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楊帆徹底康復,趙一平已經死去七天天前的重慶陰雨綿綿,淒慘幽惻,七天後的小屋陽光明媚,春暖花開。楊帆舒筋活骨,要為我高歌一曲,獻舞一支。那時陽光透過窗戶照進我的臥室,楊帆在吃下第七頓土豆泥後身輕如燕。她的舞姿輕柔曼美,如一只在陽光下、百花中自由翩飛的蝴蝶王。
我們花了整整四天的時間去一一品味趙一平生前的喜怒哀樂,結果頹然地現︰一個人有限的生活經歷,至多讓人回憶三天愧疚三日罷了。我們在鑽進窗戶的陽光中,感受到了靈魂的救贖。
口袋里只剩下三十塊錢,在與楊帆商量後我將彩電變賣了二百塊錢,由此過上了儉樸至極的生活。接下來,我依次到碼頭、車站、機場、高路入口打望。但每個地方都有許多警察,他們腰際懸著亮堂堂的手槍,手中拿著楊帆光彩奪目的照片,向入站出城的旅人一一對照。通緝令上的懸賞金額已經加到兩萬塊,每個街區路口都貼滿了漂亮楊帆的通緝照片。報紙不斷地跟蹤報道,網友不斷地支援投票。
回到學校,以陳菁為核心的曾為趙一平爭風吃醋的女生們統一戰線,成立了「救平們四處募捐,八方張貼,散播印刷著楊帆照片及惡劣事跡的傳單,如海報一般。楊帆一時成為街頭巷尾的談論主題,人們都比較樂于檢舉這樣美麗而又柔弱的殺人犯。
出乎我的意料,趙一平的死給學校、城市甚至周邊的許多地區都帶來了日漸高漲的影響。哥哥李小山打電話問︰「死掉的趙一平,是不是我們村的那個趙一平?」
高中、初中、小學同學紛紛致電們學校真的出現了這種事?」
然後問道︰「什麼,這人你認識?」
然後嘆道︰一平?」
接著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接著嘆道︰「**她媽!**!!」
最後問道︰「抓到沒有?」
最後嘆道︰「抓到一定要讓她吃槍子兒!」
如此咄咄逼人的問嘆,令我的回答漸漸變得漫不經心。
「網絡社會,傳媒效應,加上那一群女生,我想。但是再熱的飯都會有炒得索然無味的時候,就讓楊帆在我這兒呆到風平浪靜之後吧。」
我將這樣的想法告訴楊帆,楊帆听後卻表示出巨大的憂慮,她可憐巴巴地問我︰「你要把我送到哪里去?」這話把我問得瞠目結舌,只听楊帆一再告訴我︰「除了你,我沒有信任的朋友!」我的驚訝非同小可︰這麼一個可愛漂亮又多才多藝的女孩,怎麼會沒有一個值得信任的朋友呢?但稍一回想,我也感到了自己的處境尷尬︰如果因為窩藏、解救楊帆需要有朋友的幫忙,我將找不到任何一個朋友支援,或者至少,我不敢相信他們。
我的朋友無一例外的都是趙一平的朋友,而且他們都是因為優秀的趙一平,才願意結識我這種小角色的。我現在帶著一個「殺死」他們朋友的女人,冒著對朋友不義的危險,去請求他們的幫忙,答案將變得撲朔迷離。
我被楊帆的話,問得孤獨起來。
我感到選擇了楊帆,便意味著與所有的朋友、法律、輿論、正直、道義甚至親人背道而馳。選擇了楊帆,我將走向一條不歸路,我將與她一樣,永遠過著陰暗卑微的生活。
從今天開始,我又在電腦上寫了些文字,大多都是些憂傷、死亡、宿命或回憶友誼的東西。但這樣的文字很難堅守下去,常常才寫出幾句話,我就能看到死去的趙一平站在電腦旁,他輕蔑的看著我,以一種嘲諷的口吻對我說︰「你竟然靠回憶我的瀟灑來賺錢。」實際上這樣的文字投到網上便石沉大海,一點回音也沒有。那個最的編輯問︰「小峰最近怎麼了?怎麼寫的東西都是些片段,像線條一樣零亂,看不懂嘛!」
晚上月圓,楊帆想出去走走。我說恐怕不行,但楊帆堅持要出去,她對我說︰「一個星期都沒有見過樹葉了,呼吸不到新鮮空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我勉強答應,但叮嚀她一定要化妝,一定得小心謹慎,而且我們恐怕只有在晚上十二點以後才能出去。楊帆歡呼雀躍,她將長卷起來,戴上我的太陽帽,又在臉上模了些墨汁,套了我那件米黃色的外套——如果不聞香味,誰也不知道他竟然是一個漂亮之至的女孩。
凌晨一點,我們小心翼翼地走下樓梯。途經一只流浪的貓、三只癩蛤蟆、五只小蟋蟀,來到荒廢工廠後的平地。在那里,有幾棵高大的榕樹,兩排挺拔的梧桐以及三棵曲折的黃桷樹。月亮盈如圓盤,在雲彩之間悠閑的穿行,置身其間,有蟲鳴、有蛙叫、有潮濕泥土的清香、也有從樹芽里流淌出來的巨大生命力。
確定一切正常之後,楊帆取下帽子,輕輕一搖,黑如綢緞的烏便如瀑布般傾瀉而下,簡直是美不勝收!我一直四周巡視,生怕有半點動靜。只見楊帆小臉兒墨跡斑斑,正自我陶醉地半閉著雙眼,又見她一會兒左側身,一會兒右側頭,頭顛來倒去的模樣甚是滑稽,便疑惑地問這是干什麼啊?楊帆對我狡黠一笑光浴呀。頭在干燥中呆久了,就該在月亮下晾晾洗洗,這樣頭就會變得更加柔順,還會有光澤呢。」
……
遠處女敕綠吐翠的荒草,近處奇形怪狀的頑石,甚至連蟋蟀青蛙蛐蛐都讓楊帆驚喜不已。她伸出一根小指頭,向我數落我道︰「小峰,在房子里只有你一個人是活的!」我攥住這根指頭了,還有你也是活的。」楊帆不置可否,但她把手指抽了回去,將它指著一棵黃桷樹,不無羨慕地對我說︰「這種樹很奇怪,哪個季節栽下就哪個季節長新葉子,與四季無關。秋天看到黃桷樹芽的樣子,一定特別溫暖。」
就在此時,廢棄工廠那邊傳來一陣咿咿呀呀的貓叫,楊帆的敘述立馬變得惆悵萬千︰「小峰,我想媽媽了,我想回家。」說完這句話,她就嗚嗚地哭了起來,這哭聲真摯、嘶啞而又悲傷,把春光與夜色攪得支離破碎。到後來楊帆越哭越難過,便索性撲進了我的懷里,我只能說些無關緊要的安慰話,任憑她滿臉的墨水與眼淚,涂滿我潔白的襯衫。
最後,楊帆抹著被眼淚浸泡得一塌糊涂的花臉,向我乞求道︰「小峰,你能帶我出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