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很美,和風細雨下的西湖更是美不勝收,然而今天,這煙雨中的人間仙境卻要變成一片血腥之地。
綿綿細雨下,歐陽蘭、如煙二人正緩步走在青沙岸邊,穿過一叢楊柳,一艘華麗的官船便現已出形來。船是靠在岸邊的,不等二人走近,船下兩人已快步攔了上來,正是八臂羅漢木子非和小摘星顏妙。
木子非一見歐陽蘭,頓時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上次僥幸留下半條命的又來送死了。」歐陽蘭一笑︰「何止半條,今天木前輩這整條命恐怕都保不住了。」木子非一听這話立時喝道︰「就算你歐陽蘭勝我一籌,我卻不信你能勝得過我與顏妙二人聯手。」說罷一聲厲喝,袖中一對長鞭頓時直奔歐陽蘭而去。
歐陽蘭人未動刀也未動,眼看著兩條鞭子已近在咫尺,顏妙突然運起一掌直打向身旁的木子非,木子非冷不防被著一掌擊中,頓時連退數步,剛一穩住身形口中便狠狠罵道︰「你這逆賊,竟敢里通外敵謀害今上?」卻听顏妙朗聲笑道︰「反賊朱棣人人得而誅之。」木子非一聲冷哼︰「就算你們過的了我這關,別忘了船上還有無敵老人坐鎮。」「那已不是你該管的。」如煙說話間手中一抖,一條長鞭頓時如蛇一般竄出。
如煙、顏妙二人一對眼色,頓時左右開弓圍住木子非,木子非雖已年過半百,卻也神勇異常,左右袖中個一根長鞭舞得虎虎生風,一時之間竟與二人拼了個平分秋色。歐陽蘭獨立一旁負手觀戰,卻忽聞戰局之中如煙疾呼道︰「先生快上船。」歐陽蘭右手持住刀柄平于胸前,左掌輕拍間刀鞘立時直飛而出,手中白刃被微光一照,細雨之中只見道道白光閃爍,又一縱身,眨眼間已飛身掠上刀鞘,腳下再借力一點,人已平平穩穩的立在船上。回身之際只听「啪」的一聲,刀鞘又緊緊的套回了他手中的刀上。歐陽蘭回首望了一眼船下的戰局,三人仍在混戰之中,短時間內看來還分不出個上下高低。
他伸手推向艙門,門應聲而開,掛在門角上的兩枚銅鈴立時「叮叮當當」的響個不停。略顯昏暗的大廳之中,只見一名藍衣老人正獨自坐在桌旁抽著旱煙,火光有節奏的忽明忽滅,仿佛根本不曾注意到有人站在門口。歐陽蘭輕輕敲了敲已被推開的廳門,有意想要引起那老人的注意,誰想那老人依舊低頭抽著旱煙,根本不向門口看上一眼。歐陽蘭心頭不由一顫︰此人若不是絕頂的高手,那便是個又聾又啞的瘋子。
想到這里歐陽蘭一拱手,深深行了一禮道︰「晚輩歐陽蘭,敢問前輩大名?」這時方見那老人將煙桿從嘴邊拿下來道︰「閣下既然已經來了,為何不坐下陪老夫喝上一杯?」說話間手上的煙桿在桌上一撥,擺在桌角上的酒杯立時飛向歐陽蘭,歐陽蘭反手接杯,酒杯雖然接在了手里,杯中的酒卻已灑出了一大半。
歐陽蘭點頭答謝,心中卻不由佩服起這老人深厚的功力。仰首間已將剩下的半杯酒一飲而盡,只听那老人突然笑道︰「閣下好膽識,難道就不怕老夫在酒中下毒?」歐陽蘭一笑︰「前輩是名震天下的江湖奇人,怎會用下毒這種下三濫的手段?」老人一听又笑道︰「看樣子老夫不必自報家門閣下便已知道了?」歐陽蘭微微一笑,捏杯的手指方一松勁,那酒杯立時應聲而碎,可見那杯子飛來時力道之大。
