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快結束的時候,先是刮起了很大的風,接著是雨,有些吵鬧的連續下了幾天,灰色陰沉的天空中,雲層壓得極低,邊緣,不時的爆出一圈圈藍色的閃電,待到半夜,經過長久孕育的夏雷終于降下來,伴隨著巨大的轟鳴聲,那樣瘋狂、粗暴、不顧一切的將力量完全傾瀉出來,一瞬間,整個音羽山都受到了震動。
當第三道雷降下來以後,大殿正面的密格吊窗和板門都被放下來,僧人們則聚集到殿廳,面向東方用很大的聲音誦唱起因陀?的伽陀頌,來平息雷神的怒火。
這個晚上,沒有人能夠入睡了吧,我站在屋檐廊柱的旁邊,有些羨慕的看向天空。
暴風雨過去後,俱明他們的工作又增加了。
戒台院前後的庭院都要徹底的清掃並整理,歪倒的籬笆必須重新結起來,本堂內,從禮拜用的外殿到佛所在的內殿,各種受了潮氣的佛具和法器也要用細軟的布一一擦拭或晾曬。
另外,駐扎在山下守衛寺院田莊的武僧這次也專門的被聚集起來,為了清理山道和修補損壞的殿堂。
後山,平時我們跑去洗澡的泉水附近,高大的松樹,有許多都橫倒在地上。
這里的空氣仍然十分濕潤,到處都積著水,我躍過一個較淺的水窪,彎腰,從地上拾起一根三尺長的斷枝,試著在空中劃出一個之字型。
謀生手段,在這個貿易還基本停留在物物交換形式的時代的謀生手段,也許可以像北先生那樣成為一名武士,被某個貴族雇佣。
將手中的樹枝拋開,一只松鼠從我的腳邊竄過。
或,去那些小小的家庭作坊當學徒,釀酒也好,雕刻也好,制陶也好,織染也好,在其中選擇一樣,認真學習的話從來沒有工作過的自己,現在所想的跟實際的現實也許是有差距的,那些我所不知道的困難和煩惱,也許會很辛苦,有的時候即使付出也得不到相應的回報,有的時候會因為一件很小的事情而受到逼迫和驅使,但,即使如此
毫無預兆的,心突然猛的跳動了一下,那是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在過去很多次的練習中,瞬間,身體就習慣性的緊繃,我半仰起臉,可是那,一定是騙人的,我睜大了雙眼,瞳孔微微收縮,那個正站在高高的樹枝枝頭看著我的人,是?一郎?他穿著一套古怪的縛身衣,輕盈並熟練的從上面跳躍下來。
我收回視線,垂下眼簾。
我啊,已經想好了,要去一個跟那個人全無關系的地方,作為一個身份普通的人,承擔起簡單並且乏味的快樂和痛苦,不需要僕役成群,不需要廣廈跟華服,不需要禮儀,不需要優雅,不需要和歌或笛子,不需要與自身無關的權利,不需要政治的傾軋跟旋渦,不需要陷害或陷阱,不需要去思考那些復雜的事情。
所以,不要開玩笑了。
‘藤原伊竹公子,’?一郎走到我的面前,雙膝下跪行禮,他的額頭磕在地上。
我下意識的退開幾步。
‘大人就要到了,’他抬起頭,出于禮儀,沒有和我對視,‘來迎接您。’
心里明明沒有想要寵愛我的心情,卻做出了會誤導別人想法的事情,雖然我從來沒有真正的出現在別人的面前,可實際上我就像是他為了自己而制造出的一個焦點,將別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過來,就是這樣的作用吧,我對那個人而言。
那個人,在和他一起生活的時候,就覺得,他無論是對待自己,還是對待他人,全部都從屬于某個目的,或僅僅作為一件工具,這種生存的方式,簡直就好像是一種懲罰,完全的舍棄了個人的幸福。
毫無疑問,我確信藤原道?是一個徹底的功利主義,可是,真正的功利主義,他們無視道德的利用別人不是為了要讓自己的幸福最大化嗎?
我,為了讓自己的幸福最大化,為了自已的安寧和快樂,希望能夠離開那個人。
風輕輕的吹拂著我的臉頰,帶著一陣陣蘭花的香氣。
過去的兩個月,時間仿佛是從什麼地方偷來的,有些不真實起來。
轉過身,藤原道?,他穿著深色的便服,即使在這樣荒亂的山林里,也顯得那樣高貴和優雅,他的眼楮看著我,那雙沒有一點光、黑沉的眼楮,仿佛是在吞噬著四周的空氣。
我一動不動的站在那里,已經日落很久了,可天空依然是非常透徹的水藍色,周圍,有風聲,蟲鳴聲,小動物跑動時出的??聲,我一動不動的站在那里。
這是第二次了,這個人,他撕碎了,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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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具和法器︰
安置在佛壇上的道具以及舉行儀式時使用的道具,有舍利塔、供缽、禮盤、三具足、磬、鉦鼓、銅鑼、木魚、雲板、天蓋、華幔、幡旗、釣燈籠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