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馬浮雲記 (五七零)臥佛殿會晤

作者 ︰ 曲甲

萬佛寺的東北角,維那寮以東有一個殿,內供睡臥式佛祖釋迦牟尼銅像一尊,因此而命名為臥佛殿。銅佛長兩丈,頭向西、面朝南側身躺在榻上,左手平放于腿,右手彎曲托起頭首,面目比大雄寶殿里的那尊更祥和幾分。

此尊臥佛乃是于九十多年前,由奧洲安唐博物灣萬佛寺所贈予給總寺的,內以銅鑄,外包金箔。為了迎接它的到來,京都萬佛寺才蓋了這座臥佛殿。

殿中除供奉佛祖臥像之外,榻後與兩旁還有其十大弟子的侍立像,這十大弟子分別為大迦葉、舍利弗、目連、須菩提、富樓那、迦旃延、阿那律、優波離、阿難、羅侯羅。

阿圖听說他們個個都是有著極大的本事,似乎比《仙神記》里面的哪吒流更要犀利幾分。就打舍利弗來說,傳聞他腳一舉就可以飛遍十方,十方乃是指東、南、西、北、東南、西南、西北、東北和上、下十方,速度著實令人咂舌。可他的幾何似乎學得不好,因為前八方乃是處于一個平面上,因此上、下兩方和那八方之間還至少有十六個方位他沒留意到,所以雖說他「敏于行」,可必定是「失乎智」。

阿那律也很神奇,他听佛祖講經打瞌睡,被佛祖罵了後就發誓永不睡覺,結果把眼楮硬是給睜瞎了,但卻因此獲得了天眼,真是塞翁失馬,焉知禍福。可就不知他有老婆沒有,假如有的話,如果在該念經的時候卻跑去和老婆親熱,會不會因此而被無比大能的佛祖所覺察且臭罵一通,他會不會又由此發誓永不和老婆親熱而把……

還有阿難,他更是個神人,听佛祖講經二十五年,居然可以把佛祖所有的話一字不拉地全數背下來。太會拍馬屁了,怪不得佛祖最喜歡他,讓他侍立左右。

佛祖與十大弟子乃是殿內四壁彩畫的主角,除此之外,還描有一個個的佛經故事。細觀之下,可發現許多畫上人物都用了金粉去勾勒,可謂奢華,雖然這些都是信徒們的供奉。

一個十幾歲的灰衣小沙彌受命等候在殿外,見阿圖到來問聲尊姓大名,得知乃是正主後便將他帶入到殿內東側的一座禪房前,敲門喊道︰「師叔祖。」

未幾,房門從內而開,雪舟出現在門口,合掌行禮道︰「阿彌陀佛,施主來了。」

「大師。」阿圖回之一合掌禮。

室內並無桌椅,房內除了牆上掛著一副畫著兩個和尚的寒山拾得圖外,就只有禪床一張。禪床上擺有一張小幾,雪舟請他坐了小幾一側,自己于另一側坐下。

剛剛落座,另一小沙彌就端來茶水,分給每人一盞後就退了出去,並帶上了門。兩人面向而坐,均未開口,也未伸手去拿茶喝,而是互相打量著,似乎對方身上均有種已所欲知的秘密。

在阿圖看來,雪舟無疑是個神秘的人物,大約三十年前,他就和師兄雪渡帶著幾名師弟跑去了西方雲游,一走就是十年。回京之後,他開始擇收弟子,共計十六人,爾後又全遣出去游歷四方。這並非是普通僧侶的作為,世人稱之為行僧,就不知他做這些究竟是出乎什麼目的。

和尚端坐于小幾那邊,平平和和的姿態,彷佛大殿中的一個蒲團,安閑地不起一點波瀾。最終,還是主人先開口道︰「小徒在蝦夷之時多蒙施主看顧,貧僧謝過施主則個。」

大和尚說得客氣,仿佛是真心誠意,這使得阿圖略感汗顏。自己只用賭術小小地點撥了塵來一下,豈知那齷齪僧便從此看到他繞道而走,使得自己多般的點化術都無計可施。俗話說‘不經磨難不成佛’,他先天資質不佳,又不潛心受人開導,因此至今都窺不得高深門徑,算是自絕于大道,不可救藥。乃謙虛道︰「大師言重了,鄙人實愧不敢當。」