歐陽蘭拍了拍粘在手指上的殘渣,開口笑道︰「若不是無敵老人莫纏舟莫前輩,江湖中還有誰由此功力?」老人呵呵笑了兩聲,手中煙桿忽然指向內牆上的一道門道︰「閑話少敘,此門之後便是通往下一間大廳的走廊,閣下想要進去的話,可要先問過老夫手上的煙桿子。」
歐陽蘭莞爾一笑,一直負在身後的刀此時已拿了出來,老人漫不經心的磕了磕煙桿,手掌在桌上一按站起身道︰「听聞閣下刀法舉世無雙,今日倒要好好討教一番。」說話間煙桿在指間一轉,還未磕淨的煙灰立時飛瀉而出,霎時間整間廳內一片火光繚繞,歐陽蘭臂上一震,頃刻只見白光一閃,刀已從鞘中應聲飛出……
「老子和你拼了!」顏妙眼看苦戰多時不分勝負,不由心急如焚,當下將心一橫,也不管木子非手中兩條手腕粗的牛筋鞭舞的虎虎生風,身子一縱頓時像塊肉盾一般急闖過去。木子非眼見顏妙自投死路,雙鞭立時出手,迎著顏妙胸間便飛奔而去,只听「啪啪」兩聲,牛筋鞭所及之地頓時血肉橫飛,顏妙忍痛一咬牙,雙手猛將兩條牛筋鞭攥住,木子非心下一驚,想要收鞭卻為時已晚,忽听顏妙轉首對如煙喝道︰「快攻他下盤!」如煙听罷立時長鞭一抖,鞭稍直向木子非膝前掠去。
木子非雖為關東百閃堂第一號高手,卻已過花甲之年,久戰之下早已是力不從心,此時眼看如煙手上長鞭向自己下盤打來,雖然心急如焚卻無奈分身乏術,唯一的兩條護身冷鞭也被顏妙牢牢控在手中,避無可避間長鞭「啪」一聲抽在他左腿膝蓋上,直痛得他差一點單膝跪在地上。
顏妙看準機會反手一拽,木子非頓時失去重心撲倒在地,此時又听顏妙喊道︰「如煙,在打。」一時間只見數道鞭影齊向木子非背上打去,煙塵四起間只听木子非咬牙罵道︰「爺爺就算死也要帶上你一個!」說話間只見他一雙長袖疾掃,身子已凌空掠起,只見兩支袖口之中頓時滑出數十枚銀星,順著兩條牛筋鞭便直向顏妙制住鞭稍的雙手刺去。
顏妙未等松手,只覺雙手上一陣劇痛傳來,再看時兩只手已被刺成兩團血肉模糊的爛肉。只听顏妙一聲慘叫破喉而出,木子非袖中那兩條牛筋鞭又已向他打來。顏妙此時雙掌盡毀已是悲痛欲絕,哪里還顧得上木子非這迎頭一擊,眼看鞭影已在眼前亂晃,他卻仿佛丟了三魂七魄一般失神的愣在原地,任由一雙牛筋鞭連抽帶打。
此時只見一條長鞭突然卷住兩條粗鞭,一番交錯纏繞,兩條粗鞭立時被那條長鞭緊緊纏住。如煙舉臂一揮,長鞭頓時又向木子非頸上繞去,木子非大驚之下幾欲抽鞭月兌身,誰知他越是猛拉應拽那兩條牛筋鞭卻與如煙的長鞭纏得越緊,片刻間三條鞭子已牢牢纏在一起。
如煙眼見木子非已被擒住方才松了一口氣,頓時想起一旁的顏妙,連忙向道︰「顏妙,你這雙手可有救?」卻聞木子非一陣狂笑︰「哈哈,有救!有救!除非再換一雙新的。」如煙眉頭一皺,臂上暗自運勁一拉,鞭子立時緊緊勒住木子非的喉嚨,木子非笑容頓時僵在臉頰之上,「撲通」一聲仰倒在地。如煙又喚了顏妙幾聲,卻見顏妙滿臉的失魂落魄,雙眼緊緊盯住那雙已被刺爛的手掌,暗自發著呆。如煙正要上前查看顏妙傷勢,誰知剛邁出一步,卻見顏妙口中溢出一灘黑血,如煙心頭一震,這才想起木子非的鏢上都帶有劇毒,顏妙一雙手中了足足幾十支鏢,恐怕早已劇毒攻心。
