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嗎？我什麼都知道。」她用不想驚動什麼的口吻說「我看了宇慧姐寫給你的信可不是有意的因為信封上面只寫了‘莫名其妙’四個字我以為那是爸爸寄來的所以就拆開看了一看才知道。」——
「信？」我自言自語「宇慧果然打算如果見不到我就寫封信來提出分手。」——
「幾天以前？」我問——
「上星期不下過一場雪嗎？就是那一天。」——
「為什麼現在才說？為什麼不把信給我？」——
「我怕你看了會難過所以放了一天。可卻現哥你比以前更加消沉我猜也許是見過面了說了信里寫的話。」妹妹停了停看我的反應見我仍不斷按摩太陽穴又問「真的見過了嗎？」——
「見過了。」我坦然地說——
「那講了什麼？」——
「和佳寧想的一樣恐怕和信里也一樣。」——
「真的是很嚴重的病嗎？」——
「會死人的病….」我極快的吐出五個字來——
佳寧似乎吃了一驚看來信中對這也未提及和宇慧見面時她也只字不提。可她的姐姐便是如此離開的病情來勢洶洶毫無征兆又或者存在某種征兆只是那征兆太過渺小肉眼難以注意到——
我們沉默起來房間里除了時間滴滴答答的在緩步前行外沒有別的聲音妹妹凝視窗外的黑夜而我也扔下陣陣刺痛聆听房間里僅有的那麼點聲音。妹妹想要給我帶來勇氣用自己現實中的決定來帶給我勇氣。她義無反顧地狠下心要報考城里的學校一再強調結果與過程怎麼困難怎麼艱辛都不重要關鍵在于邁出第一步的勇氣選定某一方向後什麼都將在眨眼間豁然開朗妹妹想告訴我的也許就是這個。她想讓我鼓起我猶豫多天進退不得的勇氣——
但真的那麼簡單嗎？她僅僅是看到了宇慧寫給我的信並沒有看見宇慧在與病魔斗爭後的那種疲憊與心力交瘁更可怕的是她的消沉她對待許多事的看法在短短兩星期內生了巨大轉變。也許她會想此時就這麼離開這個世界死去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我害怕她這麼想甚至是恐懼。但我更害怕由于我的存在與我給她的愛是讓她產生這麼個想法的原因。在下山時她沉默不語的看著其實自己什麼也看不見的山崖那時就似乎證明了由于我她更加痛苦——
「想法太幼稚太幼稚太幼稚……」蚯蚓入睡後某個聲音反復在腦中回響「嘩嘩嘩…」那是流水鳥——
「愛比任何東西都強大比原子彈強大比絕望恐懼強大也比死強大。不應該怕事情會變得更糟而退縮愛就是因為義無反顧才稱得上偉大的感情。如果因為害怕失去而猶豫不決那麼這份愛也勢必黯然失色就算因此而讓結果變得糟糕那又怎麼樣呢？即使失去全世界所有的東西也不能舍去愛這點我應該比任何人更心知肚明。」——
「舍去世界上所有的東西也不能舍去愛……」——
「哥」佳寧突然開口打破沉默將我拉回自己的房間——
「怎麼了？」——
「天黑了。」她指了指窗外七點的天空說「一下子就黑了。」——
「天本來就是一下子黑的。」——
「不是一點點的嗎？」她說「總以為像拉幕布般一點點暗下來的。」——
「不是是百分之百的眨眼間就黑下來的。」我抬起臉看櫥鏡中的自己「佳寧真的打算去考那學校嗎？」——
「真的打算。」她第三次肯定而明確的回答「不管結果與過程邁出第一步是關鍵。」——
「關鍵…」我低低重復一遍佳寧沒有注意到「我的關鍵是什麼？或者說我們的關鍵是什麼？」——
妹妹擰開床邊的台燈昏黃而微弱的燈光無法立即鋪滿整個房間在屋子里前後掙扎了一番後照到了我的背上淡淡的光不像火那麼溫暖——
「我不清楚生了什麼哥。」她說「可我清楚如果不願意放棄那就不要放棄不然將來一定會後悔世界上沒有比做後悔的事更糟糕的了。」——
「決定是至關重要的。」佳寧看著台燈散射出的微弱的光繼續說「爸爸以前不是常這麼說嘛‘不要過多考慮事物的對錯要思考的僅僅是決心是自己最想要什麼的決心。’」——
