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馬浮雲記 (四六九)買地

作者 ︰ 曲甲

春秋時,江浦縣屬楚國棠邑。晉時設縣,名「烏江」。北宋時,區境分屬淮南西路的和州烏江縣及淮南東路的真州縣、滁州來安縣。本朝開國以後,改名為江浦,屬應天府轄內四縣之一。

十一月五日,上午十一時,江浦縣衙門的競買堂大門拉開,阿圖在一身著青、綠或藍色官服的低品官員以及隨從的簇擁下走了出來。

走在身旁的縣令阮進山是名微胖的中年人,白淨的臉上笑得一團和氣,對著阿圖說道「如意子拍得了這塊大地,往後在江北這塊地方大興實業,雇佣鄉親,振發民生,乃是本縣上上下下都冀望已久之事。」

阿圖著一套黑色便服,頭戴東珠銀冠,全身上下金繡銀瓖,華貴無比,完全是副京城闊少派頭,和臉上那副不可一世的表情配合起來,算是相宜得彰。听了縣令的客氣話,雙手往身後一背,洋洋自得道「阮大人客氣了。你沒辦過產業,不知此中艱辛,報紙上都說,能辦好廠子和作坊的都是能人,一般人是干不好的。象你們這種人出身的官員只會寫寫折子,看看報紙,也是做不來的,哦?」

最後那個「哦」字的發音提高了,無疑是個問句。哪有這麼說話的?開口就把人狂扁一頓,完全是王八口氣。江浦縣一干官員頓時臉色黑的黑、青的青,無奈說話是是駙馬子爵,無人敢當面去硬頂,阮進山只得陪笑「那是,那是。我等微末官見識有限,不似駙馬這般少年英才,盛氣豪情,能挾山超海,為天下者先。」

阿圖點點頭,似乎很欣賞他的馬屁,又長嘆一聲,用不滿的語氣說「有人說本爵年少,做事當循序漸進,辦廠子也應該一步步地來,不要一下子把攤子鋪開。其言雖然听似有理,實則迂闊,哦,這人你們也認識,就是本府的西席貝以閔。今日買地,他又提前退場,實在令人失望……」

貝以閔之前曾來過江浦縣數次,和縣令阮進山、縣丞俞成良、縣尉游興勇等打過不少的道,大家是彼此熟識的。聞其言中稱貝以閔「迂闊」,眾官員彼此面面相覷,又听他繼續道「本爵以前買了不少廠子,但都是別人在打理,雖然經營不錯,但終究非本爵親力親為。因此,本爵這次下決心要自己從頭到尾試上一次,看自己倒底成不成,是不是那種能人……」

就在剛才,阿圖在衙門內的土地競買堂里以五十五貫每畝的起拍價買下了江北一萬畝土地的永久所有權,總代價為五十五萬貫。他最終改變了主意,不僅增加了四千畝地,還讓內務院把它的用途給變更了,從廠房以及員工家屬住宅區改為了綜合用地,即可以工用,也可以商用或開發做民居,不限定用途。

內務院在競賣的二周前曾在報紙上做過公示,因此引得了不少恆產商前來詢問,但始終都沒有任何另外的一家恆產商繳納競買按金,最後由阿圖以起拍價買到了這塊巨大的土地。

土地拍賣制度起源于開國那陣,武宗皇帝在全國非邊疆地區進行檢地,然後將所有無主之地都收歸朝廷所有,即「官屬」。又定下有關恆產的種種制度,規定土地是個人永久性產權,要求所有官屬土地的出讓,包括農地都要經過公開的公示或拍賣。公示就是比如某塊偏僻的農地,官府要賣給某位農戶耕作,便得在地上插塊牌子,寫明此地的出讓日期限期與價錢。到期若沒有人異議或出更高價錢來購買,官府才能正式出讓。檢地之後,有關恆產的稅收與土地的出讓便成為了大宋財賦的一個重要來源。

土地以及其上的永久建築物被稱為恆產,有關恆產所有者的稅收主要有房稅、土地稅與契稅。房稅與土地稅每年一收,住宅的兩稅稅率各為市價的千分之二,鋪面各為千分之三,用于生產的建築免房稅,土地稅是萬分之五。契稅則是買賣成價的千分之五,買賣雙方均需支付。這三種恆產稅加上官屬土地出讓金便是地方稅收的主要來源之一,用于地方行政的開銷。

耳里听著趙圖滔滔不絕的自我吹噓,一干人等的腳下早已繞過照壁,來到縣衙大門外的台階上。

見到他們出來,數輛馬車從街邊稍遠處迎了上來,停在了衙門口。阿圖對著縣令、縣丞和縣尉稍稍拱手,道一聲「告辭」,便欲離去。

可就在拔腿之前,眼角掃到幾名前來觀看競買的恆產商正站在一旁,他又有病似地撩撥一句「你們怎麼只看不買。莫非是怕了本爵財大氣粗,不敢叫板不成?」言罷,哈哈大笑,嘴里高哼昆曲「大風起兮雲飛揚,買得大地兮……大地兮……種東瓜。」

台階之下,早有兩名一男一女的聞訪守候在那里,听得他們久欲采訪卻始終采訪不到的趙圖在上面猛放厥詞,之後又大唱狗屁不通的自編昆曲,不由得怔住了。直到他走到身前,才一一醒悟過來,趕緊把他給左右一圍。

阿圖一向都不喜歡聞訪,也從來沒接受過他們的采訪,這回算是破了例。雖然是同意接受采訪,可又讓隨行的新募護衛王升跟他們講好了,每人只許問三個問題。

四十來歲的男聞訪首先介紹,說自己是朝廷邸報的編修,名叫過雁鳴,接著就問出了第一個問題「如意子今日拍下了江浦縣的萬畝土地,用途雖不限,但听說原來是打算用來辦實業的,不知道今後打算在這里興辦哪種實業?」