正想著,忽從顏妙口中傳出一聲悶哼,兩腿一軟人已跪倒在地上,如煙急忙跑過去攙扶,卻見顏妙動也不動,慌忙之下伸手向顏妙鼻下探去,已沒有了一絲氣息。如煙輕嘆一聲,眼中早已淚光閃閃,側目之際余光掃見木子非的尸體,她不由一陣好奇。只見那兩條牛津鞭依舊插在木子非兩支長袖之中,說也奇怪,如煙已和木子非交手兩次,卻從來不曾看見過他扔掉手中的牛筋鞭,更奇怪的是從來不曾見他將兩只手伸出袖外。
如煙一時好奇,拉起木子非袖口一看,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只見衣袖中一支手臂粗的鐵環正隱隱發著微光,鐵環一端緊緊套住牛筋鞭鞭尾,另一端卻連在木子非手腕上,原來這兩條牛筋鞭便是木子非的「雙手」。如煙心中頗為驚訝,卻又不解那一枚枚又是如何發出去的?她又將衣袖向上翻去,卻看見衣袖內壁上掛著一根根細小的絨線,有的絨線上還掛著幾顆未打出去的銀星,如煙這才恍然大悟,更暗自佩服起木子非這一手單靠臂力發鏢的手法。
如煙站起身來暗自嘆道︰「怪不得此人能將歐陽蘭打傷,想必也不全是靠暗算。」提到歐陽蘭,她頓時心頭一震,歐陽蘭早已上船對付無敵老人,此時怕是已分了勝負,不容細想,如煙頓時振臂一躍,人已飛身向船上撲去。
「歐陽……」如煙如火如荼的沖進廳內,卻頓時被眼前的畫面驚呆了。紅木桌前,二人正相視而坐,歐陽蘭嘴角掛笑,無敵老人也是面容安詳,絲毫不像是剛剛動過武,但如煙已看出來,二人的確經歷了一場殊死較量。只見無敵老人渾身上下滿是血痕,大大小小的刀傷不下百處,頸上更是顯出兩條明顯的傷口,顯然多次躲過歐陽蘭致命的一刀,此時他端坐桌前雖然看似神態從容,腳下血水卻已流了一灘;歐陽蘭身上雖然沒有多少硬傷,但從臉上僵硬的笑容便可看出內傷同樣不容小視,再看他右手五指不知何故已腫成紫紅色,指甲縫中也不斷溢出血來,但卻依舊緊緊將刀握在手中,仿佛松手一刻便要命喪黃泉。
「歐陽先生?」如煙待了片刻見二人無動于衷便又輕喚了一聲,只見歐陽蘭緩緩站起身形,向無敵老人深行一禮道︰「歐陽蘭贏得僥幸。」卻听無敵老人擺手笑道︰「老夫輸了,輸得心服口服;公子贏了,贏得當之無愧。」歐陽蘭淺淺一笑,剛要離開卻听無敵老人道了聲「且慢」,緩緩開口道︰「老夫那一番話,務必請公子三思。」歐陽蘭頷首道︰「前輩說得有理,但事已至此,豈能回頭。」無敵老人黯然一笑,喘息間緩緩閉合了雙眼,「啪嗒」一聲煙桿順著指縫滑落地上,靜靜躺在了老人身下那灘血水之中。
如煙上前探了探無敵老人的鼻息,轉向歐陽蘭道︰「他已死了。」歐陽蘭一聲輕嘆,緩緩啟齒道︰「若不是他讓我三分,也不會落得這般下場。」如煙不解,問道︰「他是朱棣的人,為何要讓你?」「為了……」歐陽蘭忽然一頓,又接著說道︰「為了讓我不殺朱棣。」如煙一听更是滿頭霧水︰「既然他不想讓你殺朱棣,為何又不殺你?」歐陽蘭彎腰拾起掉在血水中的煙桿,輕輕剛在桌旁道︰「只因他知道自己殺不了我,又不想打得兩敗俱傷,被你們趁虛而入刺殺燕王……」如煙听罷臉色一變,急忙問道︰「這麼說你已不會殺朱棣?」歐陽蘭不語,將刀向身後一背便向內牆上那扇門走去。
「你……」如煙剛開口,立時被歐陽蘭冷聲打斷︰「我只為救回飛雪,事成之後請你不要食言。」如煙立時應了一聲,目送著歐陽蘭朝著走廊盡頭的第二間大廳走去。
