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廬風雲 第十三章 生機

作者 ︰ 飛凌

自中午開始滴落的秋雨在街上的凹處積蓄出大大小小的水窪毫不見停的雨滴又在其中敲打出點點漣漪渲染出秋日午後的寧靜。

翠雀的二樓臨街的房間內愛琳娜斜倚窗台痴痴凝望著這些水窪。幽暗的窗欞後若隱若現的倩影雖在暗處亦令人難以忽略的溫柔中帶著幽怨的眼波不知曾令多少路人沉醉其中迷迷糊糊地走進了翠雀旅店的大門。

這也是美貌的老板娘愛琳娜有事沒事擺出一臉幽怨靠著窗戶呆的真正原因。而在她縴柔感性的外表下掩藏著的與外貌截然相反的堅韌意志和現實的思想只有和她最親近的蘿紗才明白。

此時數雙大腳奔跑過來粗魯地將水窪踏得水沫四濺驚擾了愛琳娜的視線。她顰起眉頭不悅地看去只見街上過來了一隊兵士神色緊張地奔向城中心方向嘈雜的聲音劃破了大街的安靜。

被噪聲驚動的酒客不滿地走出酒店質詢卻在得到了令人驚訝的回答後被推回屋內。

「因為暴徒潛入帝都所以緊急戒嚴任何人不得隨意外出!」

安定了多年今天卻又是爆炸的巨響又是詭異的火災又是奇怪的煙火現在更是出動了軍隊實行戒嚴整個拉蔻迪毫無先兆地陷入緊張的局勢。這令在場的人們都不安起來。

這般情況在城中各處都在生拉蔻迪終于卷入了動蕩之中。習以為常的和平表象一被打破不少市民都陷入恐慌中。

「既然戒嚴今天是沒生意可做了。」而翠雀的老板娘愛琳娜只是頗為遺憾地這麼輕嘆一聲。

普通的只為求財的不法之徒在帝都早是數見不鮮可沒見官府如此緊張過想必這次的事是與王權的爭奪有關吧。既然如此倒是可以放心。反正不管誰掌權總要靠自己這種普通百姓來供養也不至于大開殺戒只要小心不遭受池魚之殃就行了。

她漠不關心地放下窗簾離開窗台準備關了店門靜待一切恢復平靜。聰慧如她此時也想不到這場風波卻已經牽連到了翠雀中的兩個人身上。

※※※

凱曼士兵所說的「潛入」帝都的「暴徒」實際上卻是在努力潛出軍隊的包圍不過其中一組顯然不太成功。

迎面遭遇了一群士兵後由暫居翠雀的暫時性傷殘人士和不諳武技的酒店女侍組成的暴徒二人組只好奪路而逃。艾里背著蘿紗東奔西逃之下驚動了更多士兵加入追趕在他們身後形成了一條長長的尾巴。

數百名人高馬大的士兵呼喝著拼命狂追聲勢著實驚人!不少趕不及回家的行人被沖撞得東倒西歪震天的腳步聲震得沿街住戶的窗口嗡嗡不已揚起的半天高的塵土惹得不少從窗口看熱鬧的人噴嚏不止。

好在艾里的逃跑度還真不是蓋的往往迎面遇上一隊衛兵卻能在對方還沒反應過來時就轉入另一條街道甚至直接插縫穿過他們的隊伍。雖是險象環生二人至少目前還是有驚無險。

「喂!用剛見面時你使的‘撼地術’對付後面那串尾巴!」

「早說過我的魔法一緊張就使不出來啦!」

「真是太沒用了!」

「我、我也不想啊……但不是你說兩個人目標比較小不容易被現嗎?現在怎麼會變成我們兩個在吸引衛兵的注意了?」

「沒辦法啊!都是凍住我左手的冷凍魔法害我著了涼實在憋不住打了個噴嚏才驚動了這些家伙。」

艾里一邊飛奔一邊尚可與背上的蘿紗相互抱怨看來情況似乎並不像表面上那樣驚險萬狀。而兩人的眼光在掠過路旁的一個人時都略為一頓這人看著他們亦露出驚訝之色。

這個人並不能算是毫無關系的路人乃是前不久敗于艾里之手與蘿紗也有一面之緣的德魯馬。在徘徊了一上午後他終于與令他疑惑不已的中心廣場生的變故中的重要角色相遇了。

現在不是為了這種小事呆的時候艾里腳步不停背著蘿紗向左轉入一旁的小巷中。德魯馬卻望著他飛逝的身影怔在當場。

盡管只是驚鴻一瞥德魯馬已現艾里似乎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便如蒙塵的明珠終于拂去塵埃般雖然仍是沒幾分正色但他整個人卻散著耀目的光芒那是一種能令人為之震懾的王者之風!

