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馬浮雲記 (五三八)土著、入股與和談

作者 ︰ 曲甲

日頭漸漸地西移,皇帝臨窗而坐,凝神听著阿圖講述有關奇瓦瓦的諸般事宜,斜射入來的陽光照得明黃色便服上的金線雲龍熠熠生輝。

就尋常的民居來說,夕照是個忌諱,在京都的夏日里會使得屋里顯得尤其炎熱,猶如碳烤。可皇宮卻因為是個深幽的地方,需要更多的陽光來驅散陰濕潮氣,所以夕照在此地反而起到了妙用,尤其是在寒冷的冬季可使得屋里倍添溫暖。不過到了夏季,這里下午的時光就不那麼好過了,滿堂都會被悶熱之氣所充斥,到時皇帝就會換去東暖閣的另一處書房。

內的南牆上掛著份墨西哥地圖,上面已用紅藍墨筆在圖的北方做了幾處標記,乃是阿圖適才受趙弘的要求所描于圖上的,用于注明那幾個土著小王國的所在。此時他已說完了所要講的,回到錦凳上坐好,靜候皇帝發話。

門外走進來了高拱,悄無聲息地跑去窗邊,將一道稍厚的白紗簾給拉上,讓陽光不要照得皇帝刺眼,然後再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桌面上擺著一張紙,上面寫著幾行字,便是皇帝在他適才的講解中所想到的問題。于是,趙弘開始問第一個問題︰「卿說那邊的土著有可能為我所用,這究竟有幾分把握?」

幾分把握阿圖可不知道,但無論是以前的多娜,或如今的里貝卡,還有曼莎尼約的皮爾都坦然承認西班牙人以膚色和口音來區別人種的貴賤,對梅斯蒂索等混血人種、土著以及黑人都歧視很深。在曼莎尼約的時候,阿圖就看到了許多類似的現象,例如好的職位和學校都只為純種的白人所保留,某些高級的餐廳和旅店也只為白人服務,宋人多半可以享受接待,但其它人種則受到排斥。另外,威廉斯所收下的那四個孩子都有個共同的特征,既他們都是純種的白人,而其他的孩子中或有更好的,卻沒納入到他的考慮範圍。可見,美洲是個種族歧視相當嚴重的地方。

一旦一個國家對其某個種族產生了歧視,那就毫無疑問地會產生思想和情緒上的分裂,那些受到不公正待遇的種族會心安理得地接受歧視嗎?除非他們有著與生俱來的奴性。

阿圖坦率道︰「臣並無把握,只是就情理而度之。」接著就打了個比方,說奇瓦瓦的土著就好比是個可憐兒,目前在一家貧戶里淒慘度日,時常要遭白眼和挨打。如果有家富戶願意去收養他,問他願不願意離開那家貧戶?答案毫無疑問是肯定的,只是看富戶會許諾怎麼去收養他,能不能真把它當兒子看。

趙弘覺得這個比方很有意思,笑道︰「卿的意思是說我大宋就是那富戶,可因我國最近遭受了重大失利,這流浪兒未必敢真正投來。朕就為此事咨詢過樞密院,他們說墨西哥邊境那里的土著群落眾多,問題復雜,有與我宋人交好的,有與我大宋貿易的,有時常襲擊我邊陲村莊的,有以做雇佣兵為職業的,如此等等,不一而同。卿的方略雖好,可實行起來卻難度很大,恐怕並非短期內可見功效。」

所談的都是國之大事,能容易嗎?而且官僚們習慣在做某件事前去夸大其難度,做成了便顯得有大功,做不成則視為理所當然。阿圖道︰「這都是臣的一些粗略想法,畢竟身不處于美洲,也無法說得多詳細。若要執行此策,得長遠謀劃,經辦之人也要具體把握,針鋒而對才成。」

趙弘點了點頭,再與他討論了幾個問題後,看看時光已不早了,便道︰「關于奇瓦瓦之事就先議到這里,另外朕還有樁事得和駙馬說說。」

「臣恭听。」阿圖欠身道。

第二件是與兩公行有關的,皇帝說它們準備各補充一千五百萬貫的資本,合計就是三千萬貫,並言皇家已準備按所持四成比例的股份去認購其中的一千二百萬貫。

沒想到皇帝會挑起這個話題,使得阿圖頓生興趣。兩公行的事他一直都在關注著,听屈閑說東美洲公司和大南洋公行的兩名總行理滕以熹和尤則仕前幾日已經來到了京都,正在和各方面接觸,想集募資本。

