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馬浮雲記 (四九二)找個舵手

作者 ︰ 曲甲

風越刮越急,雪越落越大,河山在昏暗的天色里逐漸地隱淡,愈來愈模糊。

身旁的那個人用他獨特的方式來開解她,他的玩笑話的確給了她安慰,這證明他是在乎她的,並努力地想讓她高興起來。

想那些過往的時候,每每逢她不高興了,最早的那個會往地上一趴,誠惶誠恐道︰「臣有罪,臣悔過,請公主責罰」。如果是在大冬天里從被子被踢出去,還得伴隨上下齒敲擊的噠噠聲。

第二個會一遍一遍地問,又一遍遍地說︰

「怎麼了,是不是下人惹你生氣了?」

「就算我錯了,蝶兒你笑笑嘛……」

「看女人?哪有……沒有狡辯,這里是女人街,就我一個大男人陪老婆逛街,總不成把眼楮閉上吧……要不,我閉上一只眼好不好……」

「藏鐵尺?瞧蝶兒說的,我怎麼能干這種沒出息的事……唉!這里有把木尺,打著也挺疼的,蝶兒將就著用這把木尺好了……」

「唉!新搓板太坎腿了,用那塊舊的成不,最多我加一炷香……」

「蝶兒、蝶兒,棋賽快開始了,沒時間了……好、好、好,我不去總成了吧,你發個話許我出來吧,床底太矮,一抬頭就磕上……」

「不是我非要和女棋手下指導棋,是棋院安排的……唉!那照舊吧,我貼個狗皮膏藥在臉上再出去,總行吧……成!就依你的,貼三個……」……

雖然他們都很順著自己,可沒一人能用眼前這人方式,稀里糊涂地就把自己給逗樂了。可奇怪的是,他並沒有遷就自己,好象也從來都沒遷就過自己,可自己卻吃了他那一套,稍稍地被一哄就開心了,結果反而是自己事事都從了他。

「相信我。」

她的腰被他攬得更緊,鐵一般的胳膊給她一股無可抗拒之感,就象在湯山的第一晚,整個身心都被山巒一樣的他給征服了。

「那粒丹丸會讓你象見芷一樣容顏長駐。噓!別說話,听我說,我知道你會說不信。可就算你不信它,你也得信這個……」

她的身子被轉了過來,又被他在額上深深一吻,听他說出深情而決然的話︰「我永遠都不會嫌你,哪怕再過二十年、三十年。」

他的眼神亮得如同黑夜中的星辰,她信了,垂下頭去輕聲道︰「嗯。」

眼前的女人好象是被說服了,阿圖松了口氣,繼續道︰「咱們再說那粒丹吧,你有沒有發現自己最近的精力好了很多?」

「是。」她承認道。上了這麼遠的一段山路,居然也不怎麼喘氣,原來可沒這本事。

「記性也好了很多?」

「是。」她再次承認。

「有沒有人說你變漂亮了?」

「這個……」

的確是這樣,不僅是胡若旋她們注意到了,不少的宮中嬪妃都這麼說,連她自己都深有所感,懶得去把自己描上層層濃妝了。心開始砰砰地跳了起來,難道自己吃的是種神藥?

他再問了她幾個問題,而她的回答統統都是「是」。

「這下,你該相信了吧?」

以理智而言,趙栩難以相信世上有這種藥存在,但事實就在自己身上發生了,叫人不得不信。如果真是種神藥的話,那他早在夏天就悶聲不響地給自己吃了,可見其對自己的關愛,又沒見他之前來拿此邀功,還可見其真誠。大為感動之下,往他肩頭一依,眼噙淚花道︰「我信。」

