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連續一個星期的陰雨天後今天總算是放晴了。鼻梁上長著一顆巨型黑痣的天氣預報員用與太陽一般燦爛的笑容說︰「不管你是干什麼的今天無論如何都是一個翹班去與戀人偷偷約會的好日子——
于是我遵循成年人的教導拉上宇慧一口氣翹了下午所有的課——
在下午一點的陽光里我邊听的「」邊吃宇慧為我帶的午飯。而在身旁的她則默不作聲的吸著瓶子里的檸檬汽水觀察樺樹投在自己身前的影子——
一個美好的曠課午後。可究竟是曠課美好還是午後美好我還弄不太清。一曲听罷飯也差不多吃完了我搶過宇慧手中的檸檬汽水看了看管子已被她咬得支離破碎是不是她正在磨牙呢?不管那麼多一口喝完剩下的半瓶喝下肚後才現是檸檬汽水啊…——
她用一種既氣憤又無可奈何的目光看我喝完汽水開口說︰「搶了耳機還不算還搶了飯最後連汽水也搶了世上哪有這種事?」——
「這世上什麼事沒有呢?」我大言不慚地說——
「看來以後誰和你生活一定會受很大的委屈。」——
「宇慧怕受委屈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臉刷一下紅了起來一片形如棒棒糖的雲彩遮住半邊的太陽另半邊灑在這個無人問津的小公園中——
「宇慧會不會成為一個標準的家庭主婦呢?」我問道「等丈夫回家就上前溫柔的問‘您是先吃飯還是先洗澡?」——
「我不懂。」——
「您是先吃飯還是先洗澡?多麼犀利的一句話像是種體制的完美表現。」——
「我才不要做那種女人。」在明白過來後她說「那種女人太不幸了。」——
「從廣義上來說每個人都是不幸的不幸就好像氧氣一樣存在于我們的血液中只不過表現得方法不同罷了。」——
「至少我不想成為那種不幸。」——
「那想成為哪種不幸呢?」我拉起她的手觀望雲離開後重又照上身子的太陽。感覺上我們兩個人並不是在講什麼「不幸」而像在問︰‘那想擁有什麼樣的幸福呢?’這種語氣——
「如果必須要擁有不幸的話至少不想是自己選擇的就好像自己選擇了一段婚姻而後不幸;自己選擇了一份事業而後不幸。這種不幸會讓人後悔莫及。」——
「換句話說是想擁有自己難以選擇的或者說是份天生的不幸?」我照她的意思往下說「比如生在一個單親家庭又或者天生有殘疾這種自己無法決定的不信咯?」——
「是這個意思。」她說著取出毛巾幫我擦了擦油乎乎的嘴角「不過這種對話感覺好奇怪不幸也可以這麼快樂的討論的。」——
「因為我們不處在其中嘛….就是說我們不擁有此種不幸所以才能如此輕松的討論。」我思索一陣語氣略顯沉重的繼續「不過世界上應該有不少帶有這種不幸而生活的人這樣一想我們在這大說風涼話還真的…」——
「本來就不對。」——
「那就不說了。」我決定道「听公園的聲音吧。」——
「听公園的聲音?」——
「對啊听滑梯的聲音、听沙坑的聲音、同水塘的聲音、听石榴樹的聲音、听一切其實不會出聲音的事物的聲音。」——
「這樣一來覺得就更奇怪了。」——
「是滿奇怪的。」我同意道「大概是高興的語無倫次了。」——
「為什麼呢?」——
「因為宇慧為了我曠課啊。」我說「想不到成績這麼好的人會為了我曠課這樣一想說不定會為了我而不去上學也不一定是不是很棒呢?」——
「音山不想讓我去上學?」——
「倒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假設的想象而已。」——
「可以哦。」她轉過臉忽然說「如果音山不想讓我去學校的話我一定不去就算和爸媽鬧翻也不去。」——
「別說那麼可怕的話好像我一定要把你帶壞似的。」——
「哦….」她失望的低頭看腳上的旅行鞋——
我猜想宇慧也是從頭到底厭惡學校的吧。可誰不呢?誰不在上學的時候厭惡學校呢?對學校的留戀恐怕清一色全在離開學校工作了以後才產生的吧。沒有人會在還擁有的時候想著擁有的東西有多美好的——
「宇慧很熱嘛?」我拉了拉她的裙角明明只有十幾度的天氣卻穿著裙子——
「不熱。」她不解的看看我「因為覺得這麼穿好看才穿的。」——
「因為好看啊。」——
