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個子實在太小了,需要?幫忙一起換被褥和床單。
藤原道?的脈搏有些加,他的臉上帶著一種漠然的神情,對周圍的一切都沒有一點意識,我扶起他的頭抱在懷中,將水杯湊到他的嘴邊,他會不由自主的將水咽下去。
我的臉上也同樣帶著一種漠然的神情,一刻不停的忙碌著。
臉上和手上有很多地方被他的指甲抓破了,用清酒清洗傷口的時候很疼。
第二十四天,他的舌苔開始剝落。
因為捂在層層的被子里不斷的出汗,他的身上,頸肩、背部、股側等處都起了疹子,紅紅的一片。
第二十六天,他大腿內側和腋窩的兩個腫塊軟下來,我踫了踫,里面像是軟綿綿的一團,可是按到底下還稍微有些硬,始終,他都沒有反應,似乎是不痛了。
傍晚,我將白天洗曬好的一堆布巾折疊了放在一邊備用。
?端著晚餐進來,用酒、腌制的牛肉、雞蛋、豆、搗碎的糯米、蜜糖、鹽和各種蔬菜熬出來的濃湯米汁,熱騰騰的,我先喂藤原道?喝下一碗,再自己勉強的喝下半碗。
?說雞蛋用完了,我點點頭,順手拿起一塊布巾沾濕了輕輕按了按藤原道?的嘴唇。
誰也沒有想到會留在這個被封閉了出路的京都,事情生的那麼倉促,以至于完全沒有準備,藤原道?原來的計劃是全部離開吧,可是他自己卻染病了,很快連站也站不住,最後不得不滯留在二條院。
我向後靠在?的身上,閉起眼楮,讓自己休息一會兒。
沒有想過要救藤原道?,也沒有想過他可能死去,所以,現在的自己就像機器一樣,沒有自我,不去思考,只是機械的在做著各種事情。
第二十九天,深夜,我不知何時趴在藤原道?的旁邊睡了過去,突然的驚醒,面上仿佛被什麼重重的揮了一下,眼楮猛的睜開,就看到藤原道?的臉幾乎要貼著我的臉了,他一把將我攜到他的身下,一張臉完全扭曲,口中說著譫語,失神的眼楮里充斥著狂亂的憎恨和殺意,雙手死死的卡住我的喉嚨,手指不斷收緊,我愣了愣,張開嘴,沒有一絲氧氣,血管里的血全部涌到頭部,劇烈跳動著的心髒幾乎要炸開來。
那一刻,我很驚訝自己居然還是清醒的,我看著他,我的耳朵里只剩下了如同轟鳴般的心跳聲和喉嚨里不斷碾出的破碎聲,我看著他,目光越來越平靜,雖然我眼球內的血管可能正在爆裂,血珠像眼淚一般順著眼角滑落,可是我看著他,安靜的看著他。
這就是傷心的感覺嗎?看到一個應該是冷漠、鎮定和高潔的人現在被病痛折磨的神智不清,他
眼角的余光瞥見?沖進來,將藤原道?擊昏,脖子上的壓力一去,什麼都來不及想,身體就先自動並急切的呼吸起來,過了幾秒鐘,我才意識到?正在跟我說話。
一半身體還壓在藤原道?的身下,我困難的轉動頭,痛覺這時一點一點變得真切,喉嚨里仿佛燃燒著烈火,每一口呼吸都好像刀在割我的神經,?將我拉出來,遞給我一杯水。
扶藤原道?回床鋪,翻轉他身體的時候,我們現他身上的兩處腫塊都破了,可能是痛極了,所以他剛才失去理智起了狂。
那兩處猶如乒乓球大小的膿腫,現在好像兩個張開了口的火山,破口大而深,正不斷的向外涌出腥臭的膿血,不一會兒,夾著黃濁膿液的血就浸透了被單,粘搭搭的積成了兩灘,慢慢的凝固。
我一邊咳嗽,一邊吩咐?去提熱水來。
血止不住的流得很快,我第一次看到那麼多血從一個人的身體里流出來,染了血的布巾已經堆積起來,一名侍從反復的送干淨的熱水來。
直到他的體溫開始下降,血向外流淌的度終于緩下來,我用清酒將兩處傷口徹底的清洗干淨,再用長布條將傷口扎住。
洗完澡,看著外面石庭院里,侍從將煮洗好被褥和布巾晾到架子上,天已經亮透,隨便的用了點早餐,回身去看藤原道?,他躺在那里,雖然看起來非常的虛弱,一動不動,但我知道他是不會死了。
後面的幾日,他一直沒有醒來,睡得很安靜,他的臉上退去了黃褐色,變成了淡淡的蒼白,眼楮深陷在眼窩里,臉頰也削了進去,下巴頦上長出了胡須。
我端了一盆水,跪坐在他的旁邊,先絞干一塊布巾為他洗了臉,再撥開他的嘴唇為他擦洗牙齒和舌頭,然後,喂他喝下幾口鹽開水和小半碗濃湯米汁,將扎傷口的長布條換過,洗手,換一盆熱水,幫他擦洗微微有些出汗的身體。
現在已經是六月的下旬,動一動就會出汗,這樣一來就不用再強迫他蓋很多層被子,也不用再拿燒燙的石頭去捂他的腳底了。
做完這一切後,我就將他的頭抱到我的腿上,輕輕的為他梳理頭,沒有辦法用水洗,就只能用濕布擦,梳通,再辮成一束。
兩天後,我正握著藤原道?的手,為他修剪指甲,他醒來,睜開了雙眼,朝我看,他的眼神還是有些遲鈍,沒有表情,似乎是不認得我,又似乎是在重新認識我。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嘴角牽動了一下,溢出一抹笑容,眼楮、眉毛、整張臉都輕柔的舒展開,我第一次看見他笑,原本冷冽黑沉的一雙眼楮,現在因為這笑容而顯示出一點稚氣。
我們,在出生的時候都是完整的,完整的性格,完整的感情,即使後來在生活中慢慢的改變,但那些完整的性格和感情從來沒有消失,只是被掩埋得很深很深。
看著眼前這個人臉上的笑容,我的喉嚨漲,呼吸像是被什麼捏在胸口,眼楮專注的看著他,此時此刻,我不知道心里這種如同潮水一般涌上來的喜悅是什麼,也不知道那像針刺一般的痛楚是什麼,我不知道自己為何流淚,我的眼楮里全都是眼淚,一滴一滴從眼眶里滾落。
很快,他又重新閉上了眼楮,疲倦的昏睡過去。
我低下頭,放開剛剛下意識用力握緊的他的手,輕輕的揉一揉。
抗拒,掙扎,逃避,掩飾,欺騙,毫無用處了,原來,是這樣無法抑制的,喜歡一個人的心情,即使違背了自己的意願,溫熱的眼淚劃過臉頰,我完全的不信任他,與他的世界和生活格格不入,不是嗎?
是沒有道理的,對嗎?
我將他的手放回他的身側,擦干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