屈閑的意思是暫不動手,任他們去尋找心目中的潛在下家,已方則靜侯結局。靜侯是種策略,乃是先退一步的做法,結果有可能被別人捷足先登,也有可能最後撿個大便宜。這個思路和阿圖的想法暗合,他最恨當水魚,此時要是主動跑上去說對新股感興趣,無疑會被人大敲一筆,然後就做了瘟生。好比走在縴街小巷,突然跑出來一大堆花色姑娘,人人都揮舞著幸福的黃手絹,欣喜道︰「爵爺來了,咱們從良就有指望了。」

假如尋求自己入股的是兩公行之人,那自然是可以理解,但從皇帝嘴里說出來,意味就大大地不同,阿圖狐疑地望向他,所見的臉上乃是一片懇切色,听他說道︰「東美洲公司是高皇帝一手創辦起來的商號,過往也為我國開拓美洲立下了諸多的功勛。于情在理,朕都不可讓它以及大南洋公行倒掉,所以必需救治。如今正逢它們處于艱難之時,若駙馬有力有能,當使將出來,以助朕一臂之力。」

皇帝也並沒有玩虛的,實話說出了兩公行目前所處的困境,也表明了要把它們維持下去的決心。其次,他希望自己能于其中出上一把力,但也並非是一定要迫使自己干點啥才成。阿圖稍一思量,便道︰「兩公行最賺錢的貿易業務早已停頓,也已處于入不敷出的境地,又背負了超過其淨資財的債務和所欠商家的貨款,還有諸多的貨主和船家都在和它們打官司。因此臣想知道,它們對今後有什麼具體的打算沒有?」

趙弘從書桌面上拿過一個大紙袋,扔在他面前道︰「這是他們寫的計劃,說準備裁減船隊和人員,收縮貿易航路,以期在年底達到收支平衡。」

阿圖拿過紙袋,手里掂了掂,足有好幾斤重,也不拆開細看,問道︰「皇上。臣想知道到朝廷究竟打算怎麼處理美洲之事,準備多久後收復失地,重開航路。」

到目前為止,樞密院和兵部也做了些事情,派了幾隊戰艦前去了大地灣,以維護大大地灣到本土之間的航路通暢,但大地灣以下的海域與港口仍然還在西洋人手里。按以往的記錄來看,大地灣諸國和本土貿易額只佔到了美洲諸侯國和直轄州與本土貿易總額的二成,換而言之,就是八成的生意目前還是無法展開。即便是這兩成的生意,所耗的成本也太高,護航艦的數量與商船數幾乎達到了一比二,定然是無法長期持續下去的。

何時收復美洲?趙弘苦笑一聲,搖頭嘆息道︰「朕只能說至少三年才能練成新軍,要收復美洲恐怕得等到四、五年後。」

三年成軍,五年光復,這已然是個理想的尺度,再快就未免失于操切。阿圖本想問個問題,但一時卻猶豫了起來,覺得不好開口,被皇帝看出來後鼓勵道︰「卿有話直說便是」,才面露慚色地說︰「臣知道這話有失體面,可還是想問問,皇上覺得有沒有和談的可能?」

有關和談,兵部軍學司有名六品郎中叫朱啟厚,去年底曾給皇帝上了折子,說朝廷可以考慮先與西洋人議和,等以後時機成熟了再收復美洲雲雲。朱啟厚並沒有密奏權,折子是通過中書院先閱覽票擬再遞去皇帝那里,在此過程中,其內容就被泄露了出來,搞得朝野盡知。這個朱厚啟不知是傻,還是揣摩聖心給揣摩錯了,一下子就冒了大不韙,犯了眾怒。消息傳出來後,他家就被憤怒的民眾給沖擊了,不僅門被砸了個稀爛,還燒了好幾間屋,其二子與數名僕從也被毆打致傷,院里院外的牆壁上四處都用墨寫上了「宋奸」二字。

听聞此事發生,刑部便派了一隊巡差去給他守門,以防民眾再次沖擊。稍後,事情逐漸地平息了下來,也沒有人再向他家動手了,不過大門上就時常被人潑糞,圍牆上的「宋奸」字樣他自己不敢去擦,且顏色被日曬雨淋得稍淺就給人重描一番,以便看上去醒目。每天上朝下朝之時,巷子口都有人舉著標語對他吐口水,家人買菜都不敢去附近的菜場,因為認得他家僕佣的菜販里都無人肯賣菜給他吃,官做到這個份上也真是夠慘的。

