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馬浮雲記 (三九三)素心齋

作者 ︰ 曲甲

長公主走開了,皇帝慢悠悠地踱了多來,一身明黃便服配著臉上的一副金邊茶色眼鏡,頗有股瀟灑時髦的味道。

「卿的相機和太陽鏡都很不錯,適才祖母都夸了你好一頓。」趙弘站定了下來,左顧右盼一陣,還抬頭看了看太陽,就是在試用著這副太陽鏡的效果。

「多謝皇上夸獎。」阿圖湊過去道︰「不知這能否算是大功一件?」

皇帝瞟了他一眼,輕描淡寫地說︰「當然可以。只要你把專利給放棄了,讓普天之下的商家都可自由仿制,造福于民,朕就即刻許你兩個次妻並誥命加身,絕不失言。」

「什麼!」阿圖失聲道。這個皇帝也太黑了,放棄照相機的專利,那是出多大的血啊,長江黃河都要被填滿了。

「舍不得?」趙弘提高了聲調,又譏笑道︰「舍不得就算了。外面都說你把夫人們的馬屁拍得呱呱響,朕還以為是真的呢。豈不知,一試就試出來了,你也就是個葉公好龍而已。」

阿圖諫道︰「子貢贖魯人而不取金,子評之以‘失’,言取金無損于行,不取則是止善,且亂魯國之法。子路救人而取牛,子言其勸德。今日,倘使臣放棄了專利,豈非是有效法子貢之嫌,不利于我國鼓勵民智創新。」

趙弘笑而對曰︰「汝舍專利乃是為求次妻與誥命,一失一得而已,非無償而棄,豈能與子貢贖人不取金相提並論。」

皇帝頗有食言而肥的傾向,阿圖一頓無名火起,尋思道︰「你過河拆橋,我就把長樂給休了。」再瞧瞧那邊,葉夢竹恰好出來了,長樂正樂呵呵地跟她說著話,心里又舍不得了︰「其實這個公主不錯,不可因她哥哥不是個東西而遷怒于人。」

這時,葉夢竹已和長樂說完話了,裊裊地來到近前,對著皇帝微微福身︰「臣妾見過皇上。」

趙弘將手虛扶道︰「昭儀免禮。」又笑著一指阿圖道︰「你們姐弟也好久沒見了,朕就不摻和了。」言罷,施施然地去了。

葉夢竹照舊是穿得一身素雅,手里還拿著一把小小的湘竹扇,秀目轉兮,在他臉上一瞧,說道︰「听說你已經可以和雪齋大師下三子局了。」

阿圖挺胸說︰「可不是,還能常贏他呢。」在她的臉上流連了一圈,笑道︰「是不是和阿姐相距不遠了。」

葉夢竹道︰「還不成。我的棋風正好克你,就算是你可以和大師下二子局了,分先也未必能贏我。」

阿圖搖動下巴,不信道︰「你誑我,起碼現在你已經讓不下我兩子了。」

葉夢竹也不與他爭辯,輕搖手中的團扇,「等你能和大師下分先了,就有了向名人挑戰的實力。你比他年輕二十年,他的精力自然無法與你相比,算路也不及你。只要你拿出滿盤亂戰的手段,必能克制他的正統棋道,當可最終取勝。」

