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眉 第十九章 故人

作者 ︰ 墨千心

笑幽撥了撥被卷卷劃破的袖管,微微皺眉,轉過頭,向場地中央看去。雲意初一身寶藍華服在人群里格外扎眼,他的確有吸引萬千目光的本錢,單瞧周圍座上含羞帶怯的頻頻秋波便足以證明這點,可惜一張冷面,凍僵了一眾佳人。

似乎他現在越來越喜歡穿寶藍色了呢……笑幽這樣想著,又暗怪自己,他穿什麼顏色干她何事?

場中這會兒極安靜,晚瀟的手扣在籠門邊,鴿子放飛的同時,一片銀芒驟起,獨獨雲意初飛出一根紫檀木簪,擊下木牌後,那簪子力道不減,直向笑幽而去。笑幽反應過來時,那支簪,已經下意識抄在手中。她捏了捏簪身,薄怒過後悄聲收起,總不能當場再扔回給他,當眾下了他的臉面,她不知道,那妖精會再做出什麼事來。

雲意初見她藏了簪子,露出萬事皆為他意料的神情。他低頭看了看手中木牌,似是非要誤導天下人,他與她之間有不清不楚的關系。他抬頭直直凝視著她道︰「冰融雪消寒天暮,幔帳難掩影藏幽,碎壇醉舞清歌起,萬古思愁與卿共。」吟罷,他忽略她清冷的態度,溫柔展顏,這一笑當真應了那句子,霎時冰雪消融,他退不去她的愁,但他明白告訴她,若退不去,他便與她共同擔了所有……

笑幽心跳亂了幾拍,生平第一次有男子示愛,何況還是那樣出眾的人,想不亂也難。如果今日的他換成澹台沁,她怕是早已經熱淚盈眶,不能自已。她對澹台沁的愛,深刻卻壓抑,就像是一朵即將盛放的玫瑰,還沒來得及讓人看到,就被丟進了真空密室,再美,也沒有意義。她渴望真真切切愛一次,但對象絕不會是雲意初。他與她是永不可能交匯成圓的兩條線,生辰那日的共飲,莫非讓他誤會了什麼……她知道,她有資本讓那個眼高于頂的妖精動心,但動心建立在他還不清楚她身份的前提下,有朝一日,她身世揭穿,今日示愛的他,也會是第一個與她兵刃相向的人。

她的慌亂,她的掙扎,雲意初看在眼里,晚瀟示意他勝出後,他一振袍擺,瀟灑還座。

接下來的比試笑幽沒了心情去觀賞,直到晚瀟清脆的聲音再次響起︰「葉離葉公子請等待二試。」

葉離……笑幽腦海里浮現出那個滿臉怒色的少年身影,他幼鹿一般純粹的眼眸似乎又出現在眼前。九年前血腥的夜,她騙那少年說,莫倪是被雲意初殺死的。他酷酷地抱走了莫倪的尸身,臨走還贈了克毒的靈藥。她向中間望去,是他,沒錯,盡管他裝扮樣貌都變了不少,但她遇見他時,他已經是十幾歲的少年,要找出當年的影子不難,不似他們見到她時,她還只是一個幼童,與今日的她相去甚遠。

今日的葉離,一身白衣,神色溫柔,進退有禮,他與雲意初截然不同,如果說雲意初是妖精,讓人過目難忘,銘刻心底。那麼葉離就是一縷春風,恰到好處的溫存。

雲意初感覺到笑幽對葉離的注目,挑了挑眉,將葉離從頭到腳上上下下打量好幾次,無所謂地扯了扯唇角,並沒想起葉離就是那夜狂怒的少年。

晚瀟這時開始報出入圍二試者名號,她並沒有核對名冊,笑幽這才覺晚瀟不簡單,只在賽前唱過一次名,她就能將幾百人的姓名、門派、樣貌都記得清清楚楚。

二十七人里。笑幽較為留意地幾人都在列。雲意初不提。他地身份她早已經知道。卻沒料到葉離竟然是在武林佔有舉足輕重地位地戈兀山莊少主。除過他們倆。御水宮那一位和華國富時家地女公子。以及獨行劍客穆聊輝。星夜國丞相府趙鶴。華國成王麾下花冉。都是不可輕視地對手。意外地是。一月殺地人竟然沒有參與。只默默旁觀。減了她少許壓力。這酒王能不能奪到。她真地沒有把握。而且武功文采都粗粗比過。接下來兩場會出什麼題目。她猜不到。

