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馬浮雲記 (四八一)泉池說恆產

作者 ︰ 曲甲

一行人進入一品閣圓形的大殿,迎面就傳來一陣人潮的喧囂聲,蓮花形的米黃色浴池里足有上百號人,比去年前來時幾乎多了一倍。

來這里的多是些中年男人,半數都腆著發福了的肚子,和身子的其他部分有些不成比例,或坐在池邊,或躺于長椅,和身邊之人在聊著什麼。細听幾句,卻是大多和生意、錢財有關。

殿內一角有七、八張蒼色石台,一些人趴在上面,任由搓背的師傅在身上用毛巾使勁地搓擦,擦一陣,淋上半桶熱水,沖走那些疙疙瘩瘩的污垢。這種景象讓阿圖暗暗反胃,可瞧瞧別人,都是視若無睹,顯然是以為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繞過浴池,出了後門就走入了上山的游廊。一品閣有十八處溫泉,稱盤龍十八,一處更比一處高。

鋪著青石的台階通往山上,沿途于岩石、樹叢處拐向,兜兜繞繞,間或分出一條出口往某處流水汩汩的泉池。

阿圖與禚發續遠遠地墮在了一行人的後面,邊走邊聊些他所感興趣的話題。

禚發續今年三十八歲,是皇家的宗人,其祖上百年前就分封去了南洋,他這一脈變更姓氏後就留在了京都,皇室血脈的榮耀除了每月五貫的宗人錢外,其它的可是一星半點都沾不上邊。不過他在宗人中算是有出息的,靠著自己的努力做到了東美洲公司京都分號的副行理。

冬夜的山風格外的寒冷,但游廊兩側已圍起了紅色的布幔,紅、白兩色的燈籠將腳下的路照得份外的明朗,同時也給人一種暖意洋洋的感覺,加上身上所裹著的厚棉袍,就是落雪天里都毫無畏懼。

緬甸戰敗的消息傳來,使得大眾對收復美洲的指望跌到了谷底,之前反彈起來的美洲債、公行債和公行股再次遭到了無情的拋售。如今的兩公行的股票都跌到了四百文的水準,公行債再次落到十貫以下。

阿圖從來都沒看好過兩公行的前景,但這麼便宜的價錢卻讓他不由得心動,如同在海灘上看到了某處閃光,總會聯想到是否有寶石暗藏于沙礫,忍不住地要去翻看一下。在得知禚玉堂的堂兄就在東美洲公司任高職後,便托了楊文元今日請他一起前來,隨便聊聊有關其經營的狀況。

禚發續生著個富貴相,臉皮又白又女敕,滿臉紅光,听如意子詢問有關東美洲公司的狀況,微一猶豫後便說︰「本來這是本商號的機密,但既然駙馬有問,也就如實相告。說實話,在下以為,照目前的情形,商號恐怕最多也只能撐到後年。」

他對自家商號的情形知之甚詳,說東美洲公司因為長期都將盈利派作了分紅,帳面上的現錢都是發債得來的,每年支付數量巨大的債息。這在正常的年月里倒沒什麼,可如今貿易停頓,貨船與貨物被西洋人扣押,又有龐大的船隊與職員要養,目前商號現錢約為二千萬貫上下,坐吃山空恐怕難以為繼。最後斷言,假使東美洲公司後年還不能正常展開貿易的話,只怕就要倒閉了。

禚發續所說的和阿圖的估計相似,東美洲公司每年要支付一百六十五貫的債息,要贖回約麼一百萬貫的舊債,那些被西洋人掠奪去的貨物都是憑信用賒借來的,早晚還得它用現錢賠,最近已經有許多賒貨給它的商號開始與其打官司了……種種跡象表明,如果美洲戰事沒個了解,其倒閉是個遲早的問題。

幾名同樣著白袍的人從某個岔道拐入到前方的游廊里,然後順階走下,剛完熱泉的臉紅撲撲地精神煥發。看到漫步走來的阿圖,幾人腳下均是一頓,兩人拱手道︰「見過如意子。」

竟然是在屈閑軍學課上所見過的胡襄和劉曦,阿圖笑呵呵地回禮。講過了幾句客套話後,體貌英武的胡襄便將同行的兩人介紹給他,說其中一名干瘦的青年名叫侯國正,是錦衣衛直隸鎮撫司的一名八品典校;另一名文弱白俊的青年叫魯玉,卻是樞密院參贊部安略司的一名八品知事。