阿圖從衣袖里模出把描金折扇,打開搖搖,瀟灑道「本爵曾請了個德高望重的大師來看過地形,大師說這是塊風水寶地,除了種田和養魚之類的農務外,無論干什麼都是日進斗金。所以說呢,辦什麼樣的實業其實都無所謂,哪怕編草鞋,織襪子,只需要辦就好了。因此,本爵準備先把名下所有的產業都遷來此處,其它待辦的產業也要盡快地設立。日進斗金,一斗金足有二千兩,值得六萬五千貫,本爵可等不起。」說到這里,似乎覺得自己很幽默,還仰天打了個哈哈,見沒人湊趣,轉為干笑。

風水大師之說把兩名聞訪听愣了,那個斗金的算法更是把人給說懵了,兩名聞訪互瞧一眼,心下暗暗搖頭。台階上的縣令、縣丞和縣尉卻無動于衷,因為那名京都知名的風水大師白鳥道人前來看地的時候,他們三人跟做了旁隨,清清白白地听到大師正是這麼講的。正是因為有了這個說法,如意子才當即拍板,決定買下此地塊來辦實業。

過雁鳴繼續問道「這片土地既然是綜合用途,那爵爺是否也打算在江北開發恆產?」

「沒錯。」阿圖「啪」地一聲收起折扇,向著四周劃了一大圈,自信滿滿道「你好好瞧瞧,江北這邊風光大好,並不比江南差。大師也說了,此地依山面江,土運亨通,搞恆產必是大發。」

過雁鳴隨著他折扇所指環視一圈,可惜風光都被巍峨的衙門擋住了,啥都看不到。這時,另一名女聞訪開口道「在下是京都日報的朱涵。據縣里介紹,這塊土地里共有二百五十來家租戶,如意子要在此興辦產業,是否得讓他們搬遷?」

應天府因為是京都所在,所以這里的房價與商鋪價錢乃是全國最高,即便是江北的偏僻之處,比起其它地方來還是昂貴。因此,應天府四縣從來就不將土地作為農地和林地來出讓,都是和那些想種地、想養魚、想植林、想捕魚的農戶、林戶和漁家簽下二十年以內的租約,從中賺點微薄的租金而已。一畝農地,上好的水田也只是年租金二、三百,出息實在太低,土地要賺大錢還是得靠蓋民居和商鋪,最不濟也得用來辦廠子或作坊。

女聞訪甚是年輕,估計是從學院剛畢業不久,一副精明俐落的模樣,長相也相當地不錯,穿著一身黑色的聞訪職裝,像模似樣。阿圖露出一副「你好白痴」的表情,反問道「當然要得讓他們搬遷,否則本爵的廠擱哪里啊,難道放在他們的田里?」

朱涵接著問「這麼說來,駙馬已經和租戶們達成了搬遷協定?」

阿圖用折扇在眼前連搖數下,笑眯眯道「還沒有。不過保長和耆老們都表示願意搬遷,讓本爵把廠子早日建起來,以便鄉里的子弟們能到廠里來做工。」

對于恆產商來說,最理想的地塊是「淨地」,即其上沒有租約、抵押等限制性條件的地塊,買了地可以直接開發為民居或商鋪,最理想不過。若是有上述限制性條件,比如租戶,那就的看其租約的期限,假如期限太長以至于無法等待其到期,就要補償一筆搬遷費給人。

搬遷費得視租約的長短、地塊所在的位置、租戶的數量、租戶是否胃口太大等等而定,不一而同。就一般狀況而言,如果地塊不大,其上只有一、兩家租戶,那麼事情比較容易解決。最難解決的就是由內務院拍賣出來的大地塊,因為地大,所以其上的租戶就多,容易結成團伙與恆產商討價還價。

在恆產的開發中,想賺錢的商家和想發財租戶彼此利益是對立的,想達成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妥協是千難萬難,因此而發生血斗毆案、買凶殺人案、幫會操縱案等等屢見不鮮,甚至還有專業的幫遷團伙和幫居團伙的出現,前者是拿商家的錢去對付居戶,後者是連橫居戶對抗恆產家。所以在應天府的範圍內開發恆產又有個慣例,就是恆產商在買存在著租戶的地塊之前就得先和租戶們達成協議,以免買下了地,租戶硬是不搬,落得個進退兩難。

听這名駙馬如意子的口氣,完全就是個外行,哪有不事先和租戶談好條件就冒然買地的?朱涵拿眼瞧了他好一陣,提點道「駙馬還是應該早日和租戶們定下合約,以免鄉人對補償不滿而拒絕搬遷。」

這本是一句好話,但阿圖卻突然不高興了,拿著扇子對著女聞訪指指點點道「聞訪好不曉事,太簡單,太幼稚。本爵一向都以公平待人,怎麼會虧待那些租戶,既然本爵不虧待他們,他們又怎麼會不搬遷呢?」

簡直不敢相信這就是被詡為大宋最杰出的少年英才,倒是象個白痴痴的紈褲子弟,朱涵無話可說,退了下去。

接著,過雁鳴也連續問了兩個問題,阿圖則隨口而答,全是那種牛皮哄哄而不經大腦的答案,還說皇帝對自己大辦實業之意深表嘉許,所以自己得趕快把廠子給開起來,不負皇恩雲雲。

過雁鳴還要問時,阿圖卻不耐煩,揮手道「三個問題已完。本爵要吃飯了,失陪。」也不搭理他們,腳下一轉,朝著馬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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