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醉天涯 《遠山》第二章 本性

作者 ︰ 馬君武

風漸停了,清晨的薄霧也漸漸散開,船兒浮在如鏡般平整的湖面上,搭配著遠處岸邊蒼翠的山林和林中偶爾驚起的幾只伶仃的飛鳥,宛如一幅名家筆下的潑墨山水,放眼望去,一切皆是安然自得,容山之雅容水之靜,不失為人間仙境,卻又充斥著盎然的生機……

「你要我殺鐵不凡?」歐陽蘭微張著嘴,本就淡薄的目光越發冰冷起來,頓了頓又說道︰「鐵不凡乃是當今武林盟主,若是與他為敵豈非和整個武林為敵?單憑這點,我為何幫你?」碧落咬了咬唇邊,答道︰「因為你是殺手。只要你幫我殺了他,無論多昂貴的報酬我都願意付。」歐陽蘭一听這話頓時「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沒錯,他是個殺手。正因為他是個殺手,所以才更懂得生命要比錢財貴重得多。

「還有……」碧落又說道︰「你雖是殺手,卻只殺奸惡之人,因此天下人才敬贈了你一個‘天下第一’的名號……」歐陽蘭頷首笑道︰「你所說不假,我一生最恨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不過……」歐陽蘭好奇般盯住碧落,問道︰「鐵不凡忠肝義膽名滿江湖,他有何該殺?」

「你可認得這個?」碧落從腰間取出一封信函,又道︰「此乃三個月前陝南大旱時,戶部的撥銀賑災憑據,有印痕為證,你可識得?」歐陽蘭抬眼掃了掃信封上的印痕,果然是戶部的印記,于是問道︰「這印記不假,不過與鐵不凡又有何關聯?」歐陽蘭說著又望向碧落,卻不知何時,碧落的臉頰上已滿是淚痕……

碧落拾起袖角拭了拭淚水,嗚咽道︰「家父正是陝西布政使蘇贏大人,三個月前陝南大旱,我爹上京懇請朝廷撥款賑災,皇上恩準,命戶部撥出一百八十萬兩白銀運往陝南,然而,從都城到陝南不但路途千里,途中更是賊匪輩出,朝廷卻僅派出不足十人的押運隊伍隨同我爹運送災銀,我爹雖救災心切,一想到途中那些無惡不作的攔路虎,也只能暗自焦急,不敢運銀出京……」

歐陽蘭眉心微皺,沉沉開口道︰「若我記得不錯,三個月前正是鐵不凡剿滅西湖水匪的時候吧?鐵不凡獨闖匪幫,連斃惡匪百余人,如今這事跡已傳遍了天下……」

碧落冷哼一聲,說道︰「不錯,我爹返回陝南的前一天,正是鐵不凡押送水匪頭目入京的日子。我爹與鐵不凡本是舊識,一听說鐵不凡到了京城,當下找到他所住客棧,請他相助押運災銀,鐵不凡倒也未曾推辭,直接應了下來。果然,借著他武林盟主的威望和一手硬功夫,一路上也算太平,誰知運銀隊剛入了陝南境內,鐵不凡便在其他人的茶飯中下了蒙趁眾人昏厥之際,卷走了災銀……」碧落又忍不住嗚咽起來,哭泣聲越起越高,就像一個受了委屈卻沒人理睬的孩子,總算將滿月復的痛楚傾訴了出來……

歐陽蘭從袖中取出絲巾遞向碧落,碧落微微頷首答謝,又說道︰「我爹醒來後發現災銀被竊,急忙馬不停蹄趕回京城稟報,誰知鐵不凡卻謊稱當日運銀時自己並未同往,又買通朝中官員和當時運銀隊的幾名官兵為他作證,誣陷我爹監守自盜。皇上大怒,不分青紅皂白便當下將我爹除去官職,押回陝西州衙等候發落……等我得知此事,我爹已被關入了州衙大牢,我連夜到牢中看他,我爹才算對我說出了詳情,並將這封戶部下發的撥銀憑證偷偷交給了我,這信里不光記有災銀的數目,還列有戶部點派的運銀隊人員名冊,鐵不凡的名字也在其中,可說是為我爹平反的唯一物證……誰知之後不等朝廷判決,我爹為證清白,便在牢中咬舌自盡了……我爹一死,鐵不凡便猜出信函定是在我手中,于是召集爪牙四處抓我。我本想上京告御狀,怎奈鐵不凡早已派人先一步混入京中,只等我自投羅網……無計可施下,我只能求助于公子,當今天下能與鐵不凡一較高下的,恐怕也只有公子您了……」

碧落說得肝腸寸斷,歐陽蘭听得更是怒火冉冉。此時碧落總算停住了哭泣,手中的絲巾已被淚水浸透了大半,只听她顫聲說道︰「雖說我爹含冤而死,我卻直到現在也不明白,鐵不凡貴為武林盟主,以他的身份地位又為何會打這一百八十萬兩賑災銀的主意?」