韓國帶著一副錦衣衛常見的精悍,這倒沒什麼,可跟他干著類似工作的魯玉卻象個人畜無害的白面士子,文文弱弱的樣子,說話細聲小氣,倒有點大姑娘般的靦腆,這不禁讓阿圖多瞧了他幾眼。

與新認識的兩人說了幾句客套話後,彼此拱手作別,阿圖邀他們隨時來府上玩玩,喝酒聊天。

沿著游廊繼續向上走,阿圖回到之前的話題︰「那你說說東美洲公司有什麼長處?」

禚發續如數家珍地說了起來,言東美洲公司除了原有的貿易特權外,還有海外貿易的經驗,有大陸銷貨的渠道,並且有諸多很有價值的子商號,如東美洲銀行與阿拉斯加皮毛貿易行等等,說倘使東美洲公司能不倒的話,前景還是可觀的。

再問起那個貿易特權對東美洲公司的影響,禚發續回道︰「商號多半的利益都來自貿易特權。倘若沒有了貿易特權,商號自然是會大大地受損,但在下覺得也並非是滅頂之災,真正的憂患不是特權,而是戰事。」

「你有沒有听說過聯合東印度公司?」

禚發續干脆地答道︰「有。這是家歐洲教皇國的商號,因為和教皇的關系特殊,歐洲各國都要買給它面子,任其在各國的殖民地拓展業務。它在美洲的許多地方都有參與礦產和種植園的開發,撇商號過去也常和它打交道。不過,它的業務主要集中于東非、印度和南洋一帶,大南洋公行和他們更熟。」

再聊一陣,一些東西也就大致地明白了,東美洲公司並不像報紙上說得那麼糟,但的確遇到了很大的困境,可若是一切都走入正常,即便是沒有了那個特權也能活得不錯,最關鍵的一點是它能于何時恢復正常貿易。其次就是公司上層太腐爛,最近報上開始揭露起兩公行的墮落狀況,說東美洲公司在上海和大南洋公行在馬尼拉的總部都用名家真跡字畫來裝飾公事室,兩公行的總行理每年都要帶著一幫高層職員來趟京都,每次都是包下十來艘秦淮河最奢華的游船,又或者是京都最奢華的歡場來款待官員和商人,完全是窮奢極欲。這點是阿圖最反感的,把錢交給這些半官半商的人去打理,最後的結果一定是給你敗光。

邊走邊聊,腳下來到最高處的那處溫泉,岩石中滾落下的熱泉將池水打得嘩嘩作響。先到的那十個人早已入到了水中,幾名紅衣侍女們正端來熱啤和小吃。

「婢子來伺候公子更衣。」一名紅衫的婢女迎到他的面前。

阿圖漫不經心地瞧她一眼,頓時頭腦一昏,居然是碧落。今天本來是他和趙栩幽會的日子,地方就是見芷在文心坊的那套宅子,所以相會的對象里當然也有見芷一份,但因為受到直王之邀,他已經在她們那里告了假。碧落是見芷的婢女,她的到來就表明了其主人也一定到了這里。

更衣無非就是除去外袍交給她,阿圖將月兌下的衣服遞到她手上時,清清白白地看到她俏皮地眨了幾下右眼,大家即刻便彼此心照不宣了。

浸在暖融融的泉水里,口鼻呼吸著山間夜氣,喝一口熱騰騰的啤酒,遍體舒泰。

各人閉目享受了一番初入水的遐意後,楊文元沖著阿圖笑道︰「得美。上次你沒看歌舞,下山的路上只說後悔,這次可不要再去睡覺了。」

听到「睡覺」二字,池中的一干人都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雖然楊文元口里的睡覺和他所經歷過的睡覺大不相同,但無非也是表達類似的意思,直把他臊得滿臉通紅,連連分辯道︰「哪里、哪里。」

不管如何,阿圖總是直王的妹夫,大家也不可過份地追究這個題材,點到即止而已。

喝了幾倍熱啤,說了一些閑話,坐在阿圖身旁的直王道︰「有這麼個事兒。孤的財力有限,本來也不怎麼在意,但或許得美能帶著咱們干上一票。」

諸人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靜待兩人間後續的對答。這應該就是直王和楊文元一定要請自己今日前來圍獵和溫泉的目的,阿圖正色道︰「直王請講,臣洗耳恭听。」

直王眯著一雙丹鳳眼,英俊的臉上帶著爽朗的笑容道︰「得美可知道百家湖這麼個地方?」

阿圖早就把京都的地圖給背爛了,答道︰「這豈能不知,便是在秦淮新河以南,听說那里風景不錯。對了,它南面還有個九龍湖。」

百家湖是離秦淮新河南岸不遠的一個人工挖出來的湖,其北面與西面都與秦淮河相通,南面又與九龍湖相連,湖面三千多畝。因它挖成的時候,周圍只住著百多戶人家,所以就叫做了百家湖。

