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晦日,久病初愈的皇太後藤原詮子在這一日宣告落出家,停罷禁中皇太後的宮職,移居位于宮外東三條的私邸。
次日,一條天皇即賜予她東三條院女院的稱號,年官、年爵、封戶等等全部照舊,另外還允許她開設院廳,自行選擇並任命院廳的官吏和武士,布女院懿旨,參議日常的政事。
這實際上是一種與臣下分權的行為,不過,無論是天皇,還是以藤原氏為代表的臣下,對此都是無奈的吧。
九月九日,重?的夜晚,儲藏了一年的菊花酒被取出來品用。
我放下淡青的酒碟,身體有些月兌力的靠在廊柱上,原本就只是隨意披在身上的罩衣,便順勢從肩頭滑落,我閉了閉眼楮,唇齒間,微微浸透著菊花酒苦澀的余味。
側過臉,旁邊的棋盤上,局面才剛剛鋪開,伸出手,手指輕輕拿起白方的馬,將黑方的兵吃掉。
昨天,御苑內一條叫做翁丸的狗被流放了,因為那條狗的吠聲驚嚇了天皇的貓。
所有人都認為那是理所當然的,而不是一種淪落。
在棋盤上,除非必須逃亡的時刻,國王是不會親自上陣的,全盤,它都只能龜縮在己方陣營的角落,直到終局。
就像一個孱弱的懦夫,生活在封閉的象牙塔中,去掉無聊的禮儀和自欺欺人的神話色彩,一無是處。
很久以前,曾經有一位天皇說︰〔朕淹在??,不知物情。常?︰一旦登?,何事不如意。而今不??。〕
會有這種感嘆,是因為失望吧,對自己,以及‘未來’。
喧鬧的聲音,隱約從隔壁的主殿傳來,我抬頭看了眼天色,難道宮中舉辦的賞菊御宴已經結束了?
很突然的,那邊不知道誰唱起了歌
‘……
植(よ)ムウ?(シわ)
花待(ゾスネ)グ?(ジナ)ズ
有(や)ベウ菊(わゑ)
移(よコ)ボツ秋(やわ)ズ
遭(や)ゾハシビ?(ノ)ウ
……’
對于花期的期待和錯過花期的遺憾,這兩種心情,是完全相反的嗎?我有些出神的想著,一邊不由自主的扶著廊柱慢慢的站起身,走到屋角的欄桿處,向那邊的庭院望去。
經過白砂反射的月光仿佛是太濃郁了,憑空的抽出了一絲一絲的銀芒,輝耀了半幅夜空,一個不認識的少年正站在那中間,他微微仰著臉,嗓音純淨透徹,此刻,又特別的滲入了一點溫柔和淒清在里面。
坐在廊上的還有一些人,我看到了藤原伊風和菊地,藤原道?正倚靠著矮幾,一身淺紫仙鶴紋樣的常禮服,手中執著酒碟,臉上帶著薄薄一層醉意,目光卻仍然沉靜。
‘誰?’
那個正站在白砂上唱歌的少年突然停下來,面朝著我這邊。
‘你,’他驚叫了一聲,隨即竟提起衣裾就向這邊奔跑過來,徑直的穿過庭院,眼楮里滿滿的溢出了驚訝和喜悅的神情,‘小竹,是你嗎?’
他奔近,姿態隨意的趴在欄桿上,仰著臉笑起來,笑得眉眼彎彎,‘剛才我還以為自己看錯了,你怎麼在這里?’
我看著他,皺了皺眉。
‘若君,’藤原道?通過主殿和偏殿的隔間,從我的房間里走出來,他俯身將我抱起,轉過身對那個少年說道,‘這是我的孩子,藤原伊竹,你們曾經見過嗎?’
我僵硬的被抱在藤原道?的懷中,眼楮有些好奇的看向若君。若君?菊地似乎曾提到過這個名字,說是藤原道長和第二位夫人的孩子,出生沒多久,母親就去世了,先是養在正夫人的身邊,後來,藤原道長因為得罪了某個人,就將尚且年幼的若君送過去當作侍童,以示和睦。若君,他正式的名字應該叫做藤原伊家,是藤原伊風同父異母的弟弟。
我們都去了主殿,那里的宴會還在進行,菊地正在吹奏笛子,是《催馬樂》中的《高砂》。
‘你,不是被神?了嗎?’藤原伊風湊過來,微笑著在我的耳邊低聲說,他的這種孩子氣的壞心眼讓我不自禁的彎了彎嘴角。
宴會雖然還在進行,可是其他的人似乎都在看我,他們若無其事的用扇子遮住臉上的表情,壓低了聲音說著笑著。
藤原道?並沒有向大家介紹我,他十分悠然的喝著酒,我坐在他的左側。
藤原伊風被藤原伊家拉開。
若君,我轉過臉看著他,是真的認識過我吧,那一個我。
‘小竹,原來你一直想要見的父親就是叔父呀,’他有些溫和的笑著,但笑意卻未達眼底,‘兄長說,你不能說話了,這是真的嗎?’
若君,或說藤原伊家,他的外表看起來只有十二三歲的樣子,他剛才的歌聲非常清純,可是他的眼楮里透露著一種無法掩飾的尖銳,一瞬間,我幾乎產生了錯覺。
收回視線,垂下眼簾,靜靜的呼吸著自己的空氣,我不認識這個人,也從來沒有想過,小竹本來應該是怎樣的一個孩子。
藤原道?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在喂我喝酒,這讓我有些困倦起來,身體也漸漸的不能控制的靠在他的身上。
宴會什麼的,別人說話的聲音,笑聲,再後來,在我的意識中都變得安靜下來。
我將臉蹭了蹭藤原道?的肩臂,手指抓著他的衣袖,尋找到一個更舒服的位置,閉上眼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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晦日︰
每個月的最後一天
女院︰
這個稱號是相對于太上皇的院政而提出來的,最初是指宣下給太皇太後、皇太後、皇後的一種稱號,擁有相應的權利,可以設立特別為其服務的小型政府機關,任命院廳的官員和武士,布政令,干涉朝政等等,這個特殊的權利機構或稱號是由平安中期開始的,在平安末期及幕府時代,女院的宣下變得十分混亂,明治維新時被中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