歐陽蘭冷笑兩聲,滿腔的怒火已止不住地在心頭翻涌︰「這就是**。」他忍不住暗嘆一聲,接著說道︰「總有人以為,海上雲霧飄渺的遠山中藏著無數奇珍異寶。他越這麼想,就越想到山上去看一看,因為他早已被**所支配,從而迷失了本性。可是當他真的不顧一切駕著小舟出海,然後費盡千辛萬苦登上山頂時,卻發現,遠山之內唯有落花。所謂的奇珍異寶終歸是他的妄想。他終于明白,自己曾擁有的一切是多麼寶貴,可是當他懂得反省的時候,也許渡他過海的小船早已被海浪所吞噬……他回不了頭,最終只能連同自己的貪婪,孤獨的枯死在無限的悔恨中……」

「你是說,他已不懂得什麼是滿足,只剩一味的渴望擁有?」

歐陽蘭默默點了點頭。

**就像一只活在人心中的野獸,有的人得到的越多,就越想得到更多,于是那頭野獸越來越大,漸漸的吞噬了人心,泯滅了人性。這個道理很多人都懂,又有多少人不是心甘情願的被貪婪**所吞噬呢?

青州城西北環山,東南臨水,水陸通道皆是暢通無阻,因而自古便是商賈滯留貿易鼎盛之地。正因如此,接二連三的大幫小派便盯準了這塊肥肉,爭先恐後的在青州城內搶佔地盤,希望從中撈些油水。久而久之,青州城便越發熱鬧起來。

青州城內,大街小巷無一不是熱鬧非凡,歐陽蘭走在街上,看著眼前一片欣欣向榮,不由得連心情都愉快了許多。而碧落自從進了城門,就開始畏畏縮縮的跟在歐陽蘭身後,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歐陽蘭心知碧落有所顧忌,便也沒去多問,誰知又走了不遠,碧落卻忽然拉住歐陽蘭,低聲問道︰「難道我們就這樣正大光明的去殺他不成?」

歐陽蘭微微一笑︰「依姑娘之見又當如何?」碧落皺了皺眉,正色道︰「青州城內遍布鐵不凡眼線,而且鐵府戒備森嚴高手如雲,硬踫硬我們必定吃虧。我看我們還是先找個地方落腳避人耳目,再從長計議……」歐陽蘭搖搖頭道︰「你我本就是來搏命的,又何必東躲西藏耽擱時間?」碧落心下焦急,忍不住便呼道︰「可是……」她剛說兩個字卻又忽然閉上了嘴,心中忖道︰必定自己身旁的乃是天下第一殺手,自己區區一介女流,又何必如此多話呢?

歐陽蘭似乎猜出了碧落的心思,皎潔一笑,說道︰「姑娘放心,我又怎會傻到去硬闖鐵府呢?鐵不凡同樣不是傻子,就算我們已經行跡暴露,他也不會主動送上門來硬拼。你只管跟我來,我帶你去見一位朋友,欲破鐵府缺他不可……」

碧落笑了笑,懸在半空的心總算落下。此時歐陽蘭忽然笑道︰「你可知道我這朋友是什麼人?」碧落略想了想,答道︰「既是你的朋友,想必是個高人……」

「錯!」歐陽蘭斬釘截鐵道︰「他不是人。」

二人拐過兩條街,便來到一條昏暗的小巷,大街上的熱鬧浮華早被拋之腦後,眼前卻是一片詭異荒涼。歐陽蘭忽然說道︰「自古以來,越是繁華的地方就越離不開兩樣東西,一是妓館,還有就是賭檔。這里便是青州最有名的賭檔一條街——黑臉巷。」

「既然是最有名的賭街,為何卻如此冷清?」碧落忍不住問道。

歐陽蘭不屑般一笑,說道︰「這種地方三教九流龍蛇混雜,到處是些游手好閑的爛賭鬼,正經人家誰願意到這種地方出沒?所謂十賭九騙,賭客們拿著錢來無非是踫踫運氣,若是僥幸贏了,便又將錢再拿去下注,結果正中了賭檔老板的詭計,最後大多輸得身無分文,一天之內便傾家蕩產賭債累累的數不勝數。此處名為黑臉巷,‘黑臉’二字便是由此而來,錢輸光了誰能不黑臉呢?」歐陽蘭似乎還要說什麼,卻又緊緊閉住了嘴。還有什麼好說的,這滿是銅臭的賭巷不是已經將世人的貪婪愚昧完完整整的暴露了出來……

「難道你那位‘不是人’的朋友是個賭徒?」碧落又忍不住問道。

「賭徒只會拿錢去賭,他卻不會。但是除了錢之外,這世上所有的東西、所有的事情他都願意拿來賭,這種人只有兩種稱呼,一種是天才,一種是瘋子,天才和瘋子從來都只在一念之間。」

二人又走不久,只看見前方亮出一間破舊的鋪子,隔著老遠便能听見里面嘈雜的嚷嚷聲,等二人走近了,才看見鋪門前斜斜的戳著一塊破爛的木牌,上面用墨汁草草的寫著四個字——包贏賭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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