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坐席很漂亮,扎實平整的草芯外面蒙上柔軟的草席,用白綾地紫花紋織出卷雲圖案的布帛縫制邊緣,長六尺,寬五尺,三寸高。
午後,室內陽光溫和,兩名陪伴我的侍童將村上朝根據《山海?》繪制的二十二卷妖怪圖鑒全部攤開,我半倚著矮幾,眯細了眼楮,有些走神,他們指著『海外北?』卷中人面鳥身的妖怪,自豪的告訴我那叫做禹疆,我回轉神,低低的微笑,幸子,端著湯藥進來,那是一盞朱漆有蓋的碗,她揭開蓋子,雙手手心捧著藥碗送到我面前。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其間夾雜著隱約的爭執,幸子的眼中露出一抹驚訝,見我頜,她起身,走到正對外間的格子門旁,拉開半幅。
我隨手將喝盡的藥碗放回托盤,抬眼,門外是宰相君和一名陌生的少年,宰相君明顯有些異常,她跪在外間廂廊的地板上,面對著那名少年,她的臉上全是猶豫,一只手緊緊拉住那少年的衣袖,嘴里還諾諾的仿佛在勸阻著什麼。
兩名侍童看到這樣,乖覺的放下畫卷,行禮後靜靜的退出房間。我的視線微移,宰相君身邊的少年,沒有涂白粉,五官十分秀美,大約十六七歲,身形瘦小,穿著一件躑躅色、凹紋的常禮服,戴著正式的織冠,他完全不理會宰相君,一甩手徑直的走進來。
我看不懂也不知道這名陌生的少年是怎麼出現在這里的,我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第一次見面的少年盯著我的目光里會充滿了憤怒和厭惡,幸子想要攔住他,他突然尖叫起來︰
‘無禮的人!退下!’
我和幸子都有些呆滯,毫無疑問,那是女聲,再看宰相君,她一動不動的跪伏在地板上,這個時代,未婚的貴族女子私自與父兄以外的男子相見是不合禮數的,她沒有辦法阻止?藤原道?安排在這座正殿外面的武士侍從呢?
是哪一家的公主吧,這名少女,在距離我兩尺的地方停步,此時,她眼楮里先前滿盛的怒意和厭惡已經收斂,輕提著衣裾坐下,用一種審視的目光冷靜的看著我,像是要看穿什麼,藤原伊竹,她說,聲音安定,手指優雅的將手中的檜扇打開又合攏,她說,藤原伊竹,我听過很多關于你的傳言,來歷不明,內大臣卻重視、愛護猶如珍寶,據說,橘氏的那位現在也承認你了,父親大人,他不時的對我提到你,不久前甚至表示要為你舉辦元服禮,為什麼,你,到底有什麼優點呢,說到這里,她神情據傲的笑了,笑容里濃濃的嘲諷一點也沒有遮掩。三重的檜扇,扇骨鏤空,扇面為高麗絲紙,打開、合攏的時候,聲音干脆。一下子,她將扇子收住,也收了笑容,眼楮直視著我的眼楮,她說,我絕對不會嫁給你,即使內大臣以藤原氏的權力和勢力來威脅!
她是源氏的女兒夏姬,一無所知,源氏,這就是他最心愛的女兒?我皺了皺眉,有些不耐煩的想著,真可笑,那是藤原道?最不屑于的,以藤原氏的名義去獲得什麼,我垂下眼眸,這很愚蠢,為一件‘臆想’的事情而煩擾。
可是,我若有所思的抬起眼簾看著正站在偏殿門口的藤原道?,他的目光冷冽,看到我,仿佛沒有看到,視線一掃而過。那麼,不是阻止不了,而是故意的,將這個一無所知的公主放進來,讓我們見面。你想要我怎麼做呢?我,有些木然的勾了勾唇角,思考的能力已經完全的失敗了。
這真的很愚蠢,所有人。
夏姬順著我的目光轉過頭,看到藤原道?,她的臉色一白,是的,那是一個可怕的人,我臉上的笑意更深,藤原道?抬手做一個手勢,幸子和宰相君上前,將夏姬扶出去。
等所有人都退出去,等格子門拉攏,等這個房間里的一切都空了靜了,藤原道?才朝我看,他的眼楮,那樣沒有感情的看著我,他不相信我。很久以前,我不相信他,懷疑他,現在,他不相信我。
是為了將那最後的一絲可能也毀掉,對嗎?
那是他所懂得的唯一的方式,將一個人接受進自己的生活,絕對並且絕望。
胸口如潮的情緒,已經壓不住,那種感覺很糟糕。
你,為什麼不等到結果就提早出現?不想知道我和夏姬見面的結果嗎?結果啊,我會應承她,絕對不會娶她,也絕對不娶任何人,因為不可以有子嗣,對嗎?永遠。永遠,就是一生啊。
藤原道?將我抱在懷里,他的眼楮里嘴角邊,慢慢的轉出一抹笑容。
你也會害怕嗎?我的心里很痛很痛,伸出雙手,回抱住他。
手心里握住的東西,請永遠也不要放開,即使我們所想到的東西,即使我們所感受到的東西,截然相反,即使你永遠也不能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