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日,這一天天氣晴朗,黎明,天空還未完全亮透,我就已經醒來。
拉過一件罩衣披在身上,走過去將對著後廊的紙門推開一點,仰起臉依靠在門上,閉著眼楮呼吸,山里清晨的空氣冰涼濃郁,睜開眼楮,微笑。
早餐端上來的時候,吉村和北先生也回來了,正月以後,他們每天清晨都會到不遠處的溪水里洗冷水澡,據說那是很好的一種鍛煉方式,既可以鍛煉身體也可以鍛煉意志,不過定子堅決反對我去嘗試。
定子今天穿著淡紫色的直衣,很是漂亮典雅,她抱著一個長頸的細瓷花瓶進來,放在我房間的屏風後面,花瓶里插著幾支粉色的櫻花,她說這是早櫻,吉村今晨從後山摘回來的。
上午讀書習字,漢文的部分結束後,菊地遞給我兩和歌的帖子《難波津之歌》和《安積山之歌》,說這兩和歌在《古今和歌集》中被評為日本和歌的‘父母’,所以幾乎所有的小孩子最初學習和歌的時候都是從這兩歌開始的。
「遼闊難波津,
寂寞冬眠花;
和煦陽春玉,
香艷滿枝?。」
我抄了一遍《難波津之歌》,字還寫不端正,看上去十分稚拙。
在紙上寫︰這兩和歌是最初的和歌?
菊地接過去看了,說不是,他抬起眼看著我,溫和的笑著說道︰
「有很多學認為最初的和歌應該是《古事記》中古代神話中的荒神素盞鳴尊的歌《八雲》‘八雲立コ、出雲八重垣、妻ィノズ、八重垣作ペ、ガソ八重垣メ’。」
我支著下巴,菊地的聲音就像他的笛聲,清越淡然,很好听。
「大部分人都將這和歌視為喜悅之歌,斬除了高志大蛇的素盞鳴尊,在出雲須賀建造了宮殿,他的妻子櫛名田姬正懷著身孕,他為之唱起了一祝福喜慶的歌‘出雲是個好地方啊,我的妻子懷孕了,在我們新居的附近,祥雲層層疊疊的涌起,將我們圍繞在里面,那就好像是特別為我們築起的八重牆垣啊!’。另外還有一種解釋,可能更接近事實,認為這是一含有惡念的詛咒之歌,嗯,怎麼說呢,實際上當時的日本國並未統一,素盞鳴尊並非神子,而是當時出雲部族的族長,因為當地開采出鐵砂以及從海外獲得了制鐵的技術,那個時候被視作日本正統的大和國開始注意起這個偏居荒蠻之地的出雲國,他們貶義的稱出雲的部族為‘土蜘蛛’,並派兵攻打出雲,雙方實力相差非常巨大,出雲幾乎亡國滅種,殘存下來的出雲部族不得不接受被奴役的命運,族長素盞鳴尊臨死之前,唱起了一承載他所有仇恨與不甘的歌‘你們蔑視我們為土蜘蛛,殘忍的屠殺我們,將一切毀壞,焚燒我們尸體的火焰填滿了整個天空,被染成黑色的雲不斷翻滾重疊起來,就像一張巨大的黑幕,繼承我意志的出雲的子孫啊,八重的雲垣已經張開,直到打倒我們敵人的那一天,絕對破不了的八重雲垣啊’。」
我听得有些出神,事實,歷史,神話,詩歌,不知道是時間還是人們的想像力賦予了這歌那樣深刻的意義,可是為什麼心里會生出一種蒼白的感覺呢?
中午的餐點中有一樣甜點,叫做「櫻餅」,小小白色的圓餅中心印著一個五瓣櫻花的圖案,十分清甜,軟軟糯糯的,入口即溶,吃了很多,結果午睡的時候做了惡夢。
現在頭短了,再也不用為梳頭煩惱,心情又有些愉快。
下午,勉強完成訓練後,我躺在後廊的地板上,兩條腿在伸在外面晃悠,呼吸已經平穩,但身體里的心髒還在激烈的跳動著,這是誰也不知道的。
微垂下眼簾,想起剛才練習舉刀姿勢的時候,北先生所說的話,日本刀是一種非常縴悉輕巧的武器,要做到掌控它,先自己的心神、氣息、力量必須徹底的集中起來。怎樣集中呢?先我們要忘我,也就是一種‘我即世界’的境界,在這個階段,我們的每一個姿勢,每一個動作都要合乎自然。當到達忘我的境界後,接下來要追尋的是唯我,是一種‘世界即我’的境界,這個階段,我的任何一個姿勢,任何一個動作都包含著強烈的甚至可以逆轉自然的‘勢’。武道的表象也許是暴力的,但其最終的極點卻是生命,是‘勢’。
武道嗎?太深奧了,我可沒有想那麼多,暴力也好,生命也好,自然也好,勢也好,我的目的只是為了好好的‘用一用’自己的身體罷了。
完成練習的吉村甩著胳膊走近,一把將我抱起,運送到澡房,交給定子,我連睜開眼楮的力氣也沒有。
洗完澡,換上干淨衣服的我被送回房間,我懶散的趴在矮幾上,簡單做了個手勢,要定子將紙門全部拉開。
外面的天色漸漸暗下來,映得晚霞更加綺麗絢爛,風溫和的吹拂著,流連在指尖,抬頭,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不知名的鳥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