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馬浮雲記 (四七九)再逢途中

作者 ︰ 曲甲

一溜楊樹于冬季落光了黃葉,在官道的兩側張揚著它們密亂又枯禿的枝椏,彰顯著秋冬交接時的肅殺。

一隊騎士打北方緩緩跑來,把土路踏得噠噠聲響,騎騎鮮衣怒馬,面上春風得志,數匹空著鞍的馬背又懸著些打來的山雞、野兔,甚至還橫擱了幾只 子,正是直王趙宸等一干狩獵歸來之眾。

直王著一身黑色勁裝,俊騎雄姿,馳于眾人前列,舉起馬鞭向著前方一揚,對著身邊之人道︰「得美,可記得我等去年在此曾遇到過胡若蘭姐妹?」

這如何能忘?兩姐妹不僅合著自己在交易所大賺了一筆,而且小的那個還跟自己好得很。阿圖微微勒了勒烏魔的韁繩,好讓它跑慢點,不要老去搶直王的馬頭,爾後笑道︰「當然記得。」

玉獅子已經懷上了小烏魔,正待在馬棚里好吃好喝不干活,同棚的還有三十匹大肚母馬。直王說了,生下的小馬駒會分十匹給阿圖,只是其中不能包括玉獅子肚里的小崽子。

「你後來見過她們沒有?」直王繼續問道。

「有。」

「你沒有蘭姨、璇姨地亂喊吧。」

額頭上的汗都要下來了,阿圖忙否認道︰「沒有,都是喊……姐。」

直王滿意地點頭道︰「不錯。輩份的事一點要拎得清,否則孤見了她們……哦!那是……」

前方十來步遠的岔口上響起滾滾的車輪聲,從被矮樹灌木所遮掩的歧路上駛出來一隊馬車,總數四輛,都是三馬為駕。看其排場,要麼是官員,要麼就是官宦人家。打頭的那輛墨綠色車廂的馬車阿圖認識,乃是胡若蘭的車乘。世事竟然有這般的巧合,去年這個時候來一品閣在道上遇到她,今年再來又給遇上了。

胡若蘭的車乘很好認,不僅是少見的墨綠色,車廂兩側還各垂一對刷成了銀灰色的踏板,前後四盞風燈卻是喇叭花型,京都里可算是獨一無二。

直王也認得她的馬車,對著阿圖道一聲︰「跟上」,雙腿一夾馬月復,潑刺刺地徑直向前跑去。身後的楊文元等人,包括唐棣,見狀都放慢了馬匹,最後都勒住了馬頭停在道旁。直王並沒有招呼他們,他們就知趣地不去湊這個熱鬧。

四輛馬車已拐到了直道上,本欲加速向前奔跑,見後面有騎追來便放緩了車速,又逐一地停靠在了路邊。阿圖跟在直王後面緩跑向最前列的那輛馬車,後面的三輛車都掀開了窗簾,廂中人紛紛往外看來,衣著扮相都象是達官的夫人與家眷之流。雖不相識,阿圖也對著這些女人點頭打了幾個招呼,被致意者一一頷首回禮。

直王靠近了那輛綠車廂,沖著里面先喊聲︰「蘭姐」,又似乎一愣,跟著就滿臉笑容地說︰「原來秋姐也在啊。」

一個婦人的聲音傳了出來,低沉中仿佛帶著滿腔的心事︰「直王好。」

「見過直王。」另有兩記女子聲傳了出來,听起來都象是年輕的少女。

「是香筠和思瑤啊。」直王招呼了一句,然後就跟胡若蘭東扯西拉了起來,照舊例彼此胡亂調侃一番。

說笑了幾句後,胡若蘭從車窗里探出頭來,對著阿圖招手道︰「駙馬好。」

因直王的乘馬擋住了上前的位置,阿圖于烏魔上拱手行禮︰「蘭姐。」

「讓開、讓開。」胡若蘭亂揮著手把直王趕開,示意阿圖上前來,等烏魔的馬頭湊到窗前之後,微笑著說︰「駙馬就該多出來走動走動,別悶在家里,成天都是讀和賺錢的,年輕人就該有個年輕人的樣子。」

