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帆就是楊帆,哭了一會兒她又破涕為笑︰「失之東隅,收之桑隅小峰陪我,我還是賺啦!再說我還可以讀書嘛!」說著又翻開那本《讀者》逐字逐句的閱讀,每讀完一個小故事,楊帆總是抬起小臉,含情脈脈的對我嘆道︰
「寫得真好。」
在昏黃破舊的旅館中,在楊帆崇拜向往的贊嘆下,我那沉寂已久的文學夢想幡然醒悟。便突然信誓旦旦地告訴楊帆︰「我要成為一個作家!」
楊帆也不甘示弱︰「我也要成為一個作家。」
「不行!」我反對。
楊帆嚇了一跳,她委屈地問︰「小峰,怎麼啦?」
「你要成為一個作家夫人!」我笑著說,頓了頓又說道,「不過你要成為一個作家,我成為作家老公也是可以的。」
楊帆嘿嘿的笑,她說︰「那我們成為夫妻作家吧,當下市場不是火這個麼?」
我也的笑道︰「那我們還是寫黃色小說吧,一邊寫一邊做!」我本以為楊帆會哈哈大笑,沒想到她卻正色道︰「小峰,我可不是一個隨便的人。」剎時,我的心曲撥動起往事中的一塊硬石,我想起兩年前趙一平與她的「先斬後奏」,心中淡淡的嘆了一口氣,突然什麼也不想說。
手機充好了電,收到蔡小田的兩條信息。第一條是七言絕句,洋洋灑灑的表達出對我們的愧疚,似乎用詩化的語言就能把他的罪惡洗涮干淨。第二條是兩天後出的,他似乎經歷了什麼事,短信上說︰「我們兩清了。」此外,還收到一條大哥的短信,他以兄長的身份詢問我現在的情況,並指出了生活的難處,想讓兄弟我掙錢後先支援他一把。有一條是陳菁,她曖昧地問我在廣州工作怎麼樣,告訴我趙大爺已經康復,人還繼續留在重慶。還有一條是陌生的號碼,沒有說自己是誰,只是簡單的問了句︰「你還好嗎?」
楊帆在那兒繼續品咂《讀者》中的笑話,我到樓下電話市撥向了這個陌生的號碼。果然是夏雨!她那吳儂軟語中飽蘸柔情,不可否認,我曾特別眷戀被這種如水似糖般女生膩著的快樂。夏雨一接電話就說︰「你見過我表哥沒有?他被歹徒搶了還傷了大半邊臉,又沒有報警像傷口感染,左邊的臉都給毀了!」我有些愧疚,這種愧疚有一大部分源于對夏雨的欺騙。只听夏雨又問︰「你現在在哪兒?區號好特別呀,在哪兒工作呢?」我還沒來得及一一回答,她又語無倫次的問了我的身體,問了我的父母,問了許多我們之間說不清道不完的小秘密。電話顯示屏上時間不斷的滴答,我終于鼓起勇氣打斷了夏雨能不能借點錢給我?」
夏雨愣了愣,又馬上堅定的說︰「行呀!」
「可能暫時還不了?」我實話實說。
「沒問題,要多少?」夏雨干脆的問。
「四百!」
……
白天睡足了覺,晚上精神氣兒就特別好。打鬧游嬉了一會兒,楊帆仰望天花板,突然說道︰「我恨我爸爸!」
楊帆的父親一直是我們之間諱莫如深的話題。我曾經給楊帆講過一系列與父親之間的幽默事兒,楊帆听了笑得肚子疼。洋洋自得的我就不合時宜的問了句︰「你爸爸呢?」
「死了。」楊帆突然冷冰冰的回答。「在我心中,他早就死了!」我不知死活的問了句︰「為什麼呢?」楊帆的臉色如土,眼楮里卻是熊熊烈火,她向我毫不留情地警告道︰「你要再提他一個字,我永遠都不理你!」
但今晚楊帆卻莫名其妙的說出了這兩個字。我不敢接口,只能任之揮,楊帆大約是這麼給我敘述的︰
「我沒有爸爸,那個叫爸爸的男人我只見過兩次。一次大約是為了離婚,他從廣州回到長沙,當晚就舉起花瓶向媽媽砸去。當時我年紀還很小,小得只模糊地記得爸爸的氣急敗壞與媽媽的聲嘶力竭。第二次是我8歲時快要死的時候,他來給我送終。那次我因為咳嗽而引高燒,全身像沸水蒸騰般難受,把暗黃的膽液都咳出來了。就在醫生也束手無策之際,那個男人來了,給我買了許多零食,還裝作很憂傷的樣子來模我的頭。就在我被感動得快要壽終正寢的時候,我看到他身後那個妖艷女人腥紅的嘴唇,以及身旁憔悴母親深陷的眼眶,我馬上告訴自己不能死——為了報答與報復,我不能死。結果我就真的沒死,沒想到恨能夠讓人死而復生。
听舅舅說,媽媽年輕的時候很漂亮,她是縣上有名的舞蹈演員,嫁到省城後仍然有很多人追她。那個男人在媽媽懷著我的時候到廣州闖蕩,一年後回來突然要離婚,媽媽不離他就拳打腳踢,後還帶他的「妻子」「兒子」來氣媽媽。後來他們離婚後媽媽仍然還很漂亮,有不少人要介紹對象,但都被她拒絕了。後來舅舅也給她介紹過很富裕又沒有兒女的男人,但媽媽還是不同意,她只是抱著我哭。
我媽也是女人啊,為了一個狼心狗肺的男人守了二十年活寡,她一生的青春全被這個負心的男人給糟蹋了。有時我真想把那個男人殺了,把他泡在福爾馬林里讓他永遠跪在媽媽面前。但是媽媽卻反對,她總是拿著那男人寄來的錢對我說︰「他也有他的難處!」——媽媽簡直就是太痴情,太懦弱了!
我恨爸爸,但有時又忍不住想他。那次生病時他那復雜的眼神讓我心中特別感動,那是一種來自于血液本身的,一種對父性慈愛的需求……特別是在這件事之後,我突然很想見見他,那種既想捅他一刀,又想被他抱在懷里哭的感覺!」
楊帆撲進我的懷里,委屈的眼淚簌簌而下,我只有撫模著她的長,輕輕安慰道︰「或許,他真的有什麼難言之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