從另一方面來看,美洲斷航已一年半有余,大陸的棉花、蔗糖、煙草等物價錢飛漲,已超過開戰前的一倍有余,且貨源奇缺,使得大批與之有關的商號、工廠和作坊倒閉。從美洲傳來的消息顯示,完全依賴于出口的諸侯國和直轄州已然是撐不下去了,不僅倉庫里的存貨堆積如山且日益腐壞,農田也大面積地拋荒,任雜草滋生。許多的城鎮也急速衰敗,百業凋零之下,居民因無法在城里尋到活干便大量地離開去村落里自謀生路,形成一個個的「鬼城」、「鬼鎮」。這種狀況如果再維持個三、五年,美洲究竟會走到哪一步就真的難說。

阿圖自曼薩尼約回來的初時,還想著有和談的可能,可朱啟厚事件給了他一個深刻的例子,說明至少京都的民眾是不接受以和談這種方式來解決美洲問題的,認為那是等同于前宋與金之間的屈辱議和。另外,蘇湄也私下勸過他兩次,言「和談」二字決計不能說,更不能做,還雲︰一時為宋奸,一世是宋奸。他現在的日子本過得很滋潤,要是被人誤以為是宋奸而唾棄,那可真是不值得,因此打那以後就沒起過這種念頭了。前段時間有個奸細送來了密信,為兩國和談牽線是阿圖在曼薩尼約時的想法,可現在已決定就此不理,讓他們雙方去折騰好了,自己還是不能參與進去。

皇帝畢竟是皇帝,不可能象民眾那樣有過激的反應,也沒見他依言論而治朱啟厚的罪過,所以阿圖躊躇之下還是勉強一問,以便心底有個數。

趙弘果然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只是微笑道︰「朕想著卿就可能問這個問題。卿可能尋思著,只要和談成功,兩公行的困境就迎刃而解。可朕不得不說,大宋乃天下第一大國,我朝也再不能象前宋那樣委曲求全,以割地與賠款來結異國之歡心。更何況我國雖敗,也只是小輸贏而已,舉國國力仍在,萬眾依舊一心,緩得數年,必能雪得前恥。」

阿圖听出了他言中的倪端,追問一句︰「假如西洋人前來求和呢?」

趙弘一愣,他可沒想過西洋人也許會主動前來求和,也沒那位大臣提過此種可能,微一沉吟後便反問道︰「怎麼可能?」見他似乎還有話說,乃擺手道︰「若真是這樣,再說吧。」……

出了西安門,跨上烏魔,沿著照舊是熙攘得幾乎伸不開雙臂的大道向前緩行,紅彤的落日將一縷縷柔和下來的陽光照向人臉,使得他不得不戴起了太陽鏡。

或許是今日和皇帝說了太多的國之大事,又或者是坐在烏魔已長到十八掌半高的馬背上,掃視四周,居然起了一股俯視眾生的之感。不知打幾時開始,自己就不知不覺地開始往政事中卷入了,雖然無官無職,所行所為卻直接或間接地影響到了民生,甚至是國政的走向。

驕傲嗎?也許吧。舞台上老是演著某種段子,一個披麻戴孝、尚有幾分姿色的女苦主往官大爺身前一跪,搶天呼地大哭道︰「青天大老爺,為民婦做主啊!」官大爺本不欲理睬,卻因眼神一亮而改變了主意︰「反正你家相公已死,伸了冤也活不轉,不如從了本官算了。」一個昏惡之官都可以讓人敬畏如此,何況是名好善之官。若積下點功德,稍微做點好事,豈非要世世代代地跑去人家祠堂里享受供奉?如此看來,尋個官當當也許並非是件壞事。可惜,自己的產業太多,老婆也太多,忙得如同四腳朝天的海龜,手腳上再使力都只嫌不夠。

走到三茅宮向左轉,從這里往南過石橋後可以回家,忽听得道邊數聲同時響起︰「趙圖!」

扭頭一看,唐家的三名小菜鳥正對著自己揮動著熱情洋溢的手,臉上笑得歡甜。一身翠綠的唐汶第一個跑上來,仰著小臉笑吟吟道︰「逛街逛累了,正想去吃點啥。要不,你請我們?」

吃!是烤著吃,還是燒著吃好呢?

第九卷完)

抱歉︰因為家事原因,本書變為不定期更新!請各位讀者朋友們見諒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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