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鏡子前面,房間是安靜的,沒有溫度的陽光透過沁涼的空氣映在近旁的木地板上,有些甜膩的薰香被隱藏在某個屏風後面,若有似無的,我微笑著,我的眼楮,和嘴唇。
在磨得很光滑的銅鏡里的人,被我注視著,也注視著我的人,是我,也是我正在養育的,另一個生命。
我,和這個生命之間,是一種寄生的關系吧。
移開眼楮,站起身,赤著腳走到廊下,庭院的地面上整齊的鋪著仿佛寶石般亮晶晶的青金色圓石。
然後是,蓋住腳背的衣裾,風,我的頸項,臉頰旁細碎的頭,頭高高的仰起,眼楮睜大了,看著天空,澄澈的天空,心情就這樣的被稀釋了。
听到有腳步聲接近,我轉過身,是?一郎,他正微微有些臉紅的拿著兩把木刀站在我的身後,已經是練習的時間了?
我隨手月兌下穿在外面的寬大的罩衣,伸展四肢,在庭院里慢跑兩圈後才從?的手里接過一把木刀,退開幾步。
抬頭,嘴角不由自主的彎了彎,對面,剛才明明就好像大型的犬類,看起來木訥、純厚,偶爾會流露出少女般害羞神情的這個人,一旦認真起來,整個人的感覺就會驟然改變,散出驚人的氣勢。
垂下眼簾,調整呼吸,右手緊了緊刀柄,左手指月復溫柔的輕撫刀刃,當刀刃離開左手手指,刀身在空中翻轉,由下向上斜挑出半圈弧度後的那一剎那,我和?的刀幾乎鳴叫著撞擊到一起。身體里的每一個細胞都緊縮起來,摒住了呼吸,相互僵持著死!又是這樣!因為雙方身高和體重的差距而令自己陷于劣勢,下意識的皺眉,卸掉手腕處的力量,瞬間半側轉刀身,借著?的刀勢,身體猛的向右後方躍開。
身高和體重的差距是可以克服的嗎?對面這個人的身上存在破綻嗎?要怎麼做?應該怎麼做?我搖了搖頭,不行,現在的我完全做不到。
身體放松下來,呼吸和心跳一陣凌亂過後,走到?的面前,認真的向他行一個半師禮,然後有些好笑的看著他無措的臉紅。
之後,我們繼續分解動作的練習。
傍晚,菊地捧著一個沉香木的盒子來,里面裝著一套繪制于宇多天皇時代的《?恨歌ソ御?》,是很珍貴的東西吧,菊地小心翼翼的取出來遞給我。翻開,第一頁是穿著龍袍的皇帝面容懨氣的端坐在華麗的宮殿里,一名滑稽的宦官低彎著腰立在一旁,似乎正在向皇帝進言,這幅畫是在描述?ソ皇帝ゾ美女メ得ギゆシ望モザゆギ吧。我記得,高中的時候,白居易的這長詩曾經可以一字不差的背出來,當時,覺得非常辛苦非常辛苦,此刻想來,卻有一點點可愛的感覺。
四月中的酉日,是京都的?茂御祖神社和?茂?雷神社舉辦?茂祭的日子,當日,所有人都要穿上青朽葉色和二藍色的衣服出門,參加熱鬧盛大的游行,神官們則要抬著巨大的神輦,從京都御所出,經過下?神社,最後到達上?茂神社,此外,家家戶戶還要提前到上?茂的神山去采摘葵葉,在祭奠的當天插在自家門戶的柱子上、牛車上做為裝飾。
那一天,我沒有出門。
京都的貴族和朝上的公卿,為了讓自己的孩子能夠盡早的習慣宮廷和朝政,並建立自己的交際圈,大多會在孩子只有七、八歲的時候,就前去奏請天皇陛下特許自己的孩子進宮學習宮廷禮儀,在殿上行走。
幾日前,不知道誰向一條天皇提到了藤原道?的私生子,說得十分模糊曖昧,使天皇產生了好奇的心理,便在次日朝會結束的時候,提議藤原道?將我送到宮里當殿上童子,然而,藤原道?當時毫無理由或辯解就拒絕了天皇。
雖然,一條天皇沒有就此說什麼,但對于藤原道?歷來的中立態度越來越感到不耐煩的藤原道隆及藤原道長當然不會放過這次可以打擊他的機會。
所以,二條院目前又處于閉門謝客的狀態。
菊地語氣平淡的將這件事告訴我,我抬起眼看著他。
〔為什麼?〕
那個人,他做的所有事情,他的所有言辭和舉措,全部都從屬于一定的目的,對嗎?那麼,這一次,是為了什麼?
送我去當殿上童子,他並沒有任何損失,不是嗎?這樣斷然的拒絕天皇,怎樣想都不合理,他幾乎是自己為自己豎立了惡名,外面的人已經開始議論了,事實被傳得很離奇。他,明明不是真的對我有寵愛的心情,卻極端的想要誤導別人的想法,這麼做到底對他有何利益呢?
菊地沒有回答我。
我也無法回答自己。
不過,現在更令我煩惱更佔據我神經的事情其實是牙齒,我的兩粒門牙竟然同時掉落,看起來異常的奇怪跟可笑,我不得不暫時戒食甜食,可是,新的牙齒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長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