只這片刻間後頭響起無數腳步聲和嘈雜的喝阻聲也不知有多少人光听聲音便夠嚇人的了。德魯馬人魯直腦筋卻不慢雖還不明白原委已看出艾里的處境。

他不及多思身體已先于腦袋下了決定。

「糟了!」

跑到巷尾艾里和蘿紗才現慌不擇路間竟跑進了死路前方和兩邊都是難以攀越的高牆。

前無去路後有追兵也顧不得會給住民帶來困擾了。艾里一咬牙︰「對不起了!」抄出劍正打算在牆上開洞硬打出條路來卻听得幾聲「看!在那!」「別讓他溜了!」迅接近的人聲竟穿過巷口直接向著前頭又迅去遠了。

抹去額頭的汗艾里和蘿紗同時舒了口氣心中又都覺得疑惑追兵怎麼會追錯方向呢?艾里猛一拍大腿︰「一定是剛才的德魯馬幫我們引開追兵!」

「啊!」背上的蘿紗也是一聲驚呼。

「你也覺得奇怪嗎?國王要殺的應該只有進入十強的人德魯馬只算是普通參賽者只要不插手是不會有危險的……他為什麼要趟這渾水?」

「不是啦你拍的是我的腿!」

「……對不起。」心不在焉地道過歉艾里又帶著蘿紗向外疾沖。

以德魯馬的身手是沒法擺月兌那些追兵的一被追上他就是死路一條了。雖然不知他為何往這一池渾水里跳但既承他的情引開追兵自然不能撒手不管。一定得在他被追上之前趕到!

雖然艾里認為一般的士兵只是听命于王室的工具本身不見得有什麼大惡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刻實在不想與他們兵刃相見但由此時的情況看來與他們面對面的交鋒是很難避免了。

出了巷口追兵已經趕到了前頭倒是沒人注意到他們。艾里的耳力遠勝常人從喧鬧聲大致推斷出德魯馬大約的方位蘿紗指點小路近道二人很快便截到了前頭藏在屋舍隱蔽處看著德魯馬向這里奔來的身影。

德魯馬今日的穿著服色正好與艾里相似背上也背著個白晃晃的物事遠看確實容易被誤認為背著蘿紗的艾里。待他奔近之後艾里帶著蘿紗從藏身處竄出奔跑著貼近德魯馬身邊二人才看清他背上竟是一頭縛住了尖嘴綁在身上的白豬大概是他剛才隨手從街邊住家的豬圈中抓的。眼見那頭豬被顛簸得大不舒服正拼命掙扎想到這竟是用來代替自己的蘿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急奔中的德魯馬見從屋角陰暗處突然竄出兩條人影貼近了自己以為是終于被追上了不由亡魂大冒。仔細一看幸好這兩人是艾里和蘿紗德魯馬才松了口氣。

「多謝你的幫忙了不過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艾里也不多廢話直接問道。

「我我……」德魯馬張了兩次口卻說不出話。不是為了「為善不欲人知」之類的高尚原因而是因為在這等劇烈的奔跑中實在很難順暢說話。而對比高奔跑中仍行若無事的艾里二人修為的差距終于明顯地體現了出來德魯馬臉上愈顯出了敬佩仰慕之色。

此時一支如閃電般穿過二人之間的箭令艾里為之震驚也止住了德魯馬的窘境。

這支箭雖是從身後射的但能夠察覺到十丈內接近的任何東西的艾里卻直到箭身掠過自己耳邊時才現。這等達到極致的度的箭技他只曾經在一個人身上見到。

而這支箭之所以沒有命中恐怕是為了警告自己而故意射偏的吧。

他停下腳步轉身。

一名持弓長者示意身後的士兵停步然後越眾而出。他一現身兵士們都將敬仰的目光凝注到他身上他號令一出所有人都立時遵從可見這長者在士兵中威望極高。原先喧鬧的長街上瞬時間靜了下來突兀的靜令剛才的混亂氣氛一轉而變為凝滯。

