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遙太湖,已然一片秋水。隨著湖面上輕輕泛起的微波,一陣優雅的琴聲早已如同湖上那層薄霧般漸漸地傳開,纏繞著天邊柔和且朦朧的曙光,斷斷續續地播撒著。撥開朝霧,只見一艘堂皇的游船已遠遠的駛了過來……
船駛到湖心忽然停住,撩人的琴音也隨即而止。艙內,只見年輕的書生著一件銀灰色的長衫坐在琴前,他慵懶的伸了伸懶腰,便拿起桌上繡著幾株蘭花的羅帕小心的蓋住了琴。他走到窗前朝遠處看去,忽見一艘小船撥開迷霧,已從他駛來的方向追趕了來,書生禁不住自語道︰「奇怪,難道有人為了听我撫琴,從岸上追我到湖心不成?」書生說著回過身來,莞爾笑道︰「姑娘,你說呢?」
船上哪有別人?艙內除了一架古琴、一張楠木桌和桌上的半壺女兒紅外,已別無他物。可此時一個嬌媚的聲音卻從梁上傳來︰「公子放心,他們是追我而來……」話音方止,一個縴美的身影已宛如一片枯零的黃葉般,從艙頂的橫梁上飄然落下……
書生似乎並不驚訝,依舊淡淡笑著,那姑娘卻已面泛紅波,欠身行禮道︰「小女子趁公子靠岸下船之際藏入艙中,公子請恕罪。」未等書生答話,那姑娘立時「噗通」跪倒在地,書生一愣,急忙將她扶起,卻見兩行珠淚已從那姑娘粉頰上滑落,伴隨著輕微的嗚咽聲,那姑娘開口道︰「小女子蘇碧落,今遇歹人加害,無奈下只好藏身公子船上,後面那條船上的正是前來追殺的惡人,請公子救命……」
書生眉間一震,轉身又走到窗旁向外望去,只見那小船已近在咫尺。他急忙向艙頂指了指,對碧落笑道︰「剛才你躲在哪里,現在還躲回那里去。」碧落听完斐然一笑,只輕輕欠身一縱,已如同風中飛絮般飛上了房梁……
書生整了整衣衫,不等他走出艙門便听見外面一陣嘈雜,隔著窗子望去,只見那小舟已緊緊靠住客船,幾名彪形漢子接連從船舷爬了上來。書生也不慌張,又反身坐回了琴前,揭去絲綢,十指輕撫,一串動人的琴音頃刻傳開……
「嘿嘿,秀才好雅興!」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傳進艙內,艙門轉眼被推開,進來的是個膚色黝黑的精壯漢子,一條一掌長的刀疤斜斜從他左眉一直劃到右嘴角,更為他滿是橫肉的臉上又填幾分猙獰。他剛一進門便擊掌笑道︰「秀才的琴藝真是妙哉!聞得公子的琴音,真是分外舒爽!哈哈!分外舒爽啊!」
書生用手輕撫琴弦止住琴音,淡淡笑道︰「閣下只听到了琴音,可惜卻未听懂琴意……」「刀疤」听得奇怪,轉而問道︰「琴意?還請公子指教。」書生又笑了笑︰「我這琴意,可不是丑八怪能領會的。」「刀疤」听完一愣,忽然猛一瞪眼,指著臉上的刀疤罵道︰「好個窮酸秀才,你是罵老子丑?」書生又是一笑,不緊不慢地道︰「只是丑而已,看來閣下倒是不笨。」書生說完便再也不去理那「刀疤」,又自顧自撫起琴來,誰知琴聲方起,卻見一閃寒光劃過眼前,架上的古琴立時應聲斷做兩截……
