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前世曾經看過一部電影,電影的名字好像叫做《安娜的夏天》,女主角的丈夫死了,她的生活陷入了困境,可能是寂寞吧,她什麼也做不了,便暫時搬到意大利一個海邊小城度假,每一日每一日,生活的節奏無限的慢下來,就好像中了魔咒的睡美人的城堡,從早晨到傍晚,她都會在沙灘上徘徊,那是一片明媚耀眼的夏日海灘,卻令我從心底感到寒冷,即使當女主角跟一個年輕俊美的男子激烈的時候,這種寒冷仍然沒有驅散,我記得,後來有一幕,女主角全身站在一面落地鏡前,她的手撫模著自己的小月復、胸脯、頸項、臉頰,喃喃的抱怨︰原來皮膚已經這樣松弛了嗎。
那樣的活著,身體和靈魂痛苦得要瘋了,卻一點也看不出來,是應該結束而沒有結束的結果吧。
如果前世,我沒有自殺,之後的生活會如何?仍然拖著不健康的身體做我的家庭婦女,哀悼我的寶貝,偶爾和丈夫,這樣一直很多年,直到我生出皺紋頭花白?
睜開眼楮,瞬間清醒,明明已經非常干脆的結束了,結束了不是嗎?
側過臉,定子正捧著衣物跪坐在旁邊,看我醒了,便扶我起來,一件一件衣物仔細的為我穿戴好。
將蒸籠里尚冒著熱氣的柔軟的棉布展開,輕輕按在臉上,再換一塊,用細鹽清洗牙齒,漱口後,定子拍了拍手,兩名女僕端著早餐的食盒進來。
昆布是像海帶那樣的東西,另外的湯料是豆腐、柴魚干切成的薄片和面鼓,連續喝上一個月這樣的味噌湯後,我堅決並堅定的指揮著宅子里的僕人進山采新鮮的菌菇,請北先生去打獵。既然住在山里,為什麼我要整天吃魚干、海帶干、蝦干?
從我們的宅子向左是前山,向右是後山,後山是雜樹林,前山有一座寺院。
據說,我的那位父親,有一年夏天得了瘧疾,四處找來很多僧人來為他念咒、畫符、誦經,卻始終不見效。當時,便有一個親近的隨從向他提議,說小蒼山上的寺院里有一位十分高明的修道僧,此人念咒畫符皆相當靈驗。無奈之下,父親大人拖著病體來到小蒼山,暫居寺院中,請那位修道僧為他誦經祈禱。在吞飲下僧人的符咒後,頑癥果有改善,父親大人一時寬慰便起了爬山散散心的念頭,于是誤闖入半山中母親的宅子,借宿一晚,與母親結下一夜的因緣。
原來我不僅是私生子,還是一夜的產物。
我應該為此產生情緒嗎?垂下眼簾,收斂起眼楮里微冷的笑意。
定子說,我的生日快到了,五月十一日,我終于知道了自己的確切年齡八歲。
八歲啊。
在過生日之前,先遇到五月五日的端午節,這一天,按照習俗,男人要去河里游泳,女人要清洗頭。雖然這一天的天色有些陰晦,但我還是跟著吉村和北先生在溪里撲騰了一回,這應該算是我第一次游泳吧。
定子做了很多粽子和柏餅,柏餅很甜,家里的門上掛滿了艾和菖蒲,菖蒲的葉子長長的垂落下來,香氣持續了幾天才散,我和吉村的手腕上還纏上了五彩的絲線,以祈求下一年身體健康。
生日的早餐是很傳統的紅豆飯,上面撒著烤過的芝麻和鹽。午餐是拌著山葵的蕎麥面,時菜菌菇什錦,油炸豆腐和蘿卜泥。晚餐是鍋燒飯,烤鹿肉和大醬湯。
生日的禮物,是自己選擇的,福田帶了人在後山溪水上游較空闊的地方為我建造了一座方屋,說是屋,其實是亭子,四面裝上紙門或掛上簾子,正適合即將到來的夏日。
我給方屋起了一個名字繭。
是我可以一層一層將自己包裹住的地方,我的聲音,不能在人前流露的表情,在這里都是自然的。
我知道,現在的生活實際上是脆弱的,唯一的依憑建立在那個到現在連姓氏都不知道的‘父親’的身上,定子,吉村,菊地,北先生,福田,他們照顧我的生活起居,陪伴我,教導我,可是,所有的人都不是理所當然的。
我,不,相,信,他。
我不相信他!
我不相信那個‘父親’。
可是我又能夠做什麼呢?
一個八歲的孩子,毫無生活技能,身份尷尬。
听見?嗦的聲響,半支起身張望,是吉村,他提著綿紙燈籠走近,將燈籠放在屋角,在我身邊坐下。
你不害怕嗎,吉村問,因為是在夜里,他的聲音听起來與平常有一些不同。
害怕什麼?我仍舊趴在墊子上,側著臉朝他挑了挑眉。
鬼啊,他回答。
我笑了,真的是小孩子,吉村,突然覺得自己剛才的煩惱很愚蠢。
現在已經過了午夜了吧。
翻轉身,閉上眼楮,呼吸。
不要睡啊!吉村嚷道。
為什麼?
身體更加蜷縮起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