十年前聞名于世的弓箭手現在的凱曼皇家宮廷衛士長迪卡爾•馮終于趕到了。

眾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迪卡爾•馮身上時沒有人留意馮身後一個的騎士——在馮到來之前指揮著隊伍的副衛士長佐拉看著他的背影的眼光十分陰沉。

見艾里停步德魯馬也停了下來。喘了幾口他才說得出話來︰「我、我只是覺得您、您是個值得我敬仰的大師所以想幫上你一點忙。」

艾里將視線收回先處理德魯馬的事。

「啊?大師?嘿嘿!」似是自嘲般笑笑艾里問道︰「你沒想過這麼做會把你扯進多大的麻煩嗎?」

「沒關系反正我本來就想今後能跟隨在您身邊修行。」

「……」艾里呆了一呆。沒想到現在還有這樣只因為對某個人的敬仰便可以不計厲害不惜令自己陷入後患無窮的威脅中來援助他的人。不過不問問當事人的想法就硬將自己的命運與他們聯系在一起這倒底算是英勇還是魯莽也不好說。

而且他的幫忙並沒有起到多大作用。

剛才若是被堵在小巷中硬拼一場也不是不能月兌身而現在自己卻不得不面對更麻煩的迪卡爾•馮。與舊識在這般情況下見面比跟百多人硬拚更令艾里覺得棘手。

「也行。」艾里略作思索用爽快得有些過頭的態度一口應承德魯馬。

「真、真的?」德魯馬很意外。原先為艾里引開追兵只是自己一廂情願地想為艾里盡些力。他按著心中的意願行事也並不期盼艾里能有所回應。此時艾里真的這樣輕易答應了自己的請求頓時令他喜出望外。

喜色尚不及擴散到德魯馬的嘴角艾里又在他耳邊低聲道︰「這樣吧待會兒開打我顧不到兩個人趁現在我拖住他們你先走!等我月兌身後再與你會合地點是……」

德魯馬明白敵我雙方實力懸殊得不成比例若是要硬拚多自己一個實在和沒有一樣若是要逃自己倒會令艾里礙手礙腳。能幫的忙已經幫了在這種時刻什麼「絕不能一個人先逃」、什麼「同生共死」之類的話全是只會給大家添麻煩的鬼話一向務實的他是不會做這種蠢事的。

德魯馬點點頭向街的另一頭疾奔而去。

蘿紗見他去遠了才向艾里低聲道︰「喂你說的那地方不是耐特說的……」

「是啊。」艾里目光凝注在德魯馬遠去的身影上笑道︰「他到了那里自然會得到天行門的指引與耐特一行人一起離開拉蔻迪比跟著我可安全多了。」只是笑意有幾分勉強目光似是刻意不與蘿紗的視線交會。蘿紗見他這般怪異的神態狐疑地看著他。

不再多說艾里將注意力收回到與自己遙遙相對的迪卡爾•馮身上。

一直只是沉默著注視艾里的馮見他這里終于安排妥當方才話。

「是你嗎?」

「……是我。」

此刻在這匯聚了上百人的長街上只有他們自己才明白這短短兩句話的意思。而在場數百人中他們所看見的也只有彼此。

畢竟是十年過去了歲月給生活較穩定的馮也添了幾分滄桑之色艾里更是早非昔年神采飛揚的貴公子然而二人眼神中卻仍有著往日的堅定。今日的劇變對艾里的沖擊遠大于其他人慣常的笑意已從他唇邊消失不見;而四伏的危機令收斂已久的銳氣終于再度回到艾里的身上。此刻的他雖然成熟內斂多了但已經可以重新看出往日的風采。