「怎麼了?不喜歡我穿裙子?那以後再也不穿了。」——
「不是。你可真會瞎會意啊。只討厭女孩子穿牛仔褲裙子是喜歡的。」——
「那以後不穿牛仔褲。」她立馬表態可忽然像想起似的補充一句「從小到大好像沒穿過一次牛仔褲家里也沒有一條。」——
我點點頭跟著伸個懶腰將雙手放在腦後看不遠處型狀極假的假山。大概是某個手藝拙劣的環保主義者用廢品建起來的景觀。假山上還有一只利用泡沫塑料拼成的假的更為驚人的猴子。可雖然心里清楚制作者想要做的是猴子但恐怕所有人都會認為那是一只袖珍河馬吧。然而能將猴子做的像河馬從這個角度上看其手藝也別有一番風味——
「那接下來去哪?」宇慧想要貼的我更近似的挪了過來——
「還沒想到。」我用手抓了抓頭皮——
「我倒有個想去的地方。」她說「或者說是有個想要去看的東西。」——
「是什麼?」——
「我想要去看水母。」——
「水母?水母有什麼好看的?傻不啦嘰的。」——
「我就是喜歡看沒有這里的動物。」宇慧用指尖點了點我的腦袋——
「喜歡看沒有頭的動物?」——
「沒有腦子啦笨!」——
「水母沒有腦子嗎?」——
「水母有嗎?」她反問道看情形她自己也分不清楚水母究竟有沒有腦子「可是水母的身體是透明的啊仔細看看好像真的是沒有腦子。」——
「那不是透明是光的折射就像大海其實不是藍色的一樣因為光折射的緣故。」——
「那水母到底有沒有腦子呢?」——
我仰起臉往宇慧肩上一歪說︰「那就只有去問問水母先生自己了。」——
「那走吧。」她伸出手像是出邀請——
我深深吁口氣同她走出這個常年無人問津的小型公園——
「不是去海里看水母嗎?」坐上旅游巴士後宇慧奇怪的問——
「那太危險了宇慧也不會游泳。再說了水母可是有劇毒的它們也許是嫉妒有腦子的生物所以毒素專門破壞大腦工作讓大腦強行命令心髒停止跳動。」——
「是嗎?」宇慧顯出驚懼的表情——
「這些生物課上不都講過嗎?」我看了看她接著問「學生證帶了嗎?有學生證的話就不用買門票了。」——
「在書包里。」——
「那就好。」我說「曠課也要曠的物所值那才是生活啊。」——
車沿著一條狹長的公路朝鎮子邊緣的水族館駛去。偶爾會開進隧道中的大巴士像是一輛穿梭在各種時空中的時光機器光一明一滅忽隱忽現就這麼時間在為人所無法察覺到的情況下偷偷溜走——
我想象當車駛出隧道來到水族館門口時我和宇慧已然是一對頭花白滿口假牙的老頭老太了——
「一對老人相互扶持著去水族館看沒有脊柱的水母」這麼一幅畫面鋪陳在一片漆黑的我的眼中——
大概是由于時間不對水族館內空空蕩蕩的。一走進去的感覺如果說是殯儀館也完全能讓人相信。笑容可掬的服務小姐在看過我們的學生證後露出羨慕的神情。我猜想以前她可能也拉男同桌到水族館來看稀奇古怪的水母吧——
我去自動售貨機前買了罐咖啡打算邊喝咖啡邊看水母以免中途不小心睡著。宇慧拿著水族館的導游圖前前後後的翻著忽然像現了新大6般驚喜地朝我奔來——
「哎三點半有海獅表演。」——
「不是看水母嘛?」——
「順便也瞧瞧海獅嘛。」——
「水母在哪?」——
她晃晃腦袋說︰「上面沒有不過介紹上有說有來自世界各地的珍貴水母。」——
「哦那走吧。」——
「嗯。」她拉上我的手走入條燈光明亮的通道——
通道兩邊是巨大的橢圓形水族箱。水族箱中除了海洋生物不是假的外其余的都是。彎弓屈膝的海馬一閃一躍的鯰魚成群結隊的草金魚和讓人瞠目結舌的刀片魚。另外還有單槍匹馬的翻車魚和章魚。盡是些平時在餐桌上難以瞧見的東西但無論哪里都瞧不見水母的身影——
一條現了我們的鯊魚臉和面盆一般大。它貼著玻璃觀察我們大約他們也是見到有人來而上了興致打算同樣好好的觀察我們一番——
宇慧隔著玻璃敲鯊魚的眼楮「咯咯咯」但那大家伙全然不為所動晃晃尾鰭凝視我們。這麼看鯊魚感覺特別可笑如果小孩子第一次看見的是這種鯊魚那他們一定會以為鯊魚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動物——
也許是看累了鯊魚兄招呼也不打得扭頭沖入一片人造珊瑚中——
「你說是被關著舒服還是自由自在的舒服?」宇慧繼續往前走一仰頭一條魔鬼魚正從頭上漂浮而過——
