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晚芽伸出雙手,推開幾乎快要傾垮下來的門板,「吱呀」的門軸聲伴隨著木頭的剝裂聲,然後,光亮透進了屋里,投映出她與秦震二人長長的身影,一直抵至屋內最盡頭。
這里是秦家的小宅院,就在她當年逃進的胡同最底端,老舊而低矮的門楣,小到多站幾個人就要滿出來的天井,屋子只能勉強隔成兩部分,一邊是平時起居的地方,一邊是只能容納他們幾個人睡覺的大炕。
這個小小的家,當年他們祖孫三人住在一起,就已經都快不夠了,再收容她這個孤女,是真的很勉強。
沈晚芽走進屋里,伸手輕輕地抹過桌面,推起沉積了好些年的灰塵,就是這張桌子,當年秦爺爺在這里教她學會下棋和賭術。
「芽兒!」秦震急忙跟進來,沒心思陪她一起緬懷過去,「為什麼?芽兒,告訴我,為什麼你會給東家做妾?」
聞言,她淡淡回眸,「難道就連你也需要我交代嗎?」
「芽兒!」他急得提高了聲音。
「不要這麼大聲,我能听見。」她的嗓音仍舊是一派的悠然,不疾不徐,看著秦震的目光,就像在看著最親的家人,「當年,我欺騙義父才能夠混進‘宸虎園’,這把柄落在他手里,我能不乖乖听話嗎?」
「是我害你的嗎?一切都是我的錯……」秦震懊悔地低喃,「我帶你走,芽兒,讓我帶你走!」
「走?你想走去哪里?」她回過頭,仰眸環視著這小屋,跟秦家兄弟在這里一起生活的種種,她仿佛還歷歷在目。
「天大地大,不會沒有地方容下咱們,只要我和你,跟小勇在一起,就跟以前一樣,我們三個人在一起。」
「讓我明白告訴你吧!我不會走,小勇也不會跟你走,要離開的只有你一個人。」她瞅著他的美眸,閃動著光亮,「我都替你安排好了,我已經跟陶朱爺說好,不久之後,他會再來京城一趟,這次他要離開京城的時候,我要你跟著他一起走。」
聞言,秦震的臉色變得慘白,「我不走!芽兒,我不離開,咱們當年不是說好了嗎?無論誰得一口飯,都要三人分著吃,難道,你現在當了問家夫人,就忘記當初的約定嗎?」
「我沒忘,正因為沒忘記,所以才安排你跟隨陶朱爺離開,這位老人家走遍了五湖四海,從他的身上,你可以學到很多東西,比你一輩子埋沒在‘雲揚號’來得好。」
「怎麼會埋沒呢?好,就算你甘願要當東家的妾,芽兒,你現在是主子,讓我跟在你身邊做事,你把事情交給我,我就一定替你辦好,我可以成為你的得力助手,我一定可以!」
說到底,他不走就是不走。
听見他說這般沒志氣的話,沈晚芽的心里有一些惱火,「不,我已經決定了,你一定要離開,在‘雲揚號’,在‘宸虎園’,我沒打算給你任何安置的地方,所以,你非走不可。」
「不!我做不到!」他激動地回答,「那小勇呢?為什麼你要我走,而他就可以留下來?」
「對于他,我也有打算,他是個老實人,一輩子就平平安安過日子,對他而言已經是很知足了,先前,他跟我說有喜歡的姑娘,我打算過幾天就去給他談下這門親事。」
對于弟弟有喜歡的姑娘,秦震也有察覺,不過比較起來,秦勇對沈晚芽這位姐姐的信賴,遠高過他這個親哥哥,「那你也去替我談一門親事,對方姑娘是誰都好,我也要跟小勇一樣,一輩子平平安安過日子,我也能知足的,芽兒,我可以的!」
沈晚芽冷笑了聲,「對方姑娘是誰都好,光听這句話,就知道你根本沒有意思要好好待人家,還是別糟蹋了人家的姑娘吧!」
「我不管!我才不管那個陶朱爺是什麼東西,我要留下來,我要留在你身邊,芽兒,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就是別讓我走!」
「我就怕你這樣!我就怕你事事以我為主,這些年來,我一直在給你尋個好出路,我真的很怕,怕你為了我要把自己一輩子困在這里。」
「你說這話……原來,我對你的感情,你也不是毫無所感嘛!」秦震泛起哭笑,「我不知道對你而言,‘宸虎園’究竟有多重要?可是我知道你想一直留在‘宸虎園’,但你卻也一直在替我尋出路,要我離開,這也意味著,你從來沒想過會跟我在一起,是不?」
他的話就像一記鈍擊,敲得她腦袋一片空白,好半晌不能思考。
她知道秦震一直對她很好,但是,秦勇也一樣對她很好啊!在她的心里,他與秦勇就像是雙生一體,從未在她心里有過任何分別。
但是,她卻對他們做了不同的安排,她想將秦勇留在身邊,因為他太單純善良,外面的世界對他而言太危險,她不放心,所以要把他留近照看。
但是秦震與弟弟不同,只要他的心思別淨放在她身上,憑他的聰明才智,絕對可以闖出一片天。
「我只知道,見到你好,我會很高興。」她不承認,也不否認,自始至終她沒在心里將他當成對象看待。
在她的心里,他與秦勇是她的異姓手足,是她的兄弟,是她與他們約好了要照顧彼此一輩子的伙伴,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了!