書生臉上的笑意頓時收斂,兩截斷琴此時還在地上嗡嗡作響,一柄黑漆漆的九環厚背刀已擋在了書生面前。「好個不要命的秀才,若不是老子有話問你,早就忍不住一刀劈了你!」「刀疤」單手提刀,另一手撫了撫刀身,又道︰「老子問你,可有一位面容清秀的姑娘在你船上?」書生搖搖頭,並未開口。「刀疤」瞪了瞪眼,又道︰「你說謊。」書生露出一抹笑容,答道︰「這船艙一覽無余,除了在下之外,哪還有人?」「刀疤」自然听出了書生話中之意,立時大怒,一反手收了刀朝艙外喝道︰「來人哪!給老子刮了這窮秀才,扔到湖中喂魚!」一語方畢,又見五條大漢相繼闖入艙中,手中亮出鋼刀斧頭幾色兵刃,便向著書生圍了過來。
「刀疤」冷冷一笑,又朝書生惡狠狠問道︰「方才我們追那婊子到渡口,她便忽然消失了蹤影,當時渡口上只停著你這一艘船只,她若沒上你的船,難道長翅膀飛了不成?老子先宰了你再拆了船,若那女人真不在船上,嘿嘿,那就算你倒霉了!」他說完一揮手,五條漢子手中兵刃頓時朝著那書生身上招呼了過去……
「且慢。」只聞一聲嬌喝,碧落已落形。「刀疤」立時惡笑道︰「蘇碧落,憑你這黃毛丫頭,還想逃出老子的手掌心?」碧落不答,轉手間便從腰間抽出一柄銀亮的軟劍,只見那軟劍如銀蛇般一陣亂舞,銀蛇掠處五條大漢手中的兵刃接連落地,劍光方止,碧落人已護在了書生面前。
碧落微微側首,低聲訴道︰「怪我害了公子,想不到這惡賊如此狠毒!若是我們動起手來,公子趕快從窗口跳入水中,逃生去吧!」書生一愣,頓了頓道︰「在下從來問心無愧,今日又怎能棄姑娘不顧?」碧落輕咬唇邊,氣道︰「你這榆木腦袋,今日之事本就與你無關,我怎能枉送了你的性命?你快逃命去吧!」她說著玉臂一挑,軟劍立時朝著「刀疤」心口刺去。
「刀疤」也不怠慢,隨手一撩鋼刀,只聞「鐺」一聲脆響,刀劍相抵處軟劍立時甩向一旁。此時又見碧落一抖腕,那劍便如活了一般,輕抖兩下猛然轉過劍鋒,朝著「刀疤」眼眉晃去。「刀疤」見狀趕忙抽身避開劍鋒,順勢一挺鋼刀迎向奔來的劍鋒,「唰」一聲火光四濺,軟劍竟從刀背上的銅環中穿了過去。「刀疤」心中暗喜,當即疾轉刀身,便將碧落手中的軟劍纏在了刀刃上。
碧落心知不妙,便想拉回軟劍,誰知她越是向回拉軟劍卻纏的越緊,此時「刀疤」猛然向後一扯,緊握劍柄的碧落一時不防便被扯得前傾出去,「刀疤」冷冷一笑,寒光閃閃的刀鋒頓時迎向了傾過去的碧落。情急之時,碧落忽然一個翻身避開刀鋒,就勢放開劍柄,那軟劍多半纏在刀身上,就如同一支箍在緊緊拉滿地弓弦上的箭,此時碧落一松手,軟劍立時回力彈出,「刀疤」並未料及碧落有此一出,不等他反映過來,劍柄已「啪」一聲火辣辣的抽在了他的臉上……
「刀疤」惡狠狠望向碧落,揚起鋼刀便朝碧落迎頭斬去。碧落心知不妙,自己手中卻已沒有了足以迎敵的兵刃,本想閃到一旁,可還來不及挪步那鋼刀已帶著唬唬的風聲迎頭砸下……
眼看黑漆漆的刀鋒就要砸在碧落的頭上,卻見一陣刺眼的銀光從碧落身後射出,「刀疤」只覺手臂猛地一震,鋼刀頓時從他手中飛出,直直插入了一旁的牆壁中……
這變動突如其來,艙內數人頓時驚得面色蒼白,此時卻聞碧落身後一個儒雅的聲音傳來︰「李兄何必出手如此狠毒?」說話的不是別人,卻是那早該跳船逃命的書生,可他不但沒走,此時反而站起身來擋在了碧落的身前。「刀疤」心中一震,頓時問道︰「你如何認得我?」書生淡淡一笑︰「江湖上誰不認得你李大堂主?卻想不到,名鎮四海的神刀堂堂主,如今卻淪為不入流的殺手。」
