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浸濕了,粗略的磨碎,加糖,用文火熬成濃稠的米汁,定子半抱著我,我勉強喝下一碗。
身體有些熱度,四肢酸軟無力,我安靜的躺回被褥中,眼楮閉著。
雖然已漱口,可是剛剛掉落牙齒的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股血腥氣。
生病,是一件很熟悉的事情。
很狼狽,很辛苦,前世,哮喘作的時候,常常是在夜間和黎明,突然病,驚醒,捂住喉嚨拼命的咳嗽,每一次都要耗盡所有的力氣直到虛月兌,眼淚汗水全部無法控制,真的非常狼狽。
原來的小竹,在臘月,失足跌進結著冰渣的溪水里,很可能還來不及窒息,一瞬間就凍死了。總算沒有因為那一次瀕死而留下後遺癥,現在這具身體基本上是健康的,除了在換牙的期間會高燒,另外就只有一點輕微的偏頭痛和偶爾的小腿抽筋。
定子將我落下的牙齒清洗干淨,很正式的收藏在一個精致的漆木盒子里。
在這里,繭是繁體的?,讀作ネフ。我的繭啊,四面的柱子、地板和天花板的用料是後山五十年的松木,打磨得極細,松脂的香味大概很久也不會散去。
最貪戀傍晚的繭,簾子全部卷起來,四面整個的敞開,伴著蟲鳴,從青草、枝葉間收集起來的風聲,溪水流淌的聲音,菊地耐心的演示新的曲子,我的稍微可以入耳的笛音。
是畫屋為牢,困守安寧嗎?
ネフ,ネフ,ネフ。
自縛,自縛,自縛。
低頭,嘴角微微上揚。
五月慢慢的過去了,六月連著下了幾場暴雨,七月,筱原,‘父親’的那名親隨又一次將錢物從京城送來。
筱原,他這一次看著我的眼神很是收斂。
他說,年底,大人會派人將小公子接去京都。
我的臉上沒有一絲情緒,筆直端坐著的身體卻一點一點僵硬起來。
沒有看漏筱原眼楮里一閃而逝的譏諷。
攏在寬大衣袖中的手指下意識的握緊。
他們正在說什麼?安排我的生活嗎?定子和福田那麼高興做什麼?是因為‘父子’團圓?菊地,北先生,吉村要跟我一起去?這座宅子會繼續關照?
我呢?
像一個人偶,像一個觀眾,‘沒有’自己的意願,旁觀著。
到底是什麼讓我感到不舒服?或說,煩惱。
我在煩惱的不是那個未知的‘父親’和那個未知的‘家’,也不是自己的身份和別人的鄙視。
煩惱,自己在這里每一天小小的快樂會消失。
筱原這一次仍然沒有留宿,在天黑前,很冷淡的告辭。
現在離年底還有多少日子?
為什麼菊地,北先生,吉村可以跟我一起去?他們,難道他們在這里,也是‘父親’安排?
皺眉,這種情況
生活沒有改變,上午听菊地講課,下午在北先生的監督下跟吉村一起練習刀和弓射,傍晚在繭學習笛子。
八月,我學會了游泳,真正的游泳。
躺在溪底,睜開眼楮,看到的是扭曲的天空。
九月,為了我的嗓子,定子去前山的寺院求來了幾張據說非常靈驗的符咒,因為我不肯服用而傷心了很久。
十月,我竟然將整本《古萬葉集》都背了下來,是無所事事的結果吧。
十一月,收到信,說是再有幾日派來接我的人就能到。
我向福田要了一小罐油,傍晚,均勻的灑在繭的地板和簾子上,手指在空中試了試,風很適合,退出,將整個綿紙燈籠撕開扔進去,火,幽藍色朱紅色的火苗頃刻竄出了屋頂。
就好像一個巨大的篝火。
那不是你的ネフ嗎?奔跑過來的吉村神色慌張的抓住我的手不知所措的問。
側過臉,淡淡掃了眼站在旁邊一言不的菊地,他正仰著頭,盯著繭的上方,仿佛是在分辨夜色中的煙。
我垂下眼簾,呼吸里嗆入了燒焦的松脂的味道。
是啊,那是我的繭,我親手畫的設計圖,看著福田帶了人到後山伐樹,它的每一塊木板每一寸我都撫模過。
是為了自縛而建造的繭,卻被從外面打破,我現在點燃的不過是一座失去意義的殘骸。
掙開吉村的手,沒有再看一眼,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