「讓我想想,芽兒,給我時間,讓我好好想一想。」
「記住,我是真的想為你好。」
「不要再說了,我需要時間,你沒听見嗎?」
秦震不耐煩地對她吼叫,但話才出口,他就愣住了。
沈晚芽看著他一臉歉疚,不知道該跟她再說什麼的表情,只是點了點頭,淡然笑道︰「好,我知道了。」
說完,她一個人走出傾頹的宅院,站在小天井里,仰起嬌顏,看見了漫天飛舞的楊柳絮。
楊花點點,是離人淚。
沈晚芽抬起嬌顏,望著天空飄散的柳絮,看他們飄得肆無忌憚,幾近到了張狂的地步,讓她仿佛也要一起隨風而去。
可是,她的心太沉,沉得飛不動。
秦震說的對,自始自終,她沒想過要離開「宸虎園」。
即便問守陽對她做了許多過分的事情,甚至于是奪了她清白的身子,她都未曾動念要離開。
「最喜歡小總管!喜歡!喜歡!」
小八明快的聲音在偏廳里反復地叫著,雖然它會說的話不少,但是,最近就常說這兩句話,讓鳳九娘以為它變成一只笨鳥了。
但是,她卻也說,知道要喜歡沈晚芽,可見也不會笨到哪里去。
問守陽站在鳥籠前,剝開一瓣橘子,拿在手里喂它,只見它一邊快樂地吃著,一邊喊著喜歡小總管。
「小八,不再是小總管了。」他輕咧唇角,淡聲地開口提醒道。
「不再是小總管!喜歡小總管!」小八完全沒有打算閉口的意思,繼續喊著,最後一聲還多加了一聲「臭小子」。
沈晚芽回到「宸虎園」,就被知會問守陽要見她,她走進偏廳里,就听見他們一人一鳥在對話,听到它說那句「臭小子」時,她忍不住想笑出聲來,但還是裝作鎮定。
問守陽側過頭,看著她朝自己走來,琥珀色的眼眸里有著一抹大量的深沉,他知道她見了秦震,可是他沒動聲色,只是瞅著她不放。
「我回來了。」她停在他面前幾步之遠的地方,螓首微斂。
「你對老太爺說了什麼?」他將手里的那瓣橘子全給小八,然後轉身看著她,銳利的目光沒放掉她一絲一毫的反應。
「放心,他老人家已經不怪你了。」沈晚芽唇畔噙起淺笑,宛若一朵在這春天里嬌艷盛放的花朵。
「你究竟是說了什麼?」問守陽眸光淡斂,不以為以唐老太爺的個性,會輕易的就饒放過他!
她知道蒙混不過,他是要追究到底了,頓了一頓,才開口道︰「我對他說,你只願收我當妾,是因為在你的心里還記掛著範柔藍姑娘,說到底,你不是無情,而是太重情重義,我本來以為這說詞要老太爺接受,需要一點功夫,沒想到他听我說完,竟然很快就接受了,現在,他能寬諒你惦記著範姑娘的心情,所以已經不再責怪你。」
「誰允許你自作主張,給老太爺編這套說詞的。」他眯細琥珀,很明顯的對她的說法感到不悅。
沒想到會被他嚴厲駁斥,一時之間,沈晚芽的心里也跟著火大起來。
「難不成,要我對老太爺說,你納我為妾,只是因為薄薄酒,勝茶湯,粗粗布,勝無裳,丑妻惡妾空厲嗎?」
言下之意,就是她的存在對他而言,是聊勝于無,不過就是勉強將就著,又何必費心娶她為妻呢?