「那天我果然沒有看錯。」馮目光中有著疑惑、感慨想開口問艾里這十年究竟怎麼了但在現在這種時刻細究這個有何意義呢?還是沒有問出口。

「看錯的是我。沒想到凱曼會因為新王而變成這樣一個國家;一次簡單的比賽會演變成現在的情況。你我一定要為了這個而敵對嗎?」

「當年萊安特魯王初舉義旗創建凱曼時不是也被稱為逆臣賊子嗎?今日所謂的邪惡往往百年後便人人傳頌。是善是惡有誰能辨得清楚呢?」馮的眼光黯淡了一下又回復淡然「既然為人臣下我不想多談善惡只要盡了自己的職責便罷了。」停了一下又道︰「隨我回去吧!以你在凱曼的地位是不會有事的。」

「是我問得多余。馮你還是老樣子啊!但我也沒變你該知道我的答案的。」艾里突然一笑「呃有點變吧。以前只有強敵能讓我奮戰現在美女、金幣也可以啦!不過裝模作樣的老家伙可自始自終都不在我的服務範圍之列哦更不要想我會為這種討厭的老頭賣命了!再說過去在帝都的日子太沉悶我早過膩了。現在的生活寫意自在我可舍不得回去。」

「嘿……看來我也問了多余的話。」馮嘆道。

「但你大可放心我也沒興趣介入那個老頭的事情。他想稱霸天廬便去稱霸吧!只要不擾到我的生活我可懶得摻和進來。」話風突然一變酷酷的表情一轉而為諂媚︰「所以你也不要為難我放我走吧?」

「……最後一句才是重點吧?」依照以往對艾里的了解蘿莎哭笑不得地這樣想。

「你……似乎變得活潑不少呢!」馮顯然有些不太適應這樣的艾里不過隨即正色答道︰「對不起陛下命我攔阻從中心廣場出來的任何人我不能讓你走。」

「你還是……」

「不如你……」

兩人同時開口想繼續說服對方又同時閉上口放棄這念頭。無人作聲的長街上又是一片靜默。

他們相交多年都深知對方同樣是堅持己見的人而馮一直最重忠義艾德瑞克則是隨心而行一向只做自己想做的而不在乎權勢。這兩種個性本各有值得稱許之處現在卻將他們推上了相對立的立場。

當年的同伴在多年後重聚兩人雖歷經風雨都不改初衷這本該是把酒重敘往日的情誼的人生樂事而此時卻迫得兩人不得不兵刃相見。

兩人相視苦笑出聲。干澀的笑聲卻化不開空氣中的凝重。

在場的人都看得出馮與艾里間有著奇特的關系。艾里身後的蘿紗听得一頭霧水。羅炎指出艾里身份時蘿紗並不在場她還不明白艾里的底細所以听得半懂不懂。「馮?剛才听那些士兵叫他衛士長……這長者應該就是母親昔日的同伴傳說中的英雄迪卡爾•馮吧?他好像是艾里的舊識但氣氛卻怎麼這樣怪怪的?艾里的地位?他這樣的流浪漢有什麼地位?」她搖搖一片混亂的腦袋「……好亂!」而馮身後的佐拉則露出深思的神色。

「那麼只有動手了。」馮無奈嘆道。雙方立場既已確定也無需多言。他一聲令下環伺已久的士兵再度沖向兩個逃亡者轉眼便接近了二人。

短暫的平靜終于結束長街上的畫面在瞬間由極靜變為極動如同傾盆豪雨打破了暴風雨前壓抑的平靜狂瀉而下。令人稍覺好過一些的是爆的喧囂總算打破了剛才的沉重。

沒有時間讓蘿紗多加思索艾里到底是什麼人一場逃亡再度開始。

「沒事先打個招呼就搶先起跑不公平!」情勢自然不允許艾里多嘴說出這等沒建設性的抱怨他大聲囑咐了背上的蘿紗一聲︰「抓緊我!」隨即尚完好的右手抽出裂天劍護身一個旋身身形便如陀螺般飛自轉只一瞬便猶如沒有重量般輕飄飄地斜掠而起。

高的自轉不僅令斜立胸前的長劍形成了一道光幕護住艾里和蘿紗而且也令人難以把握他騰越的方向。跟隨在艾里身後的追兵始終無法正確判斷他會向哪里奔去不時撲向錯誤的方向不少人甚至互相撞跌在一起倒成一團堵住了街道驚呼哀嚎此起彼伏。

幾次騰越後艾里便月兌出了四面圍攏上來的士兵形成的包圍圈。接下來只要全力奔跑想必就可以拉大與追兵的距離慢慢甩掉他們。

雖然以這些追兵的修為並算不得多麼厲害的高手但勝在人多如果被纏上了倒也麻煩得很另外艾里也沒有興趣為著這本來與自己無關自己也不想介入的事而大開殺戒所以與他們硬踫硬的對戰還是能免則免吧。

然而事情會這麼輕易地解決嗎?