直王點點頭,然後道︰「孤有消息,說從明年春開始,內務院就決意要將那邊的土地逐漸分批放出來拍賣。這片地總共有五萬來畝,首批拍賣的有一萬三千畝。」

百家湖這塊地方西面是牛首山,北面與西面是秦淮河,南面是牛首山河,是塊風水寶地。如今京都人口越來越多,居住越來越密,民居也是逐漸地外擴展,早就向南越過了秦淮新河。

听了直王說的這麼個消息,熱池中的幾乎所有人都感覺到熱血沸騰。恆產的經營都是大手筆,也塊塊都是大肥肉,難怪連直王都說自己的財力不夠。

恆產能賺錢,這點阿圖是知道的,但也不覺得它比自己手里的那些產業更賺錢。再說,搞恆產要涉及到居戶搬遷事宜,阿圖可不願意去踫。在江北的那塊土地上和人耍心眼,完全是為了教訓一下那些想把自己當水魚的人,而且新建廠子也的確需要土地。而在江南做恆產,可以預料得到其中的關節更多更復雜,想從中吃黑的人背景也會更硬,搞不好就搞成了一攤勞心費力的爛生意。

見他沉吟不語,王文元開始給他算起賬來,說以百家湖那一塊土地的潛力,估計開發好後,類似一畝大小的標準住宅大概能賣到一千四、五百貫。內務院首批賣出來的一萬三千畝土地準備分割成三塊出讓,每塊在三千五百至四千畝上下,起拍價不到三百貫每畝。如果能以合理的價錢競買到土地,收益還是極其可觀的。

瞧瞧各人,每個人都露出了期待的目光。阿圖知道他們想賺錢,也都知道自己會賺錢且賺了大錢,就只恨無法從自己的生意里分得一杯羹。他們是世家子弟,每個人的爹都在朝堂上大有話語權,將來他們中某些人也會站在廟堂之上,成為朝廷重臣中的一員。好比楊文元,他現在只是工部的一個九品小官,但後年開春就會去做某縣的一任七品縣令,做完兩任,有了政績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升遷,官途向五品知府邁進,這便是世家家族給它們的子弟所安排好的仕途。至于之後能不能再更上層樓,由知府級別的地方官員來到朝廷的中樞,那就要看個人的造化了。

這是群大有前途的年輕人,雖然現在看上去都很紈褲、都很爛,就算不從友情的角度上,而是從利益上去考慮,自己都應該帶著他們一起賺錢。只是他目前的產業太多,要不是把它們委派給了一些合適的人去打理,恐怕早就忙得四腳朝天了,再加個恆產的生意合適嗎?

看他還不應允,王益之端起了酒杯,舉向他道︰「反正這事我等就听得美的,得美說干,我等就上。要我等干啥,一句話,絕不含糊。得美說干不得,我等也就不指望了。」

「得美,你就帶著大家干,咱們都听你的。」安可為道。他的輪廓里很有幾分他姐姐安小藝的模樣,白淨的臉盤上長著一對大桃花眼,鼻子和嘴巴都是小而精致,這對于一名男人來說未免有點俊美過頭。

大家都是這麼個意思,甚至要趕鴨子上架,阿圖無法也不好意思去推辭,但其中有幾個關鍵得厘清了,于是道︰「小弟沒做過恆產,對其中的道道所知不深,譬如居戶的搬遷事宜就很麻煩……」

「無妨。」楊文元笑道︰「得美想必是被江北那塊地上的租戶給搞怕了。百家湖這塊地內務院早就想賣,所以上面的長約租戶並不太多,此事由兄弟我和益之來解決,如何?」

「最好是能先行買下一家有資歷的恆產商號,用其現有的人力來經營,應該比自己辦個新商號為佳。」

「得美所言極是,這個就包在兄弟身上。」王益之拍著胸脯道……

終于,一切都大致地談好了,阿圖點頭道︰「成。那兄弟就听各位哥哥的了。」眾人舉起了杯子,直王高興地說︰「來,為咱們的百家湖來干一杯。」

一品閣雖然以溫泉出名,可來這里的人都並非是為了溫泉,多半是官場和生意上的往來,重點是它的歌舞和歡場。

喝完這杯啤酒,趙瑜首先呆不住了,說歌舞就要開始了,建議大家一起去戲院。眾人紛紛應和,一眾人等同時跳出池子,在侍女的服侍下更衣,然後前去看歌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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