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幾次我傻傻的對著窗外呆想思考些什麼可什麼也思考不成。思緒在一片混亂中東闖西沖一如走在茫茫的人海中是要去向某處還是要歸向某處又或者我只是在跟著人潮前進沒有方向沒有目標——
經宇慧推薦我躺在床上看夏目漱石的《心》看累了就換成全套的《家春秋》以此打法見不到她的時間。她的父親像是從城里回來了在此期間打電話給她她也答非所問情景就如往精神病院給里面的病人打電話一樣——
「是不是又在想我？」我舒服得躺在椅子上對著听筒說——
「天還不冷。」——
「偷偷溜出來算了我們私奔你看怎麼樣？」——
「晚上吃的蛋炒飯。」——
「你老爸還真是可惡。」——
「沒有放辣椒放得是番茄醬。」——
「那我掛了。」我多少有些不自在的說「听听你的聲音就好了正常了再打給我吧。」——
「學習還跟的上…」——
掛了電話我倒在椅子上繼續看《心》宇慧的父親究竟是哪號人物？莫非是秦廣王不成？一有不順心就拉著下油鍋踩刀山？——
《心》看到「父母與我」這一節時佳寧歡欣雀躍的跳進家門一眼瞧見正愁眉不展的我狠狠揣了我一腳——
「不用說吵架了。」她用和吵架截然相反的表情說——
「吵什麼沒事。」——
「哥你可不是撒謊高手哦。」——
「因為在小事上我從來就不會撒謊。」——
「那怎麼了？告訴我我能幫你。」——
「放火佳寧行嗎？」——
「生火還行放火不在行。」她在椅子的扶手上坐下「怎麼了？」——
「她的爸爸又回來了看樣子出了能在學校見面外其余的時間見不到了在電話里也總說些答非所問的話。」——
「嗯…看得出來宇慧姐很怕她的爸爸听她提過幾次。」——
「這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不過只在學校見面不也挺好的嗎？見面少也不是壞事。」——
「沒有比這更壞的事了。」——
「那放學了不讓她回家把她拐到我們家來關起來怎麼樣？」——
「我又不是人販子。」我嘆了口氣心中思索之所以宇慧的父親對她這麼嚴厲也許是因為對于女兒的身體狀況再清楚不過了的關系。宇慧似乎也明白自己不違逆父親的意思不也是因為父親這麼份愛的存在嗎？——
「哥知道嗎溫室是開不出燦爛的花的。」佳寧忽然這麼說「在溫室里開出的花顏色固然美麗但不會燦爛。一離開那個溫室就會很快枯萎。」——
「宇慧算是溫室里的花嗎？」——
佳寧沒有回答只是看著我像在說「你心里應該有清楚的答案吧。」——
「那佳寧覺得我們是開在哪兒的花呢？」——
「嗯…」她略思索一陣很快回答「池塘邊的花。」——
「池塘邊？還以為是魚塘邊的呢。」我說「不過宇慧有他們家自己的原因說她是開在溫室里的花也許不合適。」——
「身體原因？」——
「你知道？」——
「光志提到過說宇慧姐從來不上體育課像是有什麼身體的原因。」——
「是有啊。」我說「所以她的爸爸不能像我們的老爸一樣丟下我們不管到處去吃喝玩樂。」——
佳寧听了笑起來「我們的爸爸是全世界最混蛋的老爸。」——
「說到老爸他好像這個月沒給我們寫信嘛。」——
「是沒有。平常的話三天前信就應該到了。」——
「老爸大概連家里的花鳥魚蟲房頂倉庫都懶得關心了吧。」——
「可能是這樣。」佳寧邊說邊去廚房燒水煮餛飩上星期和她一塊包的餛飩吃到這星期還沒吃完。毫不夸張地說這餛飩不知道用的是哪門子皮竟像牛百葉般的厚餡里面也瞧不見丁點肉末的影子。如果不是不吃就要餓死的話我才不會動筷——