門已推開,歐陽蘭獨步而入,只見靠窗一張紅木書桌後,一名衣著華麗的中年男人正埋頭讀著書。那中年男子听到門響聲似乎頗為不悅,頭也不抬便厲聲叱道︰「誰準你進來的?為何不先稟報。」等了片刻見來人不語,又怒道︰「難道你聾了不成?」說罷摔下書本抬眼看去,看見歐陽蘭負手站在門前不由一驚,當即起身問道︰「你是何人?為何在此?」歐陽蘭冷冷說道︰「我是誰你不必知道,至于為何在此,你心中應該清楚。」
中年男人先是一驚,片刻便恢復方才的平靜,微微一笑道︰「你要殺我?」「正是。」「你又為何要殺我?」中年男人又問道。歐陽蘭不答,反問道︰「你可是朱棣?」中年男人微微頷首,又听歐陽蘭道︰「那便沒錯,你只管受死便是。」卻听朱棣狂笑兩聲道︰「世上竟有這種事?難不成我連自己為何要死都無權知道?」
歐陽蘭沉默了片刻,淡淡答道︰「只因我必須殺你。」又听朱棣笑道︰「殺了我你又能有何好處?」歐陽蘭答道︰「殺了你我便能平靜的過我想過的日子。」朱棣一听又笑道︰「平靜?你殺了我,天下必亂,又何來的平靜?」歐陽蘭微微皺眉道︰「那就算我為天下百姓除去你這個篡國反賊。」朱棣坐來道︰「誰能讓天下太平,讓百姓安樂,天下百姓便站在誰那一邊,我雖是用手段搶得皇位,但三年來卻將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條,令百姓豐衣足食,自問已對得起天下黎民,百姓又怎會叫你來殺我?」歐陽蘭閉了閉眼,忽然說道︰「這話我方才听人說過。」朱棣微微一愣,急忙問道︰「不知是誰明此道理?」「無敵老人莫纏舟。」歐陽蘭冷冷答道。朱棣頓時「哦」了一聲,待了片刻又問道︰「難道你已殺了莫先生?」歐陽蘭不語,只輕輕點了點頭。
朱棣看在眼里頓時輕嘆一聲︰「可惜……莫先生英雄一世,想不到晚年竟得此下場……」說話間他輕輕閉上雙眼,又說道︰「閣下若要動手,盡管出刀便是。」歐陽蘭眉梢微微一顫,手已握在刀柄上……
細雨微微,如煙靜靜等在船下,方才下船時,她便從顏妙的密室中將飛雪帶了出來,此刻正安安靜靜的睡在她懷里。她緊緊的盯住船上那扇微張的廳門,仿佛一名多年守候的妻子遙盼著郎君的歸來。一陣風起,廳門微微張了一下,她心間不由一顫,良久,卻不見有人走出來,她眉間輕皺,微微嘆道︰「這該死的風。」說話間低頭看了看飛雪沉睡的小臉,心中暗笑︰「這孩子長大後一定不會知道自己的酒鬼爹爹曾是個多麼神奇的人……一定不會知道,歐陽蘭又怎會告訴她呢?」她不由抿嘴笑了笑,又嘆道︰「不知道今後他們會過些怎樣的生活。」想到今後,她忽然感覺一陣淒涼籠上心頭,她自己今後又能如何呢?
白光一閃間,刀鋒已迎著朱棣喉間刺去,卻又忽然停了下來……朱棣發覺不對,微微睜眼看去,只見歐陽蘭的目光正冷冷的盯向他身後。朱棣不解,因為他身後只有一面牆,牆上也只有一大幅他命人臨摹出來的古畫,畫工勉強還算精致。想到這里,他不由順著歐陽蘭的目光望去,果然,歐陽蘭冷冷的目光正盯在那副畫上。
那是一幅臨摹北宋畫家張擇端風格的《清明上河圖》,只見畫中大橋南北人來人往,有擺攤的商販,有過路的游客,有拉船的縴夫,有騎馬的,有坐轎的,也有挑擔的,一副繁華熱鬧的景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