一臉的難色。
「滾開。」
來人一腳踢開小廝,張牙舞爪的走進堂內。
「你個老混蛋,一個人霸佔這麼大一張桌子,給老子滾蛋。」
木安居前堂是飯廳,規模不大,跟個小型茶館差不多,一共也就那麼六七張桌子,正值飯口,已經沒有容人的地兒。唯一有些特別的是臨窗最好位置的那張桌旁,坐著一個風塵僕僕,疏眉雜須,面容蒼桑而憔悴的老者,兩盤精致的小菜,一壺好酒擺在桌上,可他似乎從頭到尾都沒有動過,兩眼緊盯著窗外穿梭的人群,滿月復心事。
我剛剛下來時就注意到了他的存在,他也感應到了我,彼此對視了一眼,沒有那種神識踫撞的凶險,更沒有水火相逢的不容,極其平淡的一眼,如同兩個陌生的路人,擦肩而過的隨意一瞥。
可我的內心是驚駭的,而他的目光也流露出一樣的震驚。那眼神于淡然之中透著一股子冷漠,傲然,霸絕和舍己無他的高高在上。曾經面對灰鶴和頭戴紫金冠的白衣修真人的那種感覺又回來了,他們應該是一種人。
強者,絕世強者的氣息,這個其貌不揚的老漢是我踏足青嵐大陸遇到的第一個世無匹敵的至尊強者,「明光」敦珠大師不行,「虛相」紐舒大師也不行,「知性」頂果大師更不行。他是誰?他來自何方?
我一把拉住想要起身管閑事的布扎,並示意他坐下繼續吃飯。那四個不知死活的家伙,去招惹老者,簡直是壽星公上吊,嫌命長了。
「咦!你個老不死的,大爺跟你說話你當沒听見啊!」
一個大漢抬手一巴掌扇向老者的後腦。
老者面無表情的站了起來,右臂一掃,輕輕的攔下了大漢的手,看都沒看他們一眼,轉身出門而去。
四個大漢突然同時變得蔫頭耷腦,臉色煞白,雙目澀滯,宛如記憶盡失的傻子,在桌旁呆坐了一會兒,便直勾勾的離開了飯堂。
這也許是一幕人們司空見慣的小插曲,木安居內吃飯的人依舊在推杯換盞,各自閑聊著,沒有引起任何的波瀾。
只有我知道,那四個離魂的大漢,生命不會再有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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