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馬浮雲記 (三二七)寶江船廠

作者 ︰ 曲甲

江北這一片京都大小造船廠的所在地,曾經是熱火朝天,如今卻是滿目的蕭條。乘著船順著江北岸線而行,沿岸的船塢里只三三兩兩地開著工,很多曾經的船塢都已經廢棄了,上面長滿了荒草。

寶江船廠因為曾經是鄭和探險船的制造廠而名聲大振,之後它便長期成為了大宋海軍艦船的主要建造商之一。接下來的數十年,隨著大宋國力蒸蒸日上與不斷地開拓遠海,造船業迎來了七十年有余的黃金發展期。寶江船廠也因此賺了七十年的錢,還成為了京都交易所的股票上市商號,保持了六十二年不間斷的股利與紅利發放。

但在隨後的五、六十年的時間里,寶江船廠就賺不到那麼多的錢了,只能獲得一個比較適度的盈利。再後來,北疆與南洋逐漸以成本的優勢在造船業里月兌穎而出,內陸的船廠就漸漸地失去了競爭力。剛開始是盈利越來越少,逐漸地就不賺錢,然後便是整個行業的連續虧損。

以寶江船廠為例,它已經幾乎二十年沒賺到錢了,最好的年景只是是保本而已。它的股票也早就被京都交易所剔了出來,轉而在一些經紀行里做著零星的店頭交易,股價也從最鼎盛期的三十幾貫跌倒現在的三、四百文。

寶江船廠共發行了十萬股股票,本來有三成是在市面上流通的。但隨著股價的不斷下跌,前幾代的東主們就不斷地買回自己的股票,結果就將公眾手中的持股降低到了法定最低百分之十的比例,不過這也無法阻止它的股價跌倒如今的境地。這也就是說,寶江船廠目前的市場估價只有三、四萬貫。

周日上午,阿圖連同著傅恆、傅蓴、四小姐,喚上了牽晃、蠣蠐民二人,又因藍家在京都的大升船廠也位于江北,就順便喊來了其主管龔鴻海相陪,一行人在金韶的引路下來到了寶江船廠。

前來船廠之前以及途中,阿圖已問過了四小姐與龔鴻海一些相關的問題,其主要就是京都一帶船廠造價成本、材料來源等等細節,以及這個行業的前景。據兩人所言,前宋與蒙元時代為了造船把整個長江、黃河流域的大型樹木都砍光了,但本朝開國以後,先師唐游培育出了一系列快生的杉、松、柏、柚、楠等樹種,生長期縮短了一半,並勒令全國各縣大力種樹。如今長江、黃河流域這幾省到處綠樹成蔭,參天大樹比比皆是,原木並不缺乏,只因人力太貴,伐取與運輸成本太高。其次,造船所用的鐵、銅、漆、棕、麻、桐油等原料,這里的價錢也比其它的地方貴了一、二成。再次,長江下游沿岸民眾生活富裕,船廠請人的薪金比別處貴了幾乎五成到一倍。如此一來,絕大部分的訂單都被北疆與南洋的船廠搶走了。

金韶還補充說,這二、三十年來從襄陽到上海這一帶的造船廠已經倒閉了多半,剩下的也都是在苟延殘喘,銀行、銀號、錢號等,連同當鋪都視這些船廠為毒藥,從來都不肯借錢給他們,可見這個行業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

寶江船廠出來陪同他們看廠的人是廠管黃世福,他擔當這個職位已有九年,在這個船廠里則是干了三十二年,可說是一生浸婬在這個行業里了。黃世福今年五十歲,長的又瘦又高,滿臉苦色。的確,要維持目前這數十名船工的開飯問題,的確是很不容易。

寶江船廠所處的地域實際上應該算是長江以西,離對岸只有兩里半不到,坐渡船過江只片刻的功夫。船廠佔地極大,共有三百多畝,江面沿線橫闊幾乎一里。沿江原建有十八個船塢,可如今偏南邊的大半已經荒蕪,有的船塢里已積滿了雨水,象個小型的池塘,鴨子們在里面游來游去,只有偏北邊的六個船塢還保持完好。這就六個保存下來的船塢目前只有兩個還在開工,所建的只是一條二百噸的貨船和一條一百五十噸的炮艦。這兩艘船的訂單還是黃世福千辛萬苦搶回來的,只有十四個點的毛利,稍有不慎就要虧本。

船廠東北靠近內陸的地方是船工們的號舍區,低矮的平房散發著破舊的味道,一些花花綠綠的被單搭在繩索上曬太陽,房前路邊玩耍著的孩童們全是髒兮兮的,所穿的衣服隨處打著補丁。船廠的公事房位于號舍區之前,也是一排單層的平房,外牆上的漆剝落與褪色得幾乎看不出原色,屋頂呈現出一種腐朽之感,上面布滿了青苔。唯一令人能聯想起它昔日榮光的,除了那十八個曾經的船塢之外,就是這片廠區的地面都是由磚石鋪成,夾縫抹以石灰,上面密密麻麻地布滿了鐵軌,十幾輛鐵制或木制的大小馬拉車與推車作為了船廠中運送物料的工具。

看著周圍的這一切,這麼大的土地,這麼多的船塢,還有這麼多的房屋、鐵軌、器械與船工,兩處沿江碼頭,而總值卻只是他那套宅院的五分之一,阿圖心中泛起了一股不真實的感覺,似乎是在做夢一般。