如果這里沒有馮在艾里就會放心。但現在卻不一樣。

腳步不停他的眼光向馮掃去不由暗暗叫苦——高旋轉的身法看來絲毫不能影響馮他手中的弓箭始終鎖定了自己箭在弦上弓已拉滿!

他這一箭會射向我的心口嗎?

十年前作為弓箭手參與封魔之役的馮的箭技自然不是不入流的蘿紗可比的。艾里十分清楚曾有多少魔物喪生在他箭下。馮的箭擁有強大的魔法力破壞力遠一般弓箭自己的劍能擋得住嗎?

在左臂不能動彈的情況下艾里並沒有多少信心。

正在他一次躍起之後身在半空中之時——

弦鳴!

箭!

如黑色光芒一般疾射而至的箭矢瞄準的並不是艾里而是他的下一個落腳點!眼看若是艾里的去勢不變那支箭勢必要扎在他腿上。艾里暗自叫苦但身在空中難以挪移只得硬生生蜷起身子縮起腿腳險險避過箭矢。

但是以這樣的身姿艾里再難在落地的瞬間繼續騰越終于被阻了下來。只是這片刻停滯便陷入了從後頭再度趕了上來的衛兵之中。

「馮果然還是留了情只打算生擒我……」

剛才那一箭如果設想自己的身體後果只會更嚴重但看著周圍眾多衛兵形成的肉牆艾里實在很難有什麼感激之情。

此時此地沒什麼可說的艾里終于與人數多得不成比例的敵人展開了苦戰。

※※※

滴答。

滴答。

雨滴自屋檐滴落在草葉上又自葉間滑落至庭院中的水池中敲打出淙淙樂音。草木掩映下層層疊疊的殿堂回廊日光下想必宏偉華美至極而在夜色的渲染下卻顯得幽暗靜謐。

城中為追緝參賽者正鬧得沸沸揚揚傳到這里只剩隱約的喧嘩更反襯出殿中的寧靜平和。周圍雖不時有衛兵例行巡視但人們並沒有多大戒心。畢竟這里並非王宮也非軍機重地只不過是伺奉神靈的神殿並沒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值得保護。而城中雖然混亂但料想那些為了保命自顧不暇的參賽者也不會跑到這有官兵駐守的神殿來送死。

庭院角落一間不起眼的偏殿中濃濃的黑暗庇護著兩個人體。

「好好的牆壁干嗎非花那麼多錢來弄得凹凸不平?」靠牆席地而坐的艾里出低得只有身旁的同伙才听得見的抱怨。

對以華美著稱的耀榮神殿的批評並不是出于建築美學的角度而是因為靠在牆壁上的頭被滿是浮雕的牆面硌得很不舒服。而且艾里的心情很不好。

縱以艾里之能下午為了帶著蘿紗甩掉追兵也受了幾處不輕的傷勢。好容易潛入了耀榮神殿找到藏身之所後他便只能癱坐在地閉著眼楮靜靜積蓄體力。但疲乏傷痛並不是影響艾里心情的主要原因。

這短短一天中生的事揭起了他的陳年傷疤令他的心情一時間難以平復而知道蘿紗是因為自己的無能而死的修雅之女後也實在不知該用何種面目面對她。下午一直在逃命緊張之下倒也無暇顧及這個而現在平定下來與蘿紗呆在這靜室中大眼瞪著小眼這股尷尬頓時鮮明了起來。

「牆壁本來就不是用來給人靠的嘛!」蘿紗替神殿辯護道並代艾里的失禮向殿堂中央的神像合掌道歉。學習魔法的人本來就更相信神明的存在相對艾里在神殿中的滿不在乎蘿紗就顯得惶恐多了。