雪舟在齋堂當著公主和一幫貴婦之面是用「駙馬」來稱呼他,那是因為其官僧的身份,而此時的私下會晤卻變稱為「施主」,阿圖也不再以「本爵」自代,改成「鄙人」二字。

雪舟微微一笑道︰「適才在齋堂里,未得允許貧僧就徑自給諸位夫人看相,此舉無理,請施主恕罪。」

阿圖正是有些擔心他看出了什麼名堂,一面忙說不礙,一面問道︰「請問大師,相面的結果乃是如何?」

雪舟唱聲佛號道︰「貧僧所學頗雜,對易學略有心得,也偶爾替人看相卜卦,大凡所算不差。本寺小有名聲,因此常有貴人前來進香,貧僧以往見過長樂數次,也留意過她的面相。恕貧僧大膽而言,公主本非長壽之相,自十八歲伊始,每隔數年就會遭次大劫,其中凶險無比。前年春夏,公主來寺中進香,彼時貧僧見其命門昏暗,似會隨時夭折,不由暗中嗟嘆。但前年冬天遇見公主時,貧僧便發現其命格已然好轉,諸事暫時無憂矣。今日再會,卻見她面相又再變化,已全然是長壽之相,且壽紀綿綿似無絕期,此乃凡人罕有之相,令貧僧驚詫萬分。」

前年春夏,阿圖尚在蝦夷,長樂還在京中苦苦相思于他,幸福石也用得太勤,對身體損害很大,雪舟的隨時夭折之說不假。前年冬天,她雖然還沒有嫁給阿圖,但幸福石的毒素卻早已解除。去年春天下嫁之後,便被他暗中塞了顆「仙丹」吃了,體質就發生了改天換地般的變化。此中過程與雪舟所說大致吻合,阿圖不懂相術,也不知道羅拔的藥是否有改人面相的副作用,一時心頭間狐疑不定起來。

「常言道︰天道難測,人命常改。故貧僧不常替人相面卜卦,偶爾遇到奇特的面相也會暗中揣度一下,卻多半不會說明,乃是怕言多必失。齋堂里初見長樂時,見其面相已改,貧僧雖然詫異,卻還以為是自己藝業不精、相面走眼的緣故。但後觀施主的另外七名夫人連同長公主均是此類的面相,這就于理不合了,也斷非能用機緣、福澤之說可以解釋,唯一可能的便是有大能之士已替她們後天改了命。」

和尚所說的是「另外七名夫人」,加上長樂才八人,便是將其中的某兩女給排除在外了。阿圖驚疑道︰「還有兩名夫人呢?」

雪舟再次合掌唱佛,爾後正色道︰「純夫人和余夫人的相,連同施主的相,都是不可能存在之相,換而言之,乃是非人之相。貧僧學識淺薄,只能得出這麼個連自己都匪夷所思的結論。」

非人之相!听起來怎麼好象是在說牛頭王、狐公一類的妖魅。阿圖背上的冷汗都快滲出來了,暗罵羅拔是個半桶水,連博大精深的相學都沒學好就給人操刀,回去那個世界後得把它給退掉,或者找幾本書讓它自己去研究,把智能給補全了。此乃後話,對于雪舟的非人之相一說可不能不接招,只好掩飾道︰「鄙人來自海外偏僻之地,她們兩個也是打蝦夷深山里出來的村女,其中還有一人原本是土著。吾等皆非大宋本土之人,或許當今的相學書籍也不能將天下所有人都囊括入來也打不定。」

