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外,一陣瓊佩瑤璠的叮鈴聲傳來之後,傅蓴頭戴蝴蝶步搖,身著深棕繡金撒花大袖羅衫,拖著曳地的裙裾跨過門檻,款款而入。
雖然是親兄妹,但在一干宮人內侍的面前,傅兗可不能壞了禮數,當即起身施禮道︰「見過世孫妃。」
一個清亮又略顯傲慢的聲音響起︰「免禮。」
傅兗一呆,這是六妹在同自己在說話麼?抬頭去看,只見一個鳳凰般驕傲身影,帶著矜持的步子不徐不急地走到主座前,然後再優雅地坐下。
「頓別守,請坐。」傅蓴衣袖一揮,帶著臉上的一絲微笑,聲音也轉為了柔和。不過是句簡單的請坐的話,卻象是在耳邊說著一聲令人感到溫暖的關切之語。
待得傅兗怔怔地坐下後,只見她含眉回首,對著身後說一聲︰「退下」。這兩個字說得不輕不重,但語氣里卻是充滿了一股不容拒絕的權威,讓人一听就只想著「遵命」二字。
傅兗呆若木雞,半年不見,怎麼小妹出落成了這般性情,心中又驚又疑。再打眼仔細望她,但見她玉雪般的容顏里流溢著一種令人無法逼視的光彩,再加上這渾身的貴氣與含蓄的威嚴,腦中即刻就涌出了「風華絕代」這個詞。
宮人盡數退出,掩上殿門。
「嘻嘻」,傅蓴吐舌一笑,露出了頑皮的神態︰「大哥,如何?象不象母儀天下?」
恍然之間,傅兗似乎在她身上看到了十多年前的那個嬌憨少女,剛練成了長鞭便拉著自己喂招,邊甩著鞭子邊叫囂著︰「打斷腿,打斷腿!」
傅兗長噓了口氣︰「六妹你可把大哥我嚇壞了。」又說笑道︰「如何不象,愚兄以為不止是我北見國,便是母儀整個大宋都是綽綽有余。」
這個六妹自進殿後不過盞茶的功夫,氣質神色以及語腔語調卻連變了三次,從驕傲且矜持到威嚴卻寬厚,再至頑皮而胡鬧,不僅是神態與語氣上變化極大,似乎模樣中也帶著差異,簡直是令人匪夷所思。
傅蓴听了,頓時笑得俯在案上,好一陣才直起身來說︰「還是和大哥說話最為有趣,自家人就是不同。」
傅兗連連點頭,陪著她笑了一陣,忽然想到一節,月兌口道︰「小妹,是不是你的‘上天梯’已有了小成?」
傅蓴所練的並非是家傳的武功,而是傅一名叫李易的友人在傅蓴少年時傳授給她的,其名稱就是「上天梯。」
說起李易就不得不提起神木道人張士奇。張士奇是二十年前來到頓別的,不多久就和傅結成了至交好友,還代師傅收了傅為徒,傳授其道術與道家內丹功。感于此,傅便資助了張士奇在隨陽峰上建了隨陽觀,並年年向道觀供奉錢五百貫。其後沒幾年,張士奇一名叫李易的好友來到了頓別,偶然見到少女時代的傅蓴便說她有仙骨慧根,說要傳授給她一門名為「上天梯」的功夫。傅一听這個名字就高興壞了,「上天梯」明擺著就是要成仙,便當即允諾。
本來,傅家家傳的武功走得是大開大闊的路子,比較適合于男人,女人練起來就是事倍功半。就好比傅萱,她用功很勤,可怎麼都比傅要差老大一截。傅蓴自練「上天梯」後,其武技的進境趕得上傅家男人練家傳功夫的速度,也算是適合于她了。傅兗曾于閑聊時听她說過這門功夫有個奇妙之處,就是練到小成的境界,可「相由心生」,精氣神即是精神、氣質與面貌會隨著心境的變化而變化。這的確是有些奇妙,回想起傅蓴適才的那陣舉止,傅兗就立馬聯想到了其中的關鍵處。
見長兄瞧出了倪端,傅蓴微笑道︰「大哥猜得真準,小妹自覺這大半年來內功突飛猛進,不知不覺中已將‘上天梯’練到了第三層。」
傅兗再次盯在她臉上好好瞧了一陣,但覺得她的肌膚正透出著一股溫潤之色,蘊含著珠玉般的光澤,感概道︰「六妹真是福緣深厚之人,難怪爹打你小的時候就格外地疼你,說你的機緣遠在我等五兄妹之上。」
「大哥就別這麼說了,呆在這種悶死人的破地方,還機緣深厚呢……」說到一半,傅蓴陡然意識到此話不妥,便猛地停住了。