在見到宇慧時她的情緒似乎十分低落和她開玩笑她也愛理不理的好像回到了我們初次見面的時光。而我只好將這歸結于女性每月的特殊時段。趴在桌子上听雪松講「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中的一節講的是法師被信奉難近母的強盜抓住要被用來獻給難近母而法師提出要自我「化滅」——
然而「自我化滅」是什麼意思我卻難以理解人難道可以自己閉上眼就化成沙子飄走不成？又或者靈魂飄走了空留身體這個殼在那兒？——
午飯時宇慧說不想去外面吃于是我便去食堂把我們兩個的飯取來回到教室的時候看到她把頭埋在手里在哭——
「怎麼了？」我在她身邊坐下小心的詢問——
她沒有回應原本只是落下兩滴淚而被我這麼一問淚排成兩行滾下來。我有些舉足無措想伸手幫她擦眼淚但怕這樣一來她會哭的更厲害。我只好拉過她的手等待她靜靜的哭完——
中午的校園廣播中正在播放陶的「找自己」一曲結束她像是平靜了些抬起臉用兩只哭紅了的眼楮看我我想用毛巾幫她擦但手還沒舉起來她就開口說︰——
「音山帶我走吧不管去哪都好帶我走吧我討厭死這個家了。」——
「宇慧你說什麼呢？」忽然听到她這麼種請求我不禁嚇了一跳「再怎麼說那也是自己的家是沒有別的地方可以替代的。」——
「連音山也這麼說？」她的語氣中充滿失望——
「出了什麼事了？」我又問了一遍「是不是因為我？」——
「和音山沒關系是爸爸他太不講道理了。」——
「怎麼了？」——
「他不準我再出去了除了學校哪里都不準去。」——
「為什麼？」——
「因為爸爸知道了上次曠課的事。」——
「果然還是因為我啊。」——
「爸爸老是把我當個病人看待其實我哪有什麼病我什麼病也沒有。」宇慧又激動起來「不上體育課不參加課外小組都是他來學校和老師要求的一放學就要準時回家一有找我的電話就在旁邊听著我又不是什麼犯人恨死他了恨死了！」——
看來宇慧的爸爸對于女兒的病是比任何人都擔心的不過這種擔心實在叫人不快樂感覺就像放出籠子里的鳥雖然不在籠子里但身上的羽毛卻被拔了個精光想飛卻哪也飛不了最終只有乖乖的回籠子里——
一時我不知該說什麼唯有看著兩個塑料飯盒呆。她又重新趴回自己的手中是不是又哭了我也不清楚——
「爸爸是擔心我會和姐姐一樣。」廣播中的歌曲換成「」時宇慧埋著頭說——
「姐姐？什麼姐姐？」——
「在我沒出生前就死了的姐姐。爸爸是害怕我和姐姐一樣所以才處處限制我。」——
「和姐姐一樣….是病嗎？」——
她抬起臉用手抹了抹干了的淚痕「嗯可醫生也說這種遺傳病如果過了十五歲就很難有作的可能但爸爸還是這樣一點道理也不講不停的問我曠課去了哪里我說去公園看書了他不信要來學校問老師。」——
「你爸爸….」沒等我說完宇慧就打斷我——
「我真的受不了了這種日子過了不是一年不是兩年是十七年！從小到大我就是在這種環境中生活的搬到這里來也是因為我的關系可我不是一直好好的嘛？不過曠了次課這是我頭一次曠課他就對我大脾氣我不要回這個家了。」——
宇慧這麼說令我感到自己對這事付有絕對責任並且是絕對的主要責任。我想要不是因為我宇慧一定會繼續忍耐著這種被人無形中桎梏的生活吧。或許因為是我讓她看到了擺月兌了桎梏後的快樂所以她才開始害怕重新又回到那份桎梏之中去吧——
這麼一想我不知是喜是憂如果因為我讓她感受到快樂的滋味那自然是好而如果同樣因為是我讓她像他那個已死去的姐姐一樣那怎麼辦？愛是不是也有給與錯誤的時候呢？——
「帶我走吧。」她再次祈求道「哪怕就一天也好今天真的不想回家。」——