雪舟臉上浮現了微笑,也不去駁這話,轉而言道︰「有兩農夫,一種甘蔗,一種苦樹。甘蔗味甘,苦樹子味苦。種苦樹之農夫心有不甘,便向樹禮拜三次,再繞樹而行一百零八周,祈求雲︰‘苦樹之神,吾欲甜果,請賜生甜果’。」

這是個含有寓意的故事,阿圖明白他的用意︰「種因得因,種果得果,因果不爽。」

雪舟點點頭,接著道︰「昔有二人為鄰,皆種甘蔗。一日,二人欲比較技藝,以來年所收甘蔗甜者為勝。一人如常法種蔗。另一人尋思甘蔗極甜,若壓榨取汁還灌甘蔗,甘美必甚勝于彼。即壓取甘蔗汁澆樹,冀望增其甜味,結果甘蔗皆死。」

阿圖笑道︰「此人逆道而行,亂創新法以期善果,卻反獲其患。」

雪舟頷首,繼而嘆道︰「施主一身本事通天徹地,給夫人們添壽恐怕也是施主所為。」見他欲分辨,乃微微擺手以阻止,接著說︰「替人添壽乃是美事,亦是善舉,可又是逆天作為。何也?《懷寵》中雲︰今有人于此,能生死一人,則天下必爭事之矣。若施主替人添壽之能傳將出去,必引發世人紛涌而來,皆要求壽,又以神佛之位以供施主。屆時,便好比榨汁澆樹,施主本盼善果,卻反而招致禍患接踵。」

此話明有一層意思,暗含一層意思。前一層乃是說世人皆要來求壽,自己無暇以顧,勞于奔命;後一層便是言木秀于林必得風折之,好比耶穌在耶路撒冷,必得惡果。

宋文化中的趨利避禍之說已發展得極其完美,小兒都知道鳥不冒頭的道理,無利則必不出,有利還要「稍出近之,然,莫相知」。阿圖當然能明白個中含義,卻因不可承認自己確有此能力,便不接話頭,只是微微地拱拱手以謝其提點。

兩人暫時無話,各自端起茶喝。過一陣,阿圖開口道︰「鄙人曾見過一人,其運功之時,眼中會有綠芒暗閃。」

雪舟會意一笑,答道︰「那是唐家鳳凰訣的功效,練到第二層便會出現此種狀況,而當本寺的六輪書練至第三層識明時,某些修練者的眼瞳便會隱現金色。」接著微笑道︰「本寺和唐家淵源久遠,彼此同氣連枝,前年貧僧還去過次湘西鳳凰,以代吾師向安寧侯問安,因此對其族近況也略知一二。唐家練成了鳳凰訣的人多年來都一直呆在湘西,未曾涉足外面的世界,而施主想必也不會跑去鳳凰,莫非是施主已練成了渡念心經?」

和尚太厲害了,一句話就被他猜到了原委。可渡念心經乃是門男女雙修之功,怎好意思當面承認,阿圖只好又端起了杯子喝茶,稍後問︰「大師可知世上類似六輪書的功夫還有幾種?」

雪舟好一會都沉吟不語,良久才合什道︰「阿彌陀佛。以貧僧所知共有五種,乃是本寺的六輪書,唐家的鳳凰訣,西洋的拉斐爾力量,施主的‘能’,還有種似是而非的邪功,便是光明殿的光明道。」

阿圖會「能」一事雪齋早已知曉,想必也是他轉告其師兄的。拉斐爾力量阿圖在曼薩尼約听說過,也和兩名侯爵交手過,可光明道還是首次听聞,便再次出言相詢。

當下,雪舟也不隱瞞,將其中來由給娓娓道來。此事源于敬宗年間,萬佛寺有名松字輩的僧人松清,其人為當今掌門松明的師兄,在獨自遠赴西亞的游歷中,因機緣遇到名垂死的西洋劍手並打其手中得到一柄拉斐爾神劍。松清那時只有二十多歲,六輪書的修煉還停留在第一層力者的境地,卻因從神劍中獲得了百般的好處,又將其與六輪書的功夫結合起來,便自創了那門光明道。不數年,便大功告成,就此離寺還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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