公孫休是趙栩的夫君。阿圖忽然涌上股對不起人之感,感嘆道︰「弟弟已經不想去搶他那個名人了,就讓他當下去好了。」

「這是為何?」葉夢竹皺眉道。

阿圖推托說︰「弟弟就一人,想挑戰名人也是無能為力,所以就算了。」

葉夢竹微微一笑︰「這個你放心。屆時,蘇州的葉家棋院會派人來助你,幫你組成一隊殺入最終的十局挑戰賽。」

阿圖訝然道︰「阿姐不是說過棋壇最講聲譽嗎,這些人願意入你我的竹圖派?」

葉夢竹笑得狡黠,湘竹團扇掩住了嘴角道︰「傻瓜。阿姐是葉家的人,你是阿姐的徒弟,自己去想吧。」

自己拜美女姐姐為師,原來最終是拜倒了葉家棋院的門下啊!看來不把公孫休拉下馬,這個姐姐心有不甘,阿圖模模自己的鼻子,只得點頭。

他應承了,葉夢竹嫣然一笑,繼而悠悠嘆道︰「二哥已隨著遠征軍出發兩個多月了,不知道近況如何,有沒有和西洋人接戰。」

葉銳最終加入到了遠征軍的隊伍,在出發前給葉夢竹和阿圖各來了封信敘述此事,並言及要為國建功雲雲。

對于遠征軍,阿圖可說不上什麼,但估計他們還不至于這麼快就跟西洋人開火了,便勸慰道︰「眼下離交戰還早著呢,估計再過一個月才能抵達美洲。二哥吉人天相,又英勇無敵,阿姐你就放心吧。」

※※※

第三日下午,阿圖依約給趙栩送相。這次,門口的侍衛全都認識他了,齊齊地抱拳道︰「駙馬。」

出來府門相迎的是趙栩的小婢懷綠,走到身前福身道︰「公主請駙馬于素心齋相見。」

素心齋。這個名字听起來就隱含著股不詳的意味,莫非她要就此清心寡欲。阿圖笑而點頭︰「有勞懷綠姑娘帶路。」

仍舊是繞著游廊往深處走,沿途行經多重院落,來到了後花園。第一進院子的西北角就有一座臨水的二層小樓,單檐歇山造,四角翹尖,一樓是個空敞的水軒,青瓦白牆,簡單樸素,果有「素心」之風。

順著軒中的轉角樓梯上到二樓,推開門,便見里面乃是個齋。屋內靠牆立著好多半人高的櫃,盡頭的大案後還有縱深式的架,頂天立地,全都擺滿了。趙栩就坐在案後,案上攤開著一本,面無表情地向著他看著,案下則支起了二郎腿,右腿窩擱在左膝上,小腿微微地搖晃,墨綠色的裙擺下是同樣一對墨綠色的繡鞋。

每種身體姿勢都代表著一種含義,這個坐姿是什麼意思?她似乎顯得很輕松,一副好整似的味道,難道她覺得自己已掌控了一切?

阿圖端了端手中的盒子,示意道︰「長公主,小弟給你送相片來了。」

「擱案上吧,坐。」趙栩懶洋洋地說,又擺了擺手腕,懷綠退下,掩上門下樓。

離湯山那夜已一月有余,她仿佛清減了,一張鵝蛋臉也已瘦成了瓜子臉。阿圖在她案的對面坐下,揭開盒蓋,將里面十來張大大小小的照片顯露出來。

趙栩用手將照片一一捻出,排在案上,邊排邊看,最後將目光停留于那張合相上。照片上,他笑得歡暢,她笑得甜美,黑白的人像濾去了很多現實中的差異,只留下一對珠聯璧合的人。她長久地凝視著,心頭悸動暗涌,良久才平復了心思,問道︰「你待如何?」

四下無人,阿圖單刀直入道︰「見芷在文心坊那邊有套宅子,你說我去不去?」

在湯山的臨別前,見芷曾說過她在城里有套宅子。若阿圖願意可以隨時約她去那里,也可以用來和那些女人們幽會。他在這當口說出來,潛意思就是︰你去我就去,你不去,我就不去。

趙栩自然是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撫了撫攤開的那本面,似乎是抹去上面的灰塵,嗤笑道︰「你以為我會去嗎?」

「長公主是什麼意思?」

趙栩語氣幽幽地道︰「把一切都忘了吧。我沒去過湯山,你也沒有。」

她有自己的駙馬,就算是沒有,難道自己能做雙駙馬?偷情只能偶爾為之,不可長久,若是周全地去考慮一下,她的提議無疑是個最好的結局。可他還是有點不甘心,隨口調笑道︰「若是小弟不肯呢?」