「今天下午那麼多追兵我還以為死定了。能逃出來真要多謝真神保佑……」她順便向神致謝。雖然不知道這個房間里供的是哪座神像。

「謝神還不如謝我!拼死拼活的可是我啊……」艾里咕噥一聲然而想到歸根結底自己的命卻是靠著眼前女孩的母親的犧牲而保住的咕噥聲便消失在喉間。

感覺到艾里情緒的低落蘿紗察言觀色地恭維道︰「說的是也要多謝你了!沒想到艾里真的這麼厲害啊今天可真是威風!……和往常大不一樣。」

這算是恭維嗎?好在艾里並沒有注意到這個。

「啊?哈……」還不知該如何面對她的艾里胡亂應道隨即把話題岔到別人身上。「其……其實應該謝馮今日他有好幾次機會把箭射向我的致命處但都沒有出手只箭阻止我逃離。看來雖然決裂他手下還是留了情。」而下午艾里也正是利用馮那出手一瞬的不忍而制造機會逃離現在才能活著逃到這里。

「……」

這一次蘿紗沒有作聲只是默默注視著艾里黑眸在黑暗中仍是出奇的閃亮。艾里全身更不自在了。

「能告訴我你和馮的故事嗎?」

「啊?」艾里有些措手不及。沒想到話題還是被扯回了自己身上而且是自己最在意的那段過去。他垂下頭讓過長的頭擋住自己的眼楮好像這樣便能逃開蘿紗澄澈明亮的雙眼。「那只是一段很無聊的過去沒什麼好說的。」

「就算這樣我也想听。我想多知道一些馮的事情。」

「啊?你該不會……年紀也未免相差太大了吧?」艾里信口象過去一樣與蘿莎開著玩笑。

「什麼呀!別瞎猜!」沒想到艾里會扯到那里去蘿莎紅了臉壓低著嗓音嬌嗔。

「母親在我八歲時就去世了在我腦中的印象很模糊。」如水般包容兩人的黑暗中蘿莎的聲音幽幽傳來。「我也曾讀過凱曼王朝為紀念她而編撰的許多傳記。但從那些書中我只看得到一個王朝所需要的只知守護凱曼的陌生神祗。母親的形象依然是一片空白……」

感受到聲音中的傷感孤寂艾里向她望去縱是在黑暗中他仍能清楚地看清少女臉上的憂傷。這一刻的她有著一份與天真面容不符的成熟。

「她喜歡什麼?討厭什麼?起脾氣來時嚇人嗎?我想知道的是活生生的母親是怎樣的人而不是那個被神化的偶像。」

艾里想起遇見蘿莎的第一天晚上她在听吟游詩人唱起《五英雄傳奇》時的那段自語不由恍然。

「所以我只能通過了解母親以前交往的人來拼湊出她的點滴。我知道馮曾經是母親的同伴所以……」少女低聲道滿是懇求的黑亮大眼讓艾里為之動容「拜托請告訴我。」

在情在理自己都不該瞞她。蘿莎是修雅的女兒那一段過去的真實情況她有權利知道。艾里咬牙做了決定。

而她將會怎樣看待自己這個累母親犧牲的無能者?能原諒我嗎?

艾里驚訝地現不知何時起自己對與蘿莎間那份輕松的情誼已有了一份眷戀。

……也由不得自己了該怎樣便怎樣吧!

他以一種近乎悲壯的心情開始講述那段過往。

※※※

「什麼?只交手一次後就失去那些刁民的蹤跡?!混蛋!真是沒用!」

「屬、屬下……」

王宮中在接到圍剿中心廣場參賽者的軍隊的回報後凱曼王暴怒地訓斥著抖的臣子。而他自己也知道這只是在遷怒而已。

原本回到王宮中準備暢飲慶功的美酒卻接連收到不好的回音。

參賽者非但沒有死于羅炎之手還令人難以置信地打破了封鎖突圍而出。他們的門人弟子也莫名其妙地擺月兌了己方的監視更匯合到一起接應突圍的參賽者!在這樣月兌軌的局面下原本只為剿滅漏網之魚的軍隊自然完全揮不了作用僅僅一交手便被逃亡者甩開。之後這些逃亡者便如同蒸了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精心籌備良久、本應萬無一失的計劃怎麼會接連出紕漏?到底是哪里出錯了?