阿圖唯唯諾諾道︰「是、是,蘭姐。」再往車廂里一瞧,便看到了適才出聲的另外三人,一名四十余歲的婦人,另外兩名都是十七、八的少女。

「來。蘭姐給你介紹一下。」胡若蘭道,便指著那位婦人說︰「這是秋姐。」

秋姐?這算是個什麼介紹,連姓都沒講。不過阿圖情知其中必有古怪,也不多問,只是簡單的拱手道︰「秋姐。」

從看到她的第一眼到現在,秋姐一直都是副愁苦之色,此時強作歡顏地笑了一下,微微點頭道︰「駙馬好。」

接著,胡若蘭就開始介紹那兩名年輕的女子,說坐在內側的那位著綠衫的是秋姐的女兒,叫胡香筠。坐在外側的著杏黃色衫的女子叫黃思瑤,乃是她自己的女兒。

「駙馬好。」兩名少女欠身招呼。

胡香筠有點那種多愁善感的閨閣女子味道,兩道黛眉長而彎,時刻都象是皺著的。黃思瑤卻似乎比較開朗,笑起來的時候明顯地帶著種歡暢感。

「兩位小姐好。」阿圖點頭回了個禮後便退了開去,把說話的位置還給直王。

再過一會,直王和胡若蘭也扯得差不多了,大家揮手而別,車隊陸續啟動,向前馳去。

等馬車跑得稍遠,阿圖問道︰「直王,那個秋姐是誰?」

直王遙望著遠去的馬車,若有所思地說︰「胡冀湘的夫人李月秋。」

原來是胡冀湘的老婆和女兒,阿圖感嘆道︰「蘭姐和她夫君黃冠庭真夠義氣,一個在朝堂上為胡冀湘說話,一個帶著他家人出來散心。」

「是嗎?」直王露出了難以捉模的微笑,接著向著身後一招手,一行馬隊繼續出發前去一品閣。

一品閣的山腳下,神龜阿壽照舊是帶著一幫輕衫羅裙的紅衣侍女等在了山門處,隨行的軍士和僕從被人領著去村子里吃飯和歇息,直王帶著一幫弟兄們走山道上溫泉。

※※※

窗外仍然是那一片赤紅的晚霞,漫山紅葉鋪在層層山巒上,染出令人心悸的色彩。

紅色的樓閣在高處稍遠的叢林里探出尖尖的閣頂,暗紅的院牆是在風吹林梢間偶爾露出一小片紅。

一只白色的大鳥忽然從樓頂的某處站起身來,振了幾下翅膀卻不飛走,單只腳立在斜檐上擺了個玉鳥臨風的造型,另一只腳則經久不落。少頃,樓頂上又多站了只鳥出來,不過它可沒什麼耐性,翅膀一撲騰就向天上飛去。飛走的多半是個妹妹鳥,前鳥見了,趕緊振開了雙翅,尾隨而去。

這是阿圖第三次來一品閣,前兩次的經歷當然是令人想起就血脈膨脹,可即便是如此,也就是偶爾想想而已,並沒有將這種神往化為一次又一次的行動。

「來。得美,我等敬你一杯。」

楊文元的一句話將他的目光從飛鳥身上拉了回來,阿圖回頭一看,一桌人都舉起了杯子,笑眯眯地等著跟他踫杯。

和每人逐一踫杯後,阿圖干了這杯酒,大家也都一同喝了。

楊文元將杯子往桌上一放,說︰「若不是得美,哥哥我這次就完了,十多萬貫錢也不知能剩個幾萬,更莫說現在還能賺錢。」

阿圖在九月份股市與債市最高點讓他們趕緊賣,一伙人是從善如流,將手中的貨統統放掉。十月最低靡的時候,阿圖又讓他們在低位買進,如今價格又已經比他們的買入價漲了兩、三成左右。

「就是。」趙瑜端起已被侍女加滿了的酒杯,道︰「得美。知道你是千倍不醉,所以我要單獨和你干上一杯。」

阿圖爽快地跟他喝了,接著每人都分別跟他喝了第二杯,連根本就沒買賣股票、債券的唐棣也湊了一輪熱鬧。

喝完了第二杯,楊文元站起身來,從包房靠牆的一張條桌上取來一個長匣子,走到阿圖身前道︰「得美。兄弟們都知道你是義氣人,做事不圖報答,可咱們也不能揣著明白裝糊涂。這幅畫是一個官兒托我辦事送的,大伙們看了都覺得滿意,也按著它的估價湊了份子給我,你就收著,只當是兄弟們的一點心意。」

阿圖吃了一驚,趕緊站起身來推辭道︰「楊兄,各位兄弟,些許小勞何足掛齒,如此做來豈不是把小弟當成了外人?」

楊文元把臉一扁,不悅道︰「得美,你是忠厚之人,不知道京都的規矩。如尋常些的小往來,朋友間彼此效勞那是應該的,但凡牽扯于職位和錢財之類的事宜,即便是兄弟們也都得算清楚了,大家有來有往才能長久。」

直王也在一旁勸道︰「守之所言才是正理,得美你就收下吧,否則大伙心里也不安寧。」

「守之」乃是楊文元的字號。跟著,在座的趙瑜、楊文雋、王益之、黃家齊、司馬明、韋勖一起開口相勸,其意拳拳,與此事並不相干的唐棣、安可為和禚發續則笑著看在一旁。安可為是前太尉安道寒的幼子,安小藝的弟弟,今年二十四歲,在兵部軍務司任一九品小官。禚發續是楊文元外宅禚玉堂的堂兄,在東美洲公司京都分號任職副行理。

阿圖推辭不過,只得伸出雙手去接楊文元手中之畫,難為情地說︰「兄長們的美意真是令小弟汗顏,只好敬謝不敏了。」

「這就對了。」楊文元笑口大開,將畫往他手中一放道︰「得美乃風雅之士,正配得上此物,打開瞧瞧,看喜歡不?」

「哎。」阿圖應了一聲,走去楊文元先前取畫的那張條桌,兩名伺候著的侍女趕緊將條桌上的雜物移開。

匣子開啟,里面裝著一副卷軸,取將出來放于桌面,解開絲線,將畫慢慢地攤開。雪皚皚,霧茫茫,雲漫漫,千里雄渾,天地蒼茫,一人一騎欲渡雪嶺關山……

阿圖幾乎要把一口血噴將出來,這正是屈閑所畫的範寬贗品——《關山雪渡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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