她向竹心看去。無奈她掩著面紗。看不真切神色。更無從推敲些什麼。她目光緩緩從竹心身上移向酒王。輕輕咬了咬下唇。

竹心這時剛好看向笑幽。察覺她緊盯著那壇酒。竹心眼波流轉。向晚瀟揮了揮手。晚瀟靠上前去。她附耳交代了幾句。只見晚瀟臉色驟變。最後有些不情願地點點頭。

晚瀟領了命。下去準備。竹心用傳音入密對笑幽道︰「妹妹。這局算姐姐送你地。看見那個趙鶴了麼?原本地項目他必定進三試。有他在。你半點機會都沒有了。但懂得品酒或愛酒地人。不見得都是海量。」

笑幽詫異。竹心竟然為她臨時改了題目。她用同樣方法回道︰「只怕姐姐地酒太厲害。比了這一場。三試怕都醉倒了。可怎麼再比。」

「多倒幾個不是更好。放心。無名酒你喝過。要贏不了地話。你再想得這樣一壇酒王。還得等上十八年。三試。只要趙鶴和御水宮地人不晉級。以你地聰慧。可以一搏。趙鶴是位奇才。什麼都十分精通。可喝酒嘛!只撐得過三杯。」竹心語句里難掩笑意。

笑幽沖她微微頷道︰「那笑幽先謝過姐姐了。」

話落,晚瀟已派人在正中央擺下一張長約三米的木桌,木桌上整整齊齊列了二十七只一模一樣的酒杯。她朗聲對所有參賽者道︰「二試很簡單,連飲一十八杯不倒者將晉級三試。」

一石激起千層浪,台下一陣議論。風白居從來將自家的酒看得比奇珍異寶還重,今年參加二試的人,真是賺到了,即便不勝也暢品了美酒。

這樣的規則是幾家歡喜幾家愁。二十七人里,各人的臉色可謂精彩紛呈,有興奮的,有沉思的。星夜國的趙鶴,听了比試規則,看了看竹心和白薩爾.塔門,哈哈大笑幾聲道︰「人無完人,恐酒後失態貽笑大方,趙某退出。」接著當真回了坐席,卻不見他有一絲惋惜或怒意,這人心懷果然不同尋常。

婢女去了一只酒杯,請參賽者列于桌前。雲意初緊挨笑幽,低聲道︰「不會是你和居主串通了?」

笑幽若無其事道︰「真看得起我。」接著從袖中拿出那支玉蘭簪放在他面前。

雲意初臉色稍變,就讓簪子在那里靜靜躺著,沒有收起,也沒有再推給她。

兩人間本就因上一場惹得眾人矚目,現下不少有心人已看向他們。笑幽有些沉不住氣輕聲道︰「難道你非要當眾自取難堪?「

雲意初倏然轉頭,一雙眸子暗潮涌動,她迎著他的目光毫不退縮。直到晚瀟親自捧了酒壇,斟滿第一輪酒。他拿起杯子,一飲而盡,酒杯放回桌上時,已裂成兩半,他沒再說什麼,將玉蘭簪收進懷里。

竹心無名酒的厲害,笑幽和雲意初是領教過的,它的烈就同竹心第一次將酒放在笑幽面前說的話一般——「不知你能撐過幾杯。」事實上,晚瀟斟上第五輪時,還站在場上的,只剩了九人。

第十二輪過去,人數再減,只有笑幽、雲意初、葉離和御水宮那位仍舊屹立不倒。醉了的人,酒品好的,沉沉睡了過去,被人送回暫住的院落,酒品不好的,滿場亂跑,要幾個人合力才拉得住。最好玩是時家的女公子,拽住扶她的人就道︰「滾,我不要嫁你!」引得看熱鬧的眾人一陣哄笑。