當時在中心廣場的只有羅炎一人所以國王無從知道具體情況也不會知道艾里和蘿莎便是他與薩拉司坦沒有預估到的變數正是這兩人的能力令他們的計劃功虧一簣。

「陛下請息怒。以我凱曼的實力就算這次計劃的目的沒有達到也無大礙。」薩拉司坦從國王身後走出來道相比國王的暴躁他顯得從容鎮定多了。「現在還是考慮眼前的事吧。……」

冷靜的話語如有魔力般令國王漸漸平靜了下來。

「能這樣輕易地消聲匿跡……沒想到他們在這里也伏有內線。天行門的勢力果然不容小覷。」清冷的聲音劃破了華麗宮殿中緊張的氣氛也稍微解除了惶恐中的臣子的窘境。

「你們回去繼續搜尋那些人的蹤跡,同時注意加強城中的戒備防止那些內線在帝都搞破壞讓他們趁亂逃走。」完美掩飾著對面對突變情況只知火的仁明王的輕蔑他越了自己的地位代替國王下達了行動指示而早已習慣依賴薩拉司坦出謀劃策的國王也並沒有對此顯示出不滿。

薩拉司坦在短短兩年中迅為國王所倚重而國王也在這兩年里變得越喜怒無常。跪在地上的那幾個滿頭大汗的重臣平日雖然私下對薩拉司坦頗多微詞但此時倒都真的感激他的解圍。

方欲退下其中一個騎士囁嚅著道︰「陛、陛下那些逃犯和我們交手時里面少了兩人。一個是藍組的最強者艾里還有一個一直與他在一起的小姑娘……」

听到艾里的名字國王一愣神色陰晴不定地低頭思索了片刻方道︰「不用管他反正那個艾里本事低微並沒有什麼威脅還是把搜索重心放在耐特那群人上……」

在這樣的大事上國王總算暫且拋開了對艾里個人的憤恨以大局為重。

正說話間仁明王抬眼見宮廷衛士長迪卡爾•馮走進了宮殿便問道︰「衛士長你帶的隊有什麼情況嗎?」

進來時馮正听見那個騎士的匯報沉吟了一下方回道︰「沒有什麼情況。屬下帶領的部屬曾經與艾……艾里和那女孩遭遇不過他們滑溜得狠被他們逃了。」他輕描淡寫地用這一句話便掩飾了艾里孤身帶著一個不諳武技的女孩從幾百名精銳衛士的圍追下逃出的驚人事跡。

「艾里曾表明立場並不打算介入凱曼的這些事那麼就不要把事情牽連到他身上了。這樣做也算為自己能為他盡的一點力。而能不平白招惹上這個大敵對于凱曼來說也比較好吧。」並不是對凱曼不忠馮心中只是這樣想。

※※※

她會怨恨間接害死她母親的我嗎?還是會嘲笑我的無能?

向蘿莎講述完自己與修雅的過往艾里沒有勇氣去看她的表情垂下頭不安地等待著她的反應。不論蘿莎是哭、是罵、是譏諷艾里都準備好承受只希望不要出太大的聲音招惹來守衛。

片刻靜默後……

「初次見面時我叫你大叔還真沒叫錯呀!原來你真的是我媽的朋友。」

「啊?」

枉費自己做了半天心理準備蘿莎冒出的只是這樣的感嘆?艾里為之愕然。

「嗯……」蘿莎突然若有所悟︰「說起來你……」

艾里低下頭不敢看她。是啊我就是令你母親不得不犧牲的人……

「……實在沒有一點像凱曼第一劍士耶!整天都是邋里邋遢又窮得要命。」

「嘎?!」艾里瞠目結舌。就這樣?

