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騎過青山騎過「子美橋」騎上難行的山路來到鎮口的醫院大門。我將車隨手一扔跑入醫院大樓在詢問處詢問宇慧的病房號。戴一副深度近視鏡的女子隔著厚鏡片掃我一眼像是在揣測我問此的目的我告訴她自己是病人班上的學習委員受老師委托才來探望。女子看一眼牆上的鐘似乎想說探病時間已過可壓根沒過還有差不多半小時——
「七樓3a」半天後女子不無好氣地這麼說一句——
我道了聲謝匆匆跑入電梯電梯在上行過程中我不禁想︰宇慧還在七樓？難道仍然是上次的那個病房？——
但當然不是病房位于長長走廊的二分之一處較之上次那個小了一半在布局上則完全相同可是個單人病房——
我從門上的玻璃窗朝里張望床上的人面對窗口側身躺著。但那是宇慧嗎？背對著我並且蓋著嚴實的被子幾乎無從辨認。在她的床邊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女子雙手抱胸的正和床上的她說著什麼。女子滿臉疲憊但始終面帶微笑——
我輕叩幾下門坐在床邊的女子抬頭看了看很快起身打開門禮貌的詢問我是誰我也禮貌的告知自己是宇慧班上的學習委員代表班上的同學來探望她。好在我長得五官端正冒充個學習委員還是綽綽有余——
「班上有兩個學習委員嗎？」女子皺了皺眉頭奇怪的問——
「兩個學習委員？」——
「昨天來的男孩子也說自己是學習委員。」——
我心中大呼不好可臉上卻強裝鎮靜的說︰「嗯他昨天是可今天班委改選我被選上了所以覺得無論如何應該來看看生病的同學這是要任務。」——
女子似乎相信了我的話但更有可能是因為疲憊而不願對此做過多的思考。她將我讓進病房同時呼喊宇慧的名字說有同學來看她。喊了三次可全無反應。我在窗邊的海綿椅上坐下偷偷望了宇慧一眼她睜著眼楮臉上掛有似笑非笑似煩非煩得古怪表情像是為我違背上次的諾言而高興但同時又更為痛心——
她母親向宇慧說自己回家準備晚飯宇慧「嗯」了一聲沒有多余的回應——
「好點了嗎？」她母親走後我忐忑不安的問但聲音仿佛是傳入黑洞中一般毫無反應——
「好點了嗎？」我問第二遍——
她像用同一姿勢躺的累了翻個身面朝天花板——
「好些了嗎？」我問第三遍——
「這和你沒有關系。」宇慧沖著天花板說「不是說好了上次是最後一次見面的嗎？」——
「是宇慧你一廂情願我可沒答應。」——
「我沒有和你開玩笑。」說完她的眉毛緊皺仿佛剎那間有一股劇烈的疼痛貫穿她的全身——
我坐到她的床邊看著她承受痛苦的神情心如刀割。大約十多秒後她才漸漸恢復隔著被子用手將我推下床我只好再回到海綿椅子上——
「我想過了也決定了。」望著她的側臉我慢慢調整語氣從而讓她明白我的決定是堅定不移的而非隨口說說「重要的是愛」我跟著說「和遺傳病無關和前進式的未來也無關…重要的只是愛。」——
話一出口我頓感輕松不少病房內彌漫著消毒水與檸檬味空氣清新劑相混雜的味道。宇慧像在對我如此慎重說出口的話加以思考可幾秒鐘後她再次緊鎖雙眉沒有開口——
「不管宇慧你怎麼想這次我一定會自私的只站在自己的角度來決定。知道嗎沒有你什麼都轟然倒塌天也好山也好明天的太陽也好沒有你就什麼都沒有。」——
「音山來就是為了說這些嗎？」她顯得很吃力的開口——
「就為了說這些一定要說的這些。」——
「不覺得傻氣？現在說這些……」——
「傻氣？」——
「在眼前的路一眼可以望到盡頭沒有岔口沒有上下坡只是條平坦的大直道。我只要一步步地走到那頭就行了明白嗎？」宇慧說「那是完全密封的空間沒有人會來自己也無法離開。唯有有的時候傳來很輕很輕的聲音就好像音山你剛才的話那樣傳來的只是聲音化不成新的路也無法沖破這層空間簡直傻氣透頂。」——
說完宇慧從被子里伸出右手揉自己的眼楮每一個動作都讓人感到痛苦。我在旁邊呆呆的看著覺得像有一雙大手正死死掐住我的心讓我難以呼吸——
「右手回來了。」她苦苦一笑「可二十四小時的痛著動一動手指就像要整個斷了一樣。倒不如不回來。」——
我上去抓著她的手她想掙月兌但用不上力。宇慧的手看上去像是失去水分後干巴巴的植物。不久後她說︰「哎音山我就要變成水母了變成透明的水母。」——
我想哭可心收縮的利害沒哭出來勉強說︰「變什麼水母？」——
「變成無手無腳的水母。」宇慧說「砍了雙手砍了雙腳跟著變成水母。」——
「………」——
「砍了損壞的部分就能保住生命書上這麼說的雖然不砍也行可二十四小時三百六十五天的痛也受不了。而如果用藥物來麻痹這種疼痛的話相當于飲鴆止渴藥的副作用很大用多了會對內髒造成危害而造成其他癥狀我想與其這樣倒不如死了算了。」——
「宇慧沒在開玩笑…….」我有些難以相信她會對這病了解的如此清楚——
「這早就知道了不是開玩笑。變成水母是唯一能保命又不用二十四小時痛的生存下去的辦法。」她淡淡一笑可緊皺雙眉「所以那時才讓音山帶我去看水母的。」——
我感到吃驚難道說宇慧在那許久以前就已經想到了自己如果病了會變成什麼樣嗎？于是我問「那時候就這麼想過？想過自己如果病了的話會變成什麼樣子？」——
「無時無刻不在想只不過不想讓音山知道」她說「可也有忘記的時候雖然要去看水母的起因是這個可在看得時候卻一點也沒有想只覺得水母很漂亮。可以說只要是和音山在一起的時候我都不會想現在就更加不會想了木已成舟要麼死要麼變成水母簡單明了的選擇題。」——
「明了什麼啊！」我沖她吼起來「現在這樣的你…不僅自己變得絕望讓你周圍的人也絕望你要我走我走就是了一走了之！去上我的學考我的大學進行我的人生你不在了也罷變成水母也罷我全能不管從此過我原本就應該過的生活。這樣是你認為最好的結局嗎？我們毫無瓜葛幾年後甚至幾十年後也毫無瓜葛真願意這樣嗎？宇慧不會後悔自己這麼決定嗎？後悔這麼想嗎？」——
「沒錯躺在醫院的是你而不是我沒有承受這種痛的我也許沒有資格講這些話可如果換個位置想想如果今天躺在醫院的是我陪在床邊的是你你會怎麼樣？會一走了之嗎？就算我說出再絕情的話做出再絕情的事你會走嗎？」——
走廊上傳來腳步聲由遠及近又漸漸遠去。跟著傳來電梯的開門聲與下降聲宇慧似乎沒有想到我會對她大聲吼出這些話久久盯視床邊的櫃子。(本作品由原創文學網授權刊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