「那還用說當然是自由自在舒服。」我說「這不是連三歲孩子都能明白的問題嗎?」——
「動物們被關在玻璃籠子里而我們是被關在地球這個籠子里的。音山沒有這種感覺嗎?」——
「沒有。」我仰頭喝一口咖啡「怎麼朝這麼悲觀的地方想?」——
「有時候會覺得在地球這個籠子之外正有一群我們不知道的家伙透過大氣層在觀察我們就好像我們透過玻璃缸看魚一樣。」——
「那…那些我們不知道的家伙在看我們什麼呢?」我玩笑似的問「不會是在看我們怎麼吃飯怎麼洗澡怎麼去廁所的吧。」——
「這個他們大概不感興趣。」——
「哦?宇慧知道他們對什麼感興趣?」走過長長的海底通道後我們走入新區域——
「啊有了!」宇慧丟下我們的談話跑到花樣繁多的水族箱前像是剛進動物園的孩子般打量箱子里的水母——
水母各式各樣沒親眼見過你絕對無法相信世界上原來可以有這麼多種類的水母人只有黃白黑三種而水母竟有這麼種實在叫人氣憤——
有大如一個氣球的也有小到指甲片的。有的中規中矩的懸浮在水中有的索性如一潭爛泥趴在水底。有的雪白透明像是得了白化病有的紅的刺眼和血的顏色一樣。也有的在深藍色的襯托下微微泛出一陣草綠——
展廳內陰冷潮濕我看著眼前品種雜亂的水母難免暈靠在一片還算干燥的牆邊像個父親帶著小女兒來水族館一邊喝摩卡一邊看著女兒——
「音山知道水母怎麼繁殖的嗎?」宇慧對著「海月水母」問道——
我搖搖頭「難不成是分裂繁殖?」——
「對啊!就是分裂繁殖。」她高興起來「就和細菌什麼的一樣先是身上長出一個肉芽跟著肉芽越來越大一直到月兌離本體為止。音山可以想象一下這樣的繁殖方法。」——
「想象一下?」我吸口咖啡想象在自己的肩上漸漸長出個拳頭大小的腦袋長著和我一模一樣的鼻子、眼楮、耳朵。時間推移這顆腦袋慢慢長出身體和四肢來幾個月後「趴」一下墜地就出現個和我一樣生龍活虎的自己了——
我拼命擺腦袋自言自語︰「乖乖這種繁殖方式誰受的了?萬一來個雙胞胎自己的兩個肩上長出兩個自己不要把人嚇死?」——
「更厲害的是水母身體的95%是水其余的全是蛋白質和鹽。所以完全可以叫它們是‘什麼也沒有的生物’」宇慧用儼然生物學家的口吻說——
「不過這樣繁衍後代未免太寂寞了。」我也走到水族箱旁看正如一定降落傘般緩緩下沉的水母——
「是有些寂寞。」宇慧贊同道「還是拉著自己愛人的手看見一個生命一點點地誕生這樣才神奇吧。」——
「沒有腦子的生命會不會有愛呢?」——
「有腦子也未必有愛吧。」——
「這麼說愛和腦子無關咯?」宇慧說——
「無關。」我的語氣異常肯定——
「那和什麼有關?」——
由于有監控攝像機在牆角掛著我便將空了的咖啡罐投入垃圾桶。而在這時間里關于「愛和什麼有關」的問題始終沒有答案——
「如果大學里有專門研究‘愛’的科目那我一定報考並且要不惜一切代價的進入。」——
「我想這種科目不是不能有而是不想有吧。」——
「為什麼?」——
「大概因為愛是獨一無二的吧。獨一無二的東西又怎麼能輕易拿出來大家一起討論研究呢?」——
「也是哦。」宇慧轉過身像是有要走的意思「等我生日的時候音山送只水母給我做生日禮物可好?」——
「好奇怪的要求。」——
「好不好?」——
「行水母嘛海里到處都是每天沖到海灘上被曬死的就有幾百只。」——
「那我們走吧。」她過來抓上我的手「去看海獅表演。」——
「不過今天水族館里好像就只有我們兩個人…這樣都會演出嗎?」——
「一定會有的。」——
「這麼肯定?」——
「肯定的不能再肯定了。」——
「水母很漂亮嗎?」——
「無與倫比。」——
「為什麼呢?」——
「因為全是水啊。」——
宇慧笑著跑開了我緩緩跟在後面。回頭望了一眼陰暗潮濕的水母區。說不定在宇慧的眼中自己和水母有相似之處吧。可相似之處究竟是哪里呢?我如此思索著——
「音山!」她在前面叫我「海獅們已經開始做熱身運動了。」——
「哦來了!」我跑向她耳邊仿佛听到水母滑動海水的聲音聲音听上去即自由又困惑。(本作品由原創文學網授權刊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