我閉上眼傾听自己的心跳可很難听清。明明是自己的心為什麼那麼難以听清呢？它明明就在那兒跳動位置明確頻率明確可就是听不見。難道是我的心不在那里跳動？心髒固然在胸腔中可跳動卻不在那兒可不在那里又會在哪兒呢？我像攤開巨大地圖般的攤開自己的思緒尋找自己的心跳我看見了「偶然相遇的橋洞」看見了「初次擁抱的海潮」看見了「大膽表白的燈塔」看見了「深深相吻的孤島。」我的心散落在這些地方不知不覺間失去了蹤跡——
佳寧從床邊坐起默默離去留我一個人在這黑洞中繼續徘徊。她將該說的與該做的一並完成接下去就看我自己的決定了。我依舊緊閉雙眼在龐大的思緒地圖中尋找尋找某個閃光點某個可以讓我即刻下定決心的閃光點。但這一光點並沒有出現時間嗒嗒嗒的漫步過十點書桌上的信紙空空蕩蕩——
隔天下午我仍然去碼頭搬貨形如怪物般的遠洋貨輪停靠在碼頭邊人們上上下下進進出出不會東張西望也不互相打招呼只是如機器與機器之間般擦肩而過。活雖然累但痛快痛快到大腦分身乏術無法去思考什麼憂慮與傷心在那幾個小時內凍成冰塊靈魂變成實心體的物質遠處漁船上的孩子對著夕陽搖晃手中的綠色旗幟晃完左手的改換成右手累了便一坐在甲板上用根又長又細的竹竿拍打海面——
我看著這個孩子的一舉一動直到貨盡船息工頭分工資領完後去碼頭小店買了碗香菇面坐在碼頭邊默默下肚——
工作完畢靈魂外的石體逐漸碎裂痛苦與疲憊像等候已久般的現身它們在我的心中耀武揚威從一處蹦到另一處並不斷狠狠留下各自的腳印——
「嗚……」貨船低鳴了起來聲音像是頭頂上的巨大蒼穹在哭泣我吃著面募然想到了一個主意︰如果我和宇慧消失了會怎麼樣？我們偷偷坐上眼前這艘巨大怪物躲在無人知曉的陰暗角落幾天幾夜甚至幾十天幾個月我去找食物和水也許會被人現也許安然無恙但這不重要。船停靠在我們不認識的港口我們也偷偷下船在一個全新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
美的不能再美的臆想！——
「臆想」這個詞著實可悲而後我想到船開到一半時宇慧病情惡化痛苦不堪生命垂危我緊緊地抱住她祈求上天救救我們可無濟于事她昏死過去奄奄一息。我無處求助我們在連自己也弄不清是哪兒的陰暗角落我眼睜睜的看著她慢慢死去慢慢死去。死得過程很長如無盡的北極黑夜一樣我們都不說話只是看著對方笑笑各種各樣的東西笑世界的豐富多彩也笑世界的黑白顛倒；笑愛情堅若磐石也笑生命脆弱不堪；笑我們的勇敢堅強也笑我們的天真幼稚。最後她死去如花一樣的死去依舊美麗綻放的花但已經死去。我將她抱上甲板投入海中看著她眨眼間被海水吞沒緊接著自己也一躍而下——
美的不能再美的臆想！——
想見她的心佔滿了我的靈魂沒有余下一點空隙。頓時間感到內心沉重無比我想或許上面的「美麗臆想」真的可行我也相信自己為了她能這麼做私奔上船不管生死不論地點的快樂旅行——
我跨上城市車朝醫院的方向騎去我不怕死可我害怕她死去雖然從幾天前的宇慧的身上看不出絲毫與「死」有關的跡象「死」還在她體內安安靜靜的沉睡和我一樣。可我越騎越感到害怕越害怕就越是清晰的看見她在我面前如同美麗的花般微笑著死去——
無論如何我無法看見這樣子的她在我面前。佳寧說的不要管結局與行程中的艱難重要的是自己想要什麼與害怕失去什麼。我將跨出至關重要的一步是完全從我的角度出而不將他人考慮在內的決定或許我會因此永遠失去她可我能清楚知道在真正的宇慧的心中是在渴望我做出這種決定的。這點毋庸置疑一目了然。而我先前所猶豫所擔心的是除去愛而思考得結果我將我們的愛排除在外擔心愛成為我做決定的羈絆成為讓她更加痛苦與消沉的起因——
但那大錯特錯！忽然間我意識到在面對眼前這種巨大困境時該做的是除去愛別的一概不管惡化也好緩和也好傷心也好悲傷也好這都是可有可無的東西重要的只有一點——我們是在戀愛我們深深愛著對方只需考慮這點其他全部忽略即可。(本作品由原創文學網授權刊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