看到他一臉錯愕蘿莎倒是有些模不著頭腦「有什麼不對嗎?」

「啊……不……」

「真的多謝你……」

「啊?」從剛才起出的一直是「啊」這類單音節艾里自己都覺得自己像個傻瓜但他實在做不出其他反應了。而現在蘿莎的思維回路他更是無法理解。

謝?謝自己什麼?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讓我知道媽媽是這樣一個溫柔慈愛的人。我真的很開心!」

艾里不自覺眩惑于蘿莎明艷的笑容那確實是自心底的歡愉。

忍受不了這樣糊里糊涂的對話艾里直接問出了口。「但……但不正是因為我的無能你母親才會……」

「艾里你到底想說什麼呀?怎麼樣子怪怪的?」蘿莎莫明其妙地問道「你和我媽還有剛才那位馮伯伯是十年前一起努力過的同伴你們為完成同一個任務而都拼盡了全力因為那個魔王太過強大我媽為了完成這個任務而失去了生命。有什麼不對嗎?」沒有多加思索她一臉理所當然地反問。

听到這番話艾里呆住了兩眼直地望著前方的黑暗。

「喂喂!你沒事吧?難道傷勢加重了?」艾里呆滯的表情繼續維持著時間長到令蘿莎開始擔心起來用手在他眼前晃來晃去試圖招回他的魂。

「嘿!嘿嘿!是啊沒什麼不對!」艾里突然笑了起來呆滯的表情被豁然所取代。

困擾我這麼久的苦惱被蘿莎一說竟顯得如此之可笑!自己那時已經盡力了不是嗎?只是能力所限罷了。我竟為自己沒有做到自己沒有能力辦到的事而痛苦了這麼久!而十年前妄自尊大以為武能做到一切以為武就是生命中唯一追求的艾德瑞克不是早已消失了嗎?現在的自己早已不是那個傻小子了為何要為著自己過去的愚蠢而背了這麼多年包袱?

「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他不能自己地越笑越厲害。雖然還不算太大聲但這笑聲在這靜夜已顯得夠響的了。

「喂!你瘋了?!」蘿莎愈斷定艾里不正常著急地想捂住艾里的嘴巴。

「我沒事。」艾里擋住蘿莎的手止住了笑霍然站起身。不知是與蘿莎的這番交談還是半天調息的功效身上的傷勢已經穩住精力也恢復了大半。他終于正視蘿莎雙眸精光四射在黑暗中仍然如藍色水鑽般爍爍生輝。「蘿莎起來活動活動手腳吧。」

「啊?」對艾里突兀變化反應不過來的蘿莎呆呆應了一聲站起身來。

「夜已夠深現在該是我們出動報復報復那個老頭國王的時候了!」

出豪語的同時艾里卻做了與「出動」、「報復」雲雲截然相反的行動——拉著蘿莎躲到了殿堂的大門後。

蘿莎正迷惑不解中從外面長廊傳來了逐漸接近的腳步聲。

「我剛剛明明听見這里傳出鬼哭聲……」

「卡、卡爾別瞎說!這里是侍奉真神的神殿哪兒來的鬼!」

不想第一個聲音抖的更嚴重了︰「可是那麼難、難听應該是鬼哭!能、能在神殿中呆得好好的鬼一定厲害……厲害得要命……」

(竟然敢說大爺爽朗豪邁的笑聲是鬼哭!艾里眼冒寒光很陰險地抖著手腕。)

「別、別胡說!我說一定是你這小子怕黑怕得厲害听錯啦!」雖然氣勢十足地喝斥著那個卡爾但這個人似乎也被卡爾影響得有些腳軟了。

顯然剛才艾里詭異的笑聲已經驚動了附近的兩個守衛過來查看情況。蘿莎听得鄰近的幾間房室的大門由遠而近依次吱呀作響想必是那兩個衛兵一間間地查看過來。

終于腳步聲停在了艾里和蘿莎藏身的神殿外和他們一板之隔的蘿莎甚至听得見他們鎧甲撞擊的聲音。她緊張地屏住了呼吸卻仍擔心怦怦作響的心跳聲被他們察覺。而她身後的艾里則氣定神閑。

蘿莎並不是對身後的艾里沒信心。艾里作為傳奇中的英雄搞定這種小場面自然不在話下但她還是止不住額頭冒出的冷汗和手腳的顫抖。

「到底是安分守己了十幾年的善良百姓啊!這種事對我來說太刺激了!」蘿莎有些自憐地在心中哀嘆。「惹上了這次的事雖然是所謂‘護國女神’的女兒也逃不過被追捕的下場吧。難道今後都要過著這麼緊張的生活嗎?」

「希望在凱曼官府抓到我前我還沒有因為心髒病而死掉……」門外衛兵推門而入時少女在心中這麼祈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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