雖然她說話的語氣十分柔軟溫順,可是,從她閃著火花的美眸之中,可以看見她無法完全掩去的惱怒。
聞言,問守陽愣了半晌,在心里冷笑,他差點都快忘記她只是會在他面前裝溫馴,要真對付起人時,她的牙尖利嘴絕對要教人難以吃得消的。
「你不必把自己說的如此不堪,我沒有你說的那種心思,從未有過。」他沉聲道,若她沈晚芽的存在是「將就」,那只怕天下諸多男人都要舍正室,搶著要她這位「將就」了。
沒料到他會給她如此直接坦白的回答,沈晚芽微愣了下,直視著他沉攜的眼眸半晌,才又說道︰「既然太爺那里可以用這個說法息事寧人,就請爺別再追究我是用來什麼法子了,可以嗎?」
沈晚芽想到唐老太爺不經意之間說出的那句話,老人家說當年助了問守陽一臂之力,才讓他渡過難關到今天,語氣之中,那個忙似乎不小。
是不是也就是因為這個不小的忙,所以,問守陽至今對唐桂清的話依舊十分敬重,不敢對老人家有半點輕忽呢?
「息事寧人?在你的心里,這件事情就真的如此重要?」他看著她平靜的臉容,她太過急切的處理態度,就像是丟掉一個大麻煩,「你知道一直以來,我最不喜歡你的哪一點嗎?」
沈晚芽恬美地瞅著他,緩慢搖頭。
「你真的很聰明,可是,總是會為了要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他走到她身畔,伸手攬抱住她的頭,傾側與她頭靠著頭,態勢十分親昵,但是勾在他唇畔的笑容卻顯得有些冷淡。
她站直著一動也不動,任由他摟抱著,感覺他陽剛的氣息逼近,就算與他有過了肌膚之親,一時之間仍舊無法適應與他如此親近的相偎。
「我不懂你說這話的意思。」即便是懂了,她也會說不懂。
「好,不懂嗎?」問守陽冷笑了聲,側眸冷冷地睨著她佯裝的嬌顏,「那我就當做你是真的不懂,可是,不要在隨便把柔藍給扯進來,她已經死了,別把我們之間的事情扯上無辜的她。」
沈晚芽也傾側瞳眸,對上他的目光,「好,我會記住,畢竟是死者為大,以後我不提柔藍姑娘就是了。」
怎麼?不過就是提了範柔藍兩句,就教他心疼了?
終究在這男人心里,只有那位柔藍姑娘才教他覺得重要,而她沈晚芽就只能活該倒霉被他欺負嗎?
「你能記住這一點最好?」
他瞅著她的目光如炬,嗓音卻壓得很低,話聲一落,在他們之間漫起一股幾乎要教人喘不過氣的沉窒。
「爺!」歸安從門外傳來的聲音打破了他們之間的僵凝,「葉大掌櫃與陳副掌櫃已經到了。」
「讓他們進來吧!」問守陽放開她,轉身對著門外回答道。
「既然你們要談事情,那我就先回避了。」她笑著說完,就要提步離開,卻立刻被他一把拉住。
「不,你不需要走,從今以後,我和掌櫃談正事,你不需要回避,而且,我今天請他們過來,就是為了你。」
沈晚芽瞅著他,不明白他的用意,「你又想要我做什麼?」
「我要你主持‘雲揚號’在京城總號的統籌事務。」他這句話說得既淺又淡,仿佛故意裝作不知道這句話所代表的沉重。
「怎麼可能?」她一瞬間嚇得臉色微微泛白,「我做不到,我從來就沒有……不,請你收回這個念頭,我做不到。」
如果可以的話,她不想在他面前認輸,可是,要統籌「雲揚號」總號的事務,絕對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這些年來,即便是由葉蓮舟在總號主事,可是,她知道問守陽還是把持了很大一部分的權利。
「真的做不到嗎?」問守陽泛著淺笑,听著她口口聲聲的「做不到」,他沒有生氣,反而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多少年來,他不曾再從她嘴里听到這句話,真是熟悉得教他懷念,「我對你有信心,芽兒,如今你不再是萬能的小總管,努力適應你的新身份吧!」
言下之意,是要她從萬能的小總管,成為萬能的芽夫人嗎?