傅兗一愣,垂頭嘆一聲︰「六妹,是大哥對不起你,讓你……」
「大哥,千萬別這麼說。」傅蓴搶住了他的話頭,正色道︰「你看,小妹如今也是過得自在得很,府里老老少少都由著我行事。」
「哦。」傅兗半信半疑地看了她一眼,問︰「那麼說世子和世孫對你……」
「好得很。只要妹妹我說一,小的不敢說二。至于老的,也從來沒有管過我,反而時時遣人來問妹妹有何不足。總之呢,這里還不錯,大哥你就放心吧。」
明知道她不喜歡世孫,可為了家族以及傅異的性命還是讓她嫁去了國府。听到她說一切尚好,又見她似乎過得也蠻自在的,傅兗才暗松了口氣。
「大哥,爹娘近來如何?」傅蓴問。
于是傅兗便告訴他爹娘都好,還說自馬王顯靈後,傅心情舒暢,日日在家修道變魔術,日子過得逍遙得很。
听他說起阿圖如何這般地陪著傅胡鬧,傅蓴頓感欣慰,那個死小子果然沒有誑自己,的確是花了許多的時間和精力去陪了老父。再看看傅兗,見他一副風塵僕僕的模樣,便問道︰「大哥此次前來國府,定是有重要公務吧。」
「是。」
于是,傅兗便把此行的來容去脈一一道來,包括國府最終不肯出兵,甚至連火箭炮之事也不瞞她。豈不知阿圖為了在美人面前表功,上次來這里的時候就已將這事得意洋洋地跟她說過了。傅蓴听了傅兗說起這火箭炮自然是毫不驚奇,搞得傅兗見她無動于衷,還以為是她搞不懂這種新式武器的厲害。不過,傅蓴現在已經是世孫妃了,以後也不會去領兵打仗,不明白也就算了。
听他講完了其中所有的曲折,傅蓴仔細思量了一陣後,一揚雙眉道︰「此仗必打。」
可以想像得到,這一仗若真的要打,則必是凶險萬分,因此傅兗直到現在還沒有最終下定決心。听她說得這麼堅決,傅兗猶豫道︰「豐原國可出動至少五千人馬去攻打大泊。我雖有戰心,可無奈兵力不足,只怕多半不能取勝。」
傅蓴似乎根本沒听進去他的憂慮,反而不以為然地說︰「大哥好好想想,若此戰得勝,我傅家就如鳥月兌樊籠,從此不必為國府所制了。」
這種口氣與傅異當日之言如出一則,看來他們兩人都是不甘心啊!傅兗終于斬斷立決,一拍大腿,凜然道︰「六妹說得好。大哥我這回就與老三、老四來次放手一搏,拼他個魚死網破!」
兄妹幾個在私下給傅兗起了個「溫吞水」的花名,意識就是指這人做事慢得驚人,包括決策某事也是考慮再三又再三。可一旦他決定了下來,那就是鐵板釘釘,做起來百折不擾,南牆也撞不回。
「嗯!」傅蓴贊許地點頭,臉上帶著一股飛揚的神采說︰「請大哥放心,此戰我頓別軍必勝。」
傅兗深知此戰不是她說的那麼輕易,非但不易,而且其中的隱憂很大。可既然剛才已下了決戰之心,便不願意讓她為戰事而憂心,附和道︰「不錯,此戰我軍必勝。」
听了他這句明顯言不由衷地話,傅蓴笑著再重復一句︰「對,我軍必勝。」她適才已經想好了計較,但卻不可于此時說破。
見她滿懷信心的模樣,傅兗只是暗嘆,腦中又涌上一個問題,便問︰「妹妹你看,國府這邊會不會追究我傅家擅自與鄰國開戰的罪責。」
「國尉自是不願看到我傅家興旺,但世子卻不一定。國主撐不過多少時日了,世子即將繼位。蔡氏權重,世子也然想分其權力,若大哥願意在得到豐原後退回頓別、原拂二鄉領地,再獻上重饋,妹妹覺得世子八成會將豐原封給我傅家。」
這次見她,傅兗覺得有了太多的不同,以往的傅蓴都是任性而隨意,而如今卻將諸如國之大事、人心所思這類的事想得分明,詫異道︰「妹妹什麼時候開始關注國事了?」
傅蓴眨眨眼皮,輕飄飄地說︰「還不是悶的。反正沒事可干,就盡瞎琢磨人的心思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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