听得此語,趙栩的目光頓時凌厲了起來,與他對視半晌後,又現悲哀之色,嘆道︰「那也只好如此了。」說著,拉開了腳旁的一個抽屜,從里面掏出個小小的綠玉瓶擺在案上,又模出來一把手火槍,扳下了槍機,對著他說︰「我就只好一槍打死你了。」

三之戰後的春熙殿中,元妃也出過這一招,但她所用的是個玉杯。玉瓶的青翠中帶著凝脂白,外表可愛,里面恐怕就是穿腸的毒藥。阿圖問道︰「玉瓶里是毒藥?」

「孔雀膽。」趙栩答道,又面露譏諷之色,「你的身手不是挺快嗎,我取槍的時候怎麼不逃?你要逃,我可不一定能比住你。」

阿圖哈哈大笑︰「小弟是一戰三百傷,要是逃了,豈非是說明自己沒那麼厲害了。」

「少吹牛。我就不信你快得過槍彈。」趙栩冷冷地道。

對面的女人穿著身水紅色的襦衣,說著狠話的同時,還拿著手中的槍對著他晃了晃。難道她真以為能殺得了自己?這頓斗口越來越好玩了,阿圖假意地嘆氣道︰「長公主準備先打死小弟,然後再自己服毒?」

「不錯。殺了你,我也逃不了干系,不如一起死算了。」

「你身為皇家公主,知法犯法,殊為不妥。」

趙栩用左手在案上一拍,怒道︰「本公主敢作敢為,做錯了事自己承擔,用不著你來饒舌對錯。」

「那咱們豈非是做了同命鴛鴦?」

趙栩森然道︰「不錯。要是你不肯放手,就只能做這種鴛鴦了。」

阿圖搖頭晃腦道︰「你為何不把我騙到偏僻的地方去,一槍打死我,你也不用去死,豈非是大善。」

「你怎麼這麼傻!」趙栩笑得無比的燦爛,「得。假如你發個誓說絕不逃跑,本公主倒可以考慮這個提議。」

阿圖嘿嘿地笑了起來︰「本來嘛。若是可與公主做對同命鴛鴦,小弟死也認了,但要是小弟死了,公主不服毒怎麼辦?」

趙栩一愣,啐道︰「呸!你這小子,本公主豈是那種言而無信之人。」

「那你就先把毒喝了,反正喝了也不會馬上死,再開槍打死小弟好了。」

趙栩疾言厲色道︰「小子!你真的要逼我殺你?可考慮清楚了。」

阿圖稍一猶豫,忽然就管不住自己舌頭了,嬉笑道︰「我喜歡你這個潑婦,要是不能常常地蹂躪你,還不如死算了……」

趙栩面色頓時鐵青,冷笑道︰「好、好。我先喝,然後再一槍打死你……」左手取玉瓶,指尖頂走上面紅綢所包的軟木蓋,隨即就往口里倒。

潑婦真的要尋死!阿圖大驚,騰身而起,閃電一般地向她手腕叼去,輕輕巧巧地將她手中的玉瓶取下。

同時,「啪」地一聲輕響,火槍的撞錘擊落,沒有彈丸射出,放了個空炮。

倒點「孔雀膽」與掌心,在鼻尖一聞,無色無味,多半就是清水。這潑婦玩的是虛張聲勢,再瞧瞧她,正用愕然的眼神瞅著自己,「你來搶玉瓶,就不怕這槍里真地裝了彈?」

阿圖內穿了強化服,哪里會怕那些破彈丸,本來打算逗逗她,讓這一槍真射在自己身上,再裝死看看她反應。這下可好,期待中的劇情沒有出現。

這句問話加上她臉部的表情讓他領悟到一種「我為魚肉」的內含,于是走去案後在她額頭上一吻,作情深狀︰「我可舍不得。寧可死了,也不能讓你去喝那毒藥。」

她一下子就迸發出兩道淚花,摟住了他的脖子,瘋狂地跟他擁吻了起來,淒然淚下道︰「我也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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