笑幽和雲意初都有些詫異,他們沒想到,葉離竟然酒量也這樣好。葉離側頭沖二人笑笑,他的笑堪比面前的酒,並不讓人覺得驚艷,卻無比醉人。他對笑幽輕輕一揖,側頭打量雲意初半晌道︰「今日在這里見到瑞王殿下,葉離深感寬慰。」

雲意初有些迷惑,審視著他的容貌,沒有答話。

笑幽也暗自猜測,葉離不會不認得雲意初就是當年的紫衣少年,為什麼還能與他談笑風生?

葉離看到雲意初的表情,笑著提示︰「九年前,靈州渡口。」

雲意初恍然大悟,原來是他……

「在下可否稱呼瑞王一聲雲兄?」

雲意初點點頭,表情對著葉離有些倨傲。

葉離不以為意道︰「九年前,在下曾誤會雲兄殺了我一位摯友。懷恨許久,後來得家父教訓,才知道誤恨了好人。雖然雲兄並不知道,但在下認為,還是有必要對你說聲抱歉。」

九年前死了的是誰,雲意初根本沒放在心上,無所謂地點頭道︰「卻不想你還是位君子。」

正好這時第十三輪酒已經斟滿,葉離舉杯示意︰「借這杯酒,在下敬雲兄。再遇即是有緣,希望今後能與雲兄成為知交。」

雲意初眼角掃了掃笑幽,與葉離滿飲一杯。

笑幽的這杯酒喝得卻不是滋味,她本以為,九年前給雲意初埋了一顆地雷,沒想到讓葉離的父親輕易就給排除了。武林盛地,戈兀山莊的坐鎮之人,果真也不是泛泛之輩。其實她也早該知道,謊話騙得了一時,卻騙不過太久,畢竟只要稍查一查莫倪身上的傷痕,就會產生懷疑。只是,戈兀山莊行事光明磊落,那莫倪來路詭異,葉離為什麼為了她狂怒失神,她一直不解。想到這,她心情有些低沉,當初派莫倪追殺她和澹台沁的人,她曾問過澹台沁,但他只字不提,她肯定,他知道,但他不告訴她……那個隱藏在暗處的人,即便她從未見過,甚至連是誰都不清楚,可一想到就覺得隱隱不安……她直覺,那人未除,她總有一天會因此置身險地。

轉眼十八杯飲畢,笑幽只是有些微醉,應付第三場該是沒有問題。

雲意初看了看另外三人,掃到御水宮那人時,他極小幅度地搖了搖頭,這一個難以被人察覺的小動作恰巧被笑幽看到,她沒有做聲,記在心里。之後只听御水宮那位沖晚瀟道︰「風白居的酒果真名不虛傳,第三場在下已無力再比,就此退出。」

晚瀟並不挽留,「如此請閣下進後園休息。」

場上這時只剩了笑幽、雲意初、葉離三人。晚瀟宣布最後一場比試內容︰「棋。三居兩勝制。」

笑幽只覺得頭嗡得一響,因為澹台沁不喜棋,說下棋憑的是城府心機太累人,所以她連棋子踫都沒踫過一下,為什麼最後這一場,竟然……竟然是比棋!她無比哀怨地看向竹心,傳音入密道︰「竹姐姐,我從未下過棋。」

竹心吃了一驚,她本以為,以笑幽的身家和受的教養,下棋是必修課,何況笑幽冰雪聰明,總給人驚喜……她沒料到,笑幽竟然徹底不會下棋。可現下題目公布,定局已成,改是沒法再改了。她愛莫能助……

笑幽鎮定下來,指望身邊這兩人奪了酒送她?葉離是不可能的,不要說他沒認出她,就是認出了,恐怕也只會找她算賬,絕不會那麼好心贈酒。雲意初,她可不敢受他如此大禮,撇清關系還來不及。辦法……她必須想個絕妙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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