「刀疤」頓時變色,忽然慚愧笑道︰「閣下見笑了,神刀堂慘遭滅門之禍,唯我個孤家寡人幸免于難,只能靠殺人越貨維持生計。」他說著將書生打量了一番,笑問道︰「原來閣下也是江湖人,不知如何稱呼……」
「天涯游子君莫問,浮萍漂泊本無根……」
「哈哈,好個無根的浪子。」「刀疤」說著踱步走到牆邊拔出九環鋼刀,又道︰「今天這閑事公子最好別管……」「刀疤」話音剛落,卻聞書生答道︰「管又如何?」
「刀疤」兩腮橫肉栗然一抖︰「那就先問過我這口刀吧!」他話剛出口,鋼刀已赫然朝書生當頭砍去,見他一動,艙內其他五名漢子立馬抄起各自兵刃困向書生。卻見書生緩緩抖動肥大的衣袖,忽見袖中銀光一閃,已從中滑出一把形如冷月薄如蟬翼的三尺短刀,銀光游走,彷如一匹咆哮的白狼,瘋狂的撕咬著眼前的獵物。
「刀疤」六人聯手齊攻,卻進不得書生半分,「刀疤」心中大駭,掄起鋼刀便朝著書生攔腰斬去,書生卻依舊不閃不避,竟以短刀迎向「刀疤」手中厚重的刀鋒,果不其然,書生手中的短刀哪里頂得住那厚背刀的沖力,立時火光四射而出,短刀「唰」一聲從書生手中倒飛而出。
此時只見書生猛然一個轉身,以左手抓住騰空的刀柄,霎時間只聞「噗」地一聲悶響,「刀疤」的頸上已多出一道血痕……
游船依舊在湖心蕩漾,那艘小船卻早已被風吹得不見了蹤影。書生盤腿坐在船板上,手拿一塊已被血跡染得猩紅的絲綢羅帕,輕輕擦拭著另一手中寒光閃閃的短刀。他抬頭望向遠方,忽然淒慘的一笑︰「人命薄如紙,本是六個活生生的漢子,如今卻成了六具尸體,被風吹到哪里就要葬在哪里……」
正說著,碧落已緩緩走出艙來。「公子親手殺了他們,現在卻為他們惋惜,這是何道理?」書生回首一笑,答道︰「我若不殺他們,他們也會放過我嗎?」書生說著將擦拭干淨的短刀又藏入袖中,接著道︰「道理?成王敗寇便是這世上唯一的道理。」
碧落點點頭,又問道︰「公子方才用的可是雙絕刀法?」書生一愣,轉而笑道︰「姑娘好眼力,不過這雙絕刀法已近失傳,姑娘又怎會認得?」
碧落笑道︰「小女曾听家父提過,說這雙絕刀法乃是江湖中最詭異多變的刀法。相傳此刀法由一代梟雄軒轅聖君所創,後來刀法秘籍卻無故流落到殺手組織七凶會中,之後便因它掀起了一場江湖浩劫。此刀法無招無式,苦練十年卻未必有所小成,一般刀法只注重單手修行,而雙絕刀法的精髓卻是雙手雙絕出其不意,凡習此刀法者,不單要反應迅速,雙手更要敏捷有力,無論左手右手,出刀都要又快又準,才能將刀法發揮得淋灕盡致,使人防不勝防……」
書生禁不住又將眼前這位朱唇素手含笑而立的姑娘從新打量了一番,方才豁然笑道︰「姑娘如此見識廣博,莫非已猜到了在下是何人?」碧落微微頷首︰「實不相瞞,此次我正是為尋公子而來……」碧落說到這里忽然一頓,面上已現出一絲嫣紅︰「卻沒想到,傳聞中冷血無情的蘭花公子竟是這般溫文儒雅;更想不到,我苦苦尋不到的人竟無意間救了我的性命……」
世上令人想不到的事本來就很多,不只碧落想不到,天下間誰又能想到,眼前這位俊朗的文弱書生,竟會是名動江湖的天下第一殺手——歐陽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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