「真信?」

「真的。」

「報答我。」

「怎麼報答?」

「嘿嘿,回家搗乎……」

「死!回家可以,但山路太遠,我可走不動了。」

「那怎麼辦?」

「你背我下山。」

阿圖向著山廊的來路一望,百步外的廊邊站著一灰撲撲的黑衣漢子,見他瞧來,緩緩地將頭偏了開去,這便是趙栩的影子護衛繆缺。

「你不怕被繆缺看到?」

「怕啥!咱們啥時避過他們幾人?」

「假使游人里有認識你我的,怎麼辦?」

趙栩一指脖子上的素色毛織圍巾,微笑道︰「用這個蒙住臉不就成了。」

搞得象是準備去田里偷地瓜式的。阿圖嘻嘻一笑,說聲︰「好!」在她身前蹲下,爽朗地說︰「來吧。」

趙栩站起身來,本欲就此上背,可突然不好意思了起來,把他拉起身來道︰「算了,咱們還是走路吧。」在他胳膊上一挽,踏著積雪向著亭外走去。

※※※

見芷在文心坊的那所院子有個好處,就是除了宅子東南角的大門之外,西南角再開一扇為車轎所進出的偏門。

對于幽會的人來說,這處偏門實在是提供了很大的方便。以他們的身份,若是常常出入這個宅子,日子久了難免會有被人發現的可能。

但如今,趙栩與胡若璇她們每每都是乘著一輛外表樸樸實實的馬車進來,誰也不知道里面坐的是誰,阿圖每次也是走的後門。加上這處宅院也是地處僻靜,所以起碼到現在,大家覺得這里還是非常安全的。

給趙栩駕車的人叫繆缺,與田坎一樣,都是三才堂所培養出來的影子護衛。他今年二十八歲,身材中等,平時老愛低著頭,也不多話,但阿圖分明卻注意到他的一對耳朵時時都是豎起著的,而且還不時地轉動一下,顯然任何時候都是在警戒著四圍。繆缺二十一歲就打暮氣堂滿師出來,這是個少有的低齡,一般的劍手都要到二十四、五歲以後才能滿師,這說明他很有天份。

傍晚時分,繆缺就駕著這乘雙駕馬車行走在秦淮河的西河岸,向北而行。阿圖與趙栩坐在馬車之內,準備等馬車到達青柳街後右轉,經石橋過了秦淮河之後,兩人才分手各自回家。

沿河的柳樹上已盡是樹掛,粘滿了雪的柳條千絲萬縷地從枝上垂下。一陣稍大的風吹過,骨軟腰輕的銀條晃動起來,將積雪沫般地揚落成一片片白霧。

馬車內放了個炭盆,烤得小小的車廂內暖洋洋的。趙栩偎在他肩頭,象個小女人中的小女人。從山上下來後,兩人回到了宅子里癲狂了兩個鐘頭,他強悍得沒天理,而她也早就化為了一泓柔泉了。

「百家湖那塊大地,你真想帶著直王他們幾個一起干?」趙栩懶洋洋地問

阿圖點頭說︰「其實我不太願意做恆產生意,但直王與楊文元他們都很感興趣,他們平時很肯幫忙,這次我也定要幫他們一回。另外,這個生意我只是想幫他們起個頭,生意做開後的就交給他們自己來搞。」

趙栩嘆氣道︰「人情啊人情,在京里混總是免不了這些。他們那幾個既沒本事,又想賺錢,所以就只好把你給拉上了。」

阿圖調笑道︰「我總是他……姐夫,小舅子不幫,幫誰啊……」

話沒說完,就被她在頭上卯了一下,罵道︰「少貧嘴,我見不得人油腔滑調。」又問道︰「听說皇上最近去過你府里?」

「是。」阿圖簡短地回答。

「為啥?」

難道能說是為了來看自己老婆?再說皇帝也並非真是為了這個原因,除了應允了自己兩名次妻兼誥命外,在稍後的烤魚宴里,嚴象私下和他說了不少事,恐怕那才是皇帝上門來的最主要目的。

嚴象說錦衣衛有擴軍的計劃,不過還得尋求內閣的通過。誠然錦衣衛是皇帝的私軍,與皇帝的關系就好比家僕與主人,主人要多請幾個家僕,別人也管不著,擴軍也不一定要通過內閣。但沒有內閣的同意,樞密院就不能給武職,戶部就不能撥糧餉,兵部就不發軍械馬匹,嚴象招來的人就只能去種地了。接著,他又說目前的錦衣衛雖然有不少比例的探子,但那都是些正兒八經的武勛後人,化個便裝,打探個消息還成,諸如潛伏、臥底以及長期在外執行諜報的活就不一定干得來了,專業的人才太少。最好的辦法是另外再成立一個暗衣衛,收攏江湖三教九流之人于其中,利用其原本的身份為掩護,行使密探工作……

听他叨叨嘮嘮、詳詳細細地說完了一系列想法,阿圖就明白了,這是想讓自己給他們出力。可具體怎麼出力,嚴象沒提,皇帝也沒開口,好象去他府上就是為了給兩個誥命次妻的甜頭而已。