「要是我真的辦不到呢?」她咽了口唾液,試探地問。
他抿笑不語,只是搖了搖頭,表示他不接受她的這種說法。
「我試試看。」她說。
「試?意思是可能會辦砸嗎?」
「我會盡力。」她改口道。
「盡力是應當的,重點是要成功,明白嗎?」他托起她小巧的下頜,琥珀色的眼眸泛著不容拒絕的堅定。
看來,他也沒打算給她選擇的余地了!
「嗯。」她斂了斂眸光,以當做點頭答應的意思。
「很好,我等你的好消息。」
不是等她的消息,而是等她的「好」消息,這句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問守陽根本就只允許她把事情辦好,沒給她辦砸得余地。
但不可否認的,在她的心里有一絲躍躍欲試。
對!沈晚芽很絕望、很認命地發現,每回在這個時候,她心里會對自己將要完成的事情有期待。
這些年來,她已經太習慣他所給予的挑戰,就算他擺明了刁難,她也會想要知道自己究竟能夠做到什麼程度。
如果能夠做到,她會很高興,而倘若完成的程度遠超過他預期的要求,她的心里忍不住很得意,在自己贏他的賬上記下了一功。
這時,葉蓮舟和陳敬理聯袂而入,看見兩位主子之間彌漫著一種達成共識的默契,他們二人相視一笑,原以為在沈晚芽改變了身份之後,這樣的場面可能不再復見,但料想是他們多慮了!
在他們的心里已經忍不住開始期待,看他們的芽夫人如何再顯神通,教世人對她刮目相看!
「澄心堂」,它的位置說起來應該算是「宸虎園」最東北角的位置,並沒有太明顯的分隔,一直以來就是由問延齡掌管,澄心堂之意,取的是李後主做的「澄心堂紙」,傳聞是紙中極上珍品,價比黃金,做法卻已經失傳。
而問延齡從年輕時候就很喜歡紙,各式的紙箋做法都難不倒他,他曾經發下大話,說要重現李後主的「澄心堂紙」,惹來不少文人好友的取笑,說人有志氣是好事,就怕是痴心妄想。
沈晚芽穿過「澄心堂」以為標記的兩棵百年銀合,就看見了幾名伙計忙著給烤房添柴火,另外幾個人則是手腳利落地把篩好的紙片刷到烘壁上,同時,遠遠的就可以听到水車帶動搗杵樁打著泡水樹縴的聲音。
這時,一名伙計見到她,開口要喊,「芽——?」
「噓。」沈晚芽以食指抵唇,示意工人們噤聲,以最悄然無聲的腳步接近正站在一口爐火前,仔細翻煮漿液的問延齡。
「叔爺。」她站在他的身後,很小聲地喊。
問延齡一向很專心做事,就無暇顧及旁人,所以他沒有動靜,一直到沈晚芽將臉蛋探出他的肩膀,「叔爺,在做什麼?」
「芽兒丫頭!」問延齡被她嚇了一跳,不過卻被嚇得很開心。「你來了,快快快,快來看我新調的紙藥,我敢保證,這個新配方一定可以做出很好的紙張來,快來看!」
「叔爺,你今天做的紙藥,究竟又藏了什麼玄機呢?」她眨眨美眸,從他的身後走出來,站到爐邊。
「難怪我特別疼你這丫頭,一句話就問到我心坎上,我跟你說,這紙藥里的材料跟以前不同,我試了些別的東西,可以讓紙張變得更柔更韌,不過上次做過之後,覺得紙面可以再更細一點,才好吃墨色。」
沈晚芽一邊听著,一邊點頭,听著問延齡興奮地訴說他發現新材料的過程,她適中在中途插話,不為任何意思,只為搭腔,就怕給了意見,老人家要覺得被澆冷水,如果一句話都不說,又會教人覺得自討沒趣。
不過三兩句里,她還是會提出一點疑問,畢竟對于做紙她也略知一二,這些年來,她是問延齡最好的授課學生。
對她,他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尤其這些年來,她被問守陽折騰著,問延齡基于對佷孫的不滿,跟她更是同聲一氣,融洽得很。
說道一個段落之後,問延齡喊來一名伙計,要他替自己看著火勢,牽著沈晚芽的手,往堂前的小廳里走去。