我們四目相對她在等我的回答而此刻無論我怎麼回答應允她也好拒絕她也好都會讓我感到難過——
「宇慧做一朵開在溫室里的花好嗎？」許久後我異常平靜的說或許是因為她告訴我她姐姐的事讓我這麼決定道——
她先是不明其意的看著我但很快在明白以後宇慧的眼中露出悲傷的神色「再說一遍好嗎？」——
「做一朵開在溫室中的花吧。」我照著剛才的語氣重復一遍——
宇慧默不作聲的點點頭從桌上拿過塑料飯盒飯已然涼了。可她像是毫無感覺般的吞飯才吃了三口淚就流了下來。樓下傳來嘈雜的談笑聲教室內卻格外安靜除了我們外空無一人——
我不自在的看著自己的手已經開始為剛才一連說了兩遍的話後悔——
「飯涼了我拿去熱一下吧。」——
宇慧不回應我重新吞起了飯淚流的更厲害了「只要不過這種生活就算真的死了也沒關系…可是過著這種生活…就無時無刻不想著死…音山明白這種感覺嗎？」——
我看著邊吃飯邊落淚的她沒有經歷過的我實在難以明白她的感受。只是從她的語氣她的表情以及她掉下的淚中才感覺到這是一種多麼痛苦的生活。仿佛一個人不想死也不怕死然而在她身邊的人卻無時無刻的在提醒她「當心啊一不小心你就會死一不小心你就會死。」這種關心與擔憂是不是過了頭呢？——
「是不是過了十五歲就真的沒事了呢？」我開口問道——
「真的沒事了。」宇慧帶著哭腔說——
听她這麼說我像是松了口氣可我剛剛的的確確是傷到了宇慧的心從她的眼楮里我能輕易的看見這一點——
「那麼宇慧就做一朵在外面燦爛盛開跟著才被移到溫室中的花好嗎？」我說「在溫室中成長在外面盛開這樣好嗎？」——
「音山是要我騙爸爸？」——
「不是騙只是在爸爸面前表現得好些讓他知道就算在外面自己也依然能燦爛就是這麼個意思。」——
「可他是個老頑固不會明白的。」——
「那就接受這一點。」——
「接受什麼？」——
「老頑固啊。因為….」——
「我做不到。」宇慧肯定的說「他不讓我出去我就一定要和他說個明白就算離家出走也無所謂。」——
「宇慧出去要去哪呢？」我忽然問道——
「來找音山啊。」——
「如果我說….不希望宇慧來找我呢？」——
她听了像是有些吃驚我接著說︰「不希望宇慧來找我不是不喜歡宇慧而是因為太喜歡了我不願意看到你因為我而和家里吵翻我想宇慧自己也明白因為我才開始恨爸爸的是嗎？」——
「爸爸的固執也罷他的過分也罷其實宇慧並沒有像看上去那麼討厭宇慧比誰都清楚他這麼做的原因。只是因為我你才變成了這樣。在心底里還是很喜歡自己的爸爸的吧。」——
話說完滯重的沉默降臨到我們周圍宇慧轉過臉望著窗外隨風搖擺的杉樹枝——
「如果宇慧因為我而和家里鬧翻我也會難過得所以做一朵在外面開的燦爛回到溫室中也依舊美麗的花好嗎？」——
歌曲節目結束改成了名為「捉賊」的相聲但廣播中說的盡是方言幾乎不想讓人听明白。宇慧又勉強吃了幾口。大概是覺得沒什麼滋味跟著放下了筷子說︰——
「好冷音山我們去吃面吧。」——
「吃面？我沒錢你有嗎？」——
「我有五塊錢。」——
「怎麼又是五塊錢？宇慧家只收五塊錢嗎？」——
「要你管不去的話我自己去。」——
「去我當然去。」——
我將一口未動的飯重新放到桌肚中宇慧在門口催著我臉上重新露出了笑臉。我感到她似乎明白了我的話不然不會什麼也不說提議要去吃面了——
做一朵在外面開的燦爛回家也依然美麗的花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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