暗衣衛應該是皇帝私下的想法,自己可不能當大嘴巴隨便往外傳,再說也拿不準趙栩在太皇太後及趙弘之間的心思,只能含混地答道︰「沒說啥,就是許了我兩個次妻而已。」

「哦。」她輕描淡寫地應了一聲,睫毛眨眨後又問道︰「就這麼些?」

阿圖猶豫了一下,嘆了口氣道︰「是有點事,但他們沒明說。」

趙栩等了半晌,也不見他把那事給說出來,似笑非笑道︰「好了,你不願說也就算了。可我要告訴你一點,有些事別摻合,摻合上去對你沒好處。你要是拿不準,就來問我好了。」

蘇湄就再三提醒過阿圖,言他三年前還是個連話都不會說的毛頭小子,對人世的閱歷是一片空白,現在雖然發了大財,當了高爵,還娶了公主,可閱歷與經驗是要靠時間來累積的,他在這方面還欠缺得很,所以千萬不要急著往官場上走,能守住現在這個家業就已經是莫大的幸事。老婆的話他一向都是听的,深以為然且從善如流,也不曾有過當個官、掌把權、貪點污、收些賄、欺負下老百姓的想法。

可事情來了,總得有個對策。阿圖覺得可以信任這個長公主,以她的身份和在朝堂上的經驗,若能時時給些指點,自己就會少了很多行差踏錯的可能。听她這麼說,不由欣喜道︰「那好,以後本夫這條船就請你來當舵手了。」

趙栩慢悠悠道︰「成。我就當這個舵手,可你這條船也別是條破船才好,把本公主也給一並開沉了。」

阿圖佯怒道︰「無情無義的婆娘,你就不會說點好听的,比如和本夫一起沉。」

趙栩大笑︰「成!要是你這賊漢沉了,本公主就陪你一起沉,你滿意了吧。」

「這還差不多!真的?」

「真!有啥可怕的,就當那日素心齋里拿出來的都是真家伙。」

幾句粗話中帶著不盡的情意,阿圖伸臂在她頸後一攬,兩人即刻擁吻了起來,火熱綿綿。

車廂外傳來了繆缺的聲音︰「主人,青柳街到了。」

掀開窗簾,青柳街便呈現在眼前,腳印和車輪將白皚皚積雪的地面踩碾得一片狼藉。天色入暮,又是冬日,街道上空廓冷清,三、兩個趕路的行人邁著急沖沖的腳步四下而去。趙栩對著廂前的駕位說了幾句,馬車隨即掉了頭,轉而南行,于在河畔再多走一程。

放下窗簾,趙栩嘆道︰「每次跟你一起,時間就過得飛快。」

「嗯,我也還想再來一次。」

趙栩啐道︰「你就只想這個,一點都不顧惜人家。」把身子往下一躺,頭枕在了他的腿上,可隨即就察覺到了他那里的變化,立馬又坐了起來,罵道︰「死人,也不安份點,老想這個。」

「如果我連這個都不想了,還真地不如死了算了。」

「你以為死了才算是死人啊,你不死也是個死人。」

「剛才不知道是誰在一個勁地喊‘我要死了’,嘿嘿嘿……」

「死東西!」

「東西更不能死!得翩若驚鴻,翻若游龍,上能九天騎鳳,下能床上伏虎,可死不得。」

「你以為自己無敵啊?」

「也不是,其實它也有怕的……」

「怕什麼?」

「獅子吼。」

「怎麼說?」

「獅子是用什麼吼的?」

「口啊……死!!!」趙栩恍然大悟,心中又羞又慚。死家伙就教給了她不少的花招,讓她去服侍他,讓他爽。

「就在這車廂里吼一吼,好不好?」

「想得美,去死!!!」

「本夫正是叫得美,你適才言‘想得美’,就是想本夫了。」

兩人一陣打情罵俏,這是他們通常的方式之一,每經過這麼嬉鬧一陣之後,在情感上又是親近了幾分。嬉鬧稍停,趙栩道︰「那個王和林和宋慶海都不是東西,竟敢出賣咱們,本公主遲早得讓他們通通地滾出京都。」

「算了吧,反正咱們也沒什麼事。」

本來是躺在他腿上的趙栩一下子坐了起來,沖著他正色道︰「要不是你的鴿子從馬尼拉飛了回來,這事能完。這種人在背後捅過你一刀,就算是你寬宏大量不記恨他們,可他們記得自己曾得罪過你,為了他們自己的安生,就恨不得能尋著個機會,用下一刀來把你徹底捅倒。明白不,這就是官場。」

啊!阿圖真沒想過居然還有這麼一層,半晌才驚愕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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