「來,陪叔爺喝壺酒再回去,今天新到一壺桃花釀,听說芳馥醉人,特別適合你們女兒家品嘗,快過來坐著,陪叔爺一邊喝酒一邊談天說地。」
「不了,晚芽還要趕回去‘宸虎園’,爺前兩天出遠門了,家里不能沒人拿主意,改天吧!晚芽等抽了空閑,絕對過來陪叔爺一整天。」
「哼哼。」說起他家那個佷孫,他就一肚子光火,「我家守陽那小子可真好命,人家娶娘子進門來疼得,他娶娘子卻是進門來替他辦事的,最可恨的是娶了你那麼好的妻子,竟然還動不動就出遠門,擺明沒將你擱在眼里,真是白給他省心了。」
「叔爺,我不是他的妻,你這話別教人能給听去了,要不教有心人听了,要說我不自量力,仗著叔爺疼愛,恃寵自抬身份了。」說這話,擺明了是要對問守陽落井下石。
沈晚芽自覺不是佛心之人,更是不想給問守陽半點好心,尤其在成為他妾室之後,這將近十個月的時間,說好听點,是信任她,不過問她所做的事情、所下的決定,但是,這也代表著他不給意見,由她自生自滅。
她想,是因為對他而言,把事情交代給她,就沒有不辦成的道理,他對她竟有如此信任,讓她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對了,守陽那小子只是納你進門,連場成親儀典都沒給過你……」老人越說口氣越落寞,幾乎到了想哭的地步,「向我們問家是造了什麼孽,怎麼會出他這個如此沒心肝的後輩啊!」
「叔爺,你再說,我便要生你氣了。」她故意拉沉了臉,知道凡事要適可而止,再更進一步就太過了。
「好好好,不說,我不說,沒心肝的人咱們便不提他。」話才說完,他就又挨了她沒好氣地一瞪,但他故意裝作沒瞧見,只是笑呵了起來,「那你一定要撥時間來紙莊陪叔爺做紙啊!我有一種感覺,那就是有你的幫忙,我一定可以重現李後主的‘澄心堂紙’,教那些笑我痴心妄想的老家伙們個個啞口無言。」
「好。」她笑著點點頭,「叔爺一定可以重現‘澄心堂紙’,絕對不會只是痴心妄想。」
「別了別了,你這張嘴再甜下去,叔爺也不知道該如何更疼你了!」老人擺手,明明想繃著臉說,卻忍不住一臉笑眯眯的,「一定要來啊!」
「會,一定會,跟叔爺約好了就一定回來。」
「盡早來。」他不忘叮嚀。
「會,一定盡早。」她笑眯的表情像是在應付個孩子,而不是老人。
「晚芽丫頭?」
「叔爺做什麼突然表情認真了起來?」
「別對我家那小子太好,別讓他太省心,偶爾要讓他吃吃苦頭,要不,你準要教他欺負死。」
「在我的心里,他是爺,伺候他是應該的。」反正都已經落井下石了,她不介意再丟進一顆小石頭。
「哎呀呀,你這丫頭明明就不笨,怎麼就這一點死心眼……罷了罷了!快些回去吧!跟你這傻丫頭是扯不清了,早點把事情辦完,早點過來赴叔爺的約,知道了嗎?」
「是,那晚芽這就走了,叔爺要好好照顧自己啊!」
「知道知道,去去!讓我老頭子一個人好好專心做研究。」明明就一臉不舍,但他還是出聲趕她,就怕沒硬著心腸,便要不舍留人了。以前,她在做小總管時,就已經忙得不常有時間陪他,現在,成了問家的妾室,原該是可以享福的,沒想到竟然較之先前更忙。沈晚芽明白老人家不想讓她掛心的一片好意,走開了幾步,忽然又轉身對著問延齡說道︰「對了,我今天來是想告訴叔爺,帳庫里那些書冊還好有您做的紅藥紙,幾十年前的本子,到現在都還完好如初,一點都沒被蟲吃掉呢!都是多虧了叔爺的好主意,真是太好了!」
以前,她沒看過賬冊,也不知道問家的賬冊與一般有何不同,直到開始經手賬本之後,才終于明白其中的奧妙。
問延齡被夸得笑不攏嘴,搖了搖手,「去去去,你這鬼丫頭,快忙去!新的紅藥紙已經做好了,改天讓人給你送去。」
「是。」她以柔軟的嗓音把語調拉得長長地,給了老人家一抹燦爛的笑容,才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