京都四縣,江南是上元與江寧兩縣,江北是江浦與**兩縣。只是一江之隔,兩岸的景況是天差地別,江南是鶯歌燕舞、金粉遍地,江北是青灰冷火、綠暗紅稀。一幅住宅地,在江南值得每畝數百貫,甚至數千、上萬貫,在江北只有幾十貫而已。所以,即便是船廠有三百畝的沿岸土地,但一來劃定為船廠用地,二來是位于江北兩縣中更差的江浦縣,並不太值錢。

船廠的大致情形金韶也說了,就是有三名東主,合計共持有八萬九千股股份。這三名東主中有一人是位二世祖,因為市場上沒人願意買入寶江船廠的股票,他就將手中的三萬四千股抵押給了金韶所熟識的一家當鋪,已經成了死當。其他的兩名東主願意按櫃台上交易價來出售自己手中的股份,也就是每股要價為三百四十文,但要求買主額外負擔船廠所欠下的六千貫債務。

參觀的過程中,黃世福很坦誠地告訴了阿圖所有遇到的問題︰訂單缺乏,本金不足,價格上的競爭激烈,有能力的工匠都去轉去了外地前途更好的船廠,如今船廠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好些貨款都無法支付,東主還拖欠了船工們四個月的工錢等等。

對于阿圖來說,他想買下個船廠,但卻沒有時間去具體打理,最好這個船廠本身就已經被經營得很好了,可這個寶江船廠的狀況實在很糟糕,買下來有可能就是個虧錢的無底洞。于是向傅恆問道︰「岳父,您覺得如何?」

傅恆自嘲地笑道︰「你問我,我哪搞得清。我唯一能算得清的就是你買了船廠,以後可以幫老子造船。」

這名岳父也真夠直言不諱,阿圖苦笑著問老婆︰「阿蓴,你說呢?」

傅蓴知道自己相公的性子,那就是每每到做生意的時候精明無比,與平時判若兩人,沒想到他會詢問自己的意見,便斜瞟他一眼,揚揚眉頭道︰「你能听我的?」

這個老婆又裝了,自己什麼時候沒听過她的話,只要是她說的,可說是從來沒駁過。阿圖嘆氣道︰「你的話為夫一向都是只有恭听的份,說吧。」

「這就對了。人言道︰听老婆話的能發財。」傅蓴笑著說,「做生意我可不懂,但行軍打仗還是略有的心得。請問相公,如果有支軍隊放在你面前,而你又從來為見過其打仗,你怎麼知道它能不能打仗呢?」

「這如何能知。」阿圖搖頭,想想後繼續道︰「那就看其練兵唄。」

「練兵?練兵的方式可多了,有隊操,有陣型,有單練,有對練,有騎練,有火器,有槍兵,許許多多的,你可能盡窺其中奧妙?更何況你不一定能明白人家練的是啥,各種兵種又應該如何評定優劣。」傅蓴娓娓道來,又用嘴一努那兩條船塢里正在興建的船,「就好比此處的這兩條船,相公怎麼知道他們的造法究竟省不省料,又省不省工?」

緊鄰著的兩座船塢里搭著兩條船的龍骨,二十多人正前前後後地忙著,看起來似乎熱熱鬧鬧。阿圖略有所悟,問道︰「那該如何?」

「一支能打仗的軍隊首先應是支守軍規的軍隊,反而言之,一只練得有了規矩的軍隊不難成為一只能打仗的軍隊。要判定一只軍隊有無好的規矩,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看其扎營,無論是駐營還是野營,均類似。具體就是看其營帳是否排列得齊整,營間道路是否沒有堆放雜物,以便通行。扎營完畢,軍士們是否先檢查與收拾好自己的隨身兵器,擦拭並保持干燥。錦旗是否卷好,刀槍是否擺放齊整。放樵飲馬者是否依令結伴而行,進出營門是都要憑令牌……」

阿圖明白了,向著四周環顧,但見船廠雖然已有大半荒蕪了,但維持開工著的這片區域卻收拾得齊整,場內所有的木材、麻繩、漆桶、鐵件等物料都是排放井然。細瞧地面,不見有一粒鐵釘散落。望向那群船工,似乎人人都在賣力。又回想剛才所進過的公事房,陳設器具雖然老舊卻是不染灰塵。這些都或許表明了這間船廠管得不錯,生意不好是因為無法與行業的頹勢抗衡,而並非是這些人不能干活。

對于阿圖來說,他所要造的是比螞蟻號更加豪華的雙體游船,其中最主要的成本當在外觀與內部的裝飾上,對船體本身的建造成本並不象傳統艦船那樣錙銖必較。因此,在京都這種有購買潛力的地方來建造這種船應該是合適的,關鍵的問題是能不能買到一家能出活的船廠。大致想得差不多了,阿圖湊近到老婆身旁,笑眯眯地說︰「我想好了。」

傅蓴尚未回答,傅恆在一旁問道︰「你想好啥了?」

「想好了得再去看看大升船廠。」阿圖道。

傅恆哈哈大笑︰「沒錯,知己還得知彼。」

接著,一行人出發前去大升船廠,後者里此地不過三里路,須臾便到。四小姐說大升船廠的主要生意是在京都接單,大單都轉去北疆做,這里只做一些小單,所以船廠只有三個船塢。

果然,大升船廠的規模無法與寶江船廠相比,但它的生意反而要好過寶江船廠,三個船塢都在開工。經過了一輪仔細地觀察,阿圖得出結論,大升並不比寶江管得好。

于是,阿圖當即拍板,同意以一萬一千貫買了那三萬四千股的死當,並接受船廠的另外兩名東主的開價,即是總價為三萬貫不到,加上那六千貫的債務就是大約三萬六千貫。按照他的想法,牽晃、蠣蠐民與船上的幾個人會被派來即將被買下的寶江船廠,讓牽晃來當這個廠管,黃世福為副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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