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住的這座山叫小倉山,至于它到底位于日本的哪個角落,我听了,也毫無概念。
因為我的房間弄得最暖和,所以懶得四處走動,就叫人將宅子里的書都搬到我的房間里,其實並不是很多,數十本,其中大部分都是手抄的漢文書籍,也有些日本詩人的和歌集子。以前,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回到古代,而唯一的娛樂活動竟是靠猜測來閱讀繁體字的三史五經,枯燥乏味之極。
乏味嗎?如果確實的回憶起來,怎樣看,我都應該算是一個乏味的人,沒有什麼興趣愛好,寡言少語,不喜歡化妝,不佩帶飾,做飯普通,那麼我的丈夫為什麼會娶我呢?記得那個人曾不經意的說過,不需要我特別說些什麼或做些什麼,他只是需要和我在一起生活。
沒有辦法理解,收回思緒,五經完全沒有興趣,《史記》可以當作故事書來讀,一個字一個字讀得很慢,有很多字讀音和意思都無法確定就直接跳過。
據說半年前,曾經有一位文章生擔任過我的教習,後來因為我的病一直不見好,那位先生就離開了,這些日子,定子見我喜好讀書,便問是否要再請一位先生來講學,我略微想了想,點頭同意。
山里的日子,時間過得很慢,也過得很快。
正月過去了,最後一次下雪,懷里抱著燒燙了裹著棉布的鐵餅,我半闔著眼靠在後廊的欄桿上,連接山林的院子里,空寂,無風,雪花輕盈而優雅,仿佛凝固在空中,隔了很遠,斷斷續續的,听到枝條上的積雪落下來的聲音,我更向後靠了靠,攏在袖子里的手展平貼在冰冷的地板上,眼楮里含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一日,關在屋子里偷偷剪短了頭,定子半當中闖進來看到後,失聲痛哭,最後無法,將剪下來的頭收了去,說是要為我做一頂假,我無奈的在心里翻了個白眼。
現在頭剛好長到下巴,甩一下,很輕松的感覺。
這邊洗澡,其實更像煮湯,很大的浴桶下面就是爐子,上面一邊洗,下面一邊燒,我下巴磕在浴桶邊緣,定子拿著棉布站在後面幫我搓背,我有些懷念自來水、淋浴器、特別定做的貓腳浴缸、各種顏色會產生很多泡沫帶著冰激凌味道的浴球、鬃毛刷子以及……
以前我幫寶貝洗澡的時候就像打仗,他小小的身子總是在水里不斷扭動,撲騰的水花四濺,浴缸里一定要為他準備好黃色的小鴨子,是那種只要在身體上按一下,嘴巴就會噴水的鴨子玩具。有的時候也會和丈夫一起洗澡,沒有一點,很單純,兩個人各自佔領浴缸的兩頭,當中架著一張桌子,上面放著一個棋盤、酒、零食,輸的人等一下收拾浴室。
二月,定子領了一位先生來,三十多歲,穿著青色無紋的直服,姓菊地,他將留下來教我讀書和習字。
我寫的毛筆字很丑,菊地沒有笑話我,他是個十分隨和的人,我請他將所有的片假名和平假名列在一張紙上,原本我想在旁邊注上拼音,後來還是作罷,只是請菊地一遍一遍念給我听,然後記熟。
現在,我每日上午跟隨菊地學習漢文,其實,我是在學習漢文的日本音,我請菊地在每一個漢文字的上面標注上假名的音標。中午午睡一個小時。下午,和吉村一起由他的武士父親教導刀術和射術。晚上,跟菊地學習樂器,我選擇了笛子。
這些都是定子在安排,她笑眯眯的說就應該是這樣的。
我開始有些好奇自己的身份了。
吉村的父親全名吉村北,大家都叫他北先生,他的身形很高大,但不粗獷,而是非常瘦削,身上穿的武士服總是洗得很干淨,據說他們父子是在兩年前被聘用來的。
北先生教導我們的時候極為嚴厲,每天,我和吉村先要為著我們的宅子跑十圈,然後,我要用木刀按照標準的姿勢分別做一千次舉刀、砍、抽的動作,最後拉三尺的弓一千次。吉村今年十三歲,他要完成的更多,除了舉刀、砍、抽這三個標準動作之外,他還要分別做一千次標準的刺和挑的動作,至于弓,他要拉的弓比我的大一號,四尺長。
最初的幾天,我根本無法按照要求完成全部的動作,僅僅跑完十圈,我已經虛月兌得趴在地上完全起不來了。
雖然這種訓練方式近乎虐待,但我不想拒絕,反而有些渴望。前世我始終沒有嘗試過激烈運動,我可以從書上、照片上、電視上看到別人賽跑、游泳、跳傘,我倒不是羨慕他們,我只是很想知道當身體到達某種極限時的感覺,就像現在這樣,流汗,頭沾在臉龐,張開嘴大口大口的喘氣,四肢好像都不屬于我了,甚至手指也無法彎曲,但大腦十分清醒,很多多余的東西都從身體里意識里排空出去,微笑,既疲倦又輕松的微笑。
晚上,學習笛子的時候,我的手指不停的顫抖,吹出的音符很可怕。
我放下笛子,菊地體貼的沒有說話,他取出一根碧綠的玉笛,似乎在想著什麼,低頭吹奏,笛聲意外的清越,曲子十分簡單,一個音接著一個音,干淨柔和得仿若流水。
-----注解-----
三史︰《史記》、《前漢書》、《後漢書》
五經︰《詩經》、《書經》、《易經》、《春秋》、《禮記》
文章生︰
日本古代學習中國唐朝的科舉制度,在各地辦了國學,選拔了學生進入大學,經過考試,文章通過的人便稱為「擬文章生」,如果再通過文部大臣考核,就可以稱為「文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