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歌行 第四十八章 雲淡風輕

作者 ︰ 天姝

「就是這個東西,關了她近四個月!讓她受了那麼多的苦!」余文杰撫mo著眼前破碎的木柵欄,抖著聲音道︰「都是我這個做哥哥的沒用!」說到此,一股痛覺撕咬侵蝕著他的心髒,他需要發泄,在身後幾名丫環的驚呼中,一拳將那些比較完整的木柵欄擊得粉碎。煙塵散盡,他的目中已然盛上了悔恨的淚水。

「看,都流血了!」江紫紅著眼眶,萬分心疼的捉住丈夫那流血不止的手︰「你這樣,讓她在九泉之下如何安心?」

余文杰無奈的嘆了口氣,走進房間之內,沖那些負責看管方拓的丫環問道︰「你們沒有動過吧?」

「今早,奴婢們被姑娘打暈醒來後,便一直在害怕方大人的責罰,所以便沒有打掃!」一個丫環站了出來說道

江紫問道︰「她經常用什麼東西?你們誰負責收拾?」

「這個……」丫環有些猶豫︰「這里都是姑娘自己收拾的,我們不敢進去!」

「她自己收拾的?那要你們這幫丫環做什麼?」余文杰大動肝火,厲聲道。

「行了!」江紫連忙勸慰︰「我知你心中不好受,可也不用拿這幫下人出氣阿!」說著,沖那些滿面懼怕的丫環擺了擺手,示意她們出去。

「哼!她那般難受,這幫人看不出來也就算了,竟還要她做這些活計?」余文杰余怒未消。

江紫拉住丈夫,想到此行的目的,連忙道︰「咱們還是趕快收拾東西吧!」

但余文杰每看見一樣東西,眼前便禁不住的會浮現出方拓的笑容,心中酸苦,那手,也有些抖了。

江紫嘆了口氣,環顧四周雖簡單卻一塵不染的擺設,轉移了話題道︰「蘭妹妹很愛干淨啊!咦?」又看向牆上掛的畫卷,古琴和棋盤,有些驚異道︰「真不簡單,琴棋書畫她竟是全都精通!」

「那是自然!」余文杰沉悶的臉上也不由浮現出一絲笑容︰「在一幫兄弟中,她是最多才多藝的,也最是豪爽,往日,我們……」但是,那笑容卻立刻被一股濃重的哀傷代替了。

江紫行到書桌前,瞥見上面折著一張寫滿字的宣紙,好奇之下,展開來,臉色不由一變。

余文杰將一干物品用布包好,才發現妻子的異樣,回頭見她面對這一張宣紙發呆,便走上前,掃了眼紙上的內容,傷感道︰「這是她寫的,前幾日還交給幕白一份,上面的內容一模一樣!」

「此恨何時已?滴空階,寒更雨歇,葬花天氣。三載悠悠魂夢杳,是夢久應醒矣……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我自終宵成轉側,忍听湘弦重理。待結個,他生知己。還怕兩人都薄命,到緣慳,剩月零風里。清淚盡,紙灰起。」江紫收起那詞,悲傷的嘆了口氣,向丈夫埋怨道︰「這是悼亡詞啊!你竟沒看出來?這麼多年的書都讀哪里去了?」

余文杰的身子抖了抖,臉上變了又變,最後抱著頭蹲了下去︰「該死!當時我怎麼就沒看出來?」

江紫見狀,心下不忍,剛要開口安慰,這時,房門卻被人撞開了。

「怎麼回事兒?」余文杰站起來大聲吼叫。等看清闖進那人,愣了一下︰「幕白,你不是在布置靈堂麼?跑來做什麼?」

冷幕白臉色鐵青︰「還布置靈堂,阿拓的尸體都不見了!」

「什麼?」余文杰夫婦同時驚呼道︰「怎麼回事兒?」

冷幕白頹廢道︰「我們弄好了靈堂,誰知道,原本呆在房內的仙衣和阿拓的尸體都不見了。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沒留下任何的痕跡。」

「怎麼可能?」余文杰臉色灰白︰「是仙衣不願她師父在這里下葬,才將尸體弄走的?」又搖了搖頭︰「可也不對,照理說應該有人看到才對啊!她一個小姑娘怎麼能抬動阿拓的尸體?她不是哭暈過去了麼?怎麼會出現在阿拓身邊?」

「據外面把守的人說,仙衣醒來後,便吵著要單獨見她師父,他們無奈,便將她帶到阿拓的身邊!誰知,他們在外面站了許久,里面一點動靜沒有,擔心之下,便沖了進去,而那時候,房內早就空了!」冷幕白澀聲道︰「這是最奇怪的地方,當時府中那麼多人,竟無一人看到她們……」

「可能是府中的人疏忽了吧?」江紫插言道︰「那小姑娘一向聰明,也許想了個辦法將蘭妹妹的尸體弄了出去!也或者,府內有人接應?」

「她一個小姑娘帶著尸體能跑哪去?」余文杰咬牙道︰「一定要將她找出來!阿拓已經夠苦了,怎能讓她如此被折騰?」

「可是,找出來,真的好麼?」江紫看向丈夫,幽幽道︰「看日間的樣子,白姑娘在心中怨極了你們,她是不會同意自己師父再留在這里的!更何況,這里有著蘭妹妹太多的痛苦回憶,她真的會喜歡京城附近麼?」

此言一出,惹得房內兩個男人淒然嘆氣。

「不管怎樣,跟著她找到阿拓的墳,將來也好有個祭奠的地方!」余文杰握起了拳頭,喃喃道。

冷幕白默然無語,眼楮,卻轉向窗外,目中已經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而就在樞密使府,余府,冷家出動所有人手苦苦尋覓的時候,汴河上,一條沒人駕馳,順流漂下的小船里,白仙衣卻抱著一具尸體,對著頭頂陰暗的天空發呆。

「師父……」她沉默很久,才收回目光,小手撫mo向尸體的臉龐,很小聲的說道︰「師父,咱們離開那污穢的地方了,以後,就再沒人能欺負咱們了,可是,你怎的還不醒過來?」話音中,眼淚順著臉頰淌下,流到唇邊,又用舌頭舌忝了舌忝,旋即回頭,對著身後的空氣大聲說︰「你不是說我師父沒有死麼?她怎麼還不醒?」

一屢白色的煙霧憑空而生,一道柔和的聲音道︰「放心,你師父命不該絕!天不讓她死,她就不會死!過些時日,她便會醒來的!」

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中,漸漸的,那煙霧匯聚人形,金色的瞳孔,飄揚起來的長發!赫然是離開方拓許久的天魔赤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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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杭州的秦王府。

「我不是說過,這時候別人不許進來的麼?」秦王趙德芳放下書本,有些慍怒的轉向打算自己看書的人。但等到看清那人面上的表情和臉頰殘留的淚水,不由愣住了︰「小環,發生什麼事了?」

「王爺,蘭……」婢女小環將一張紙條放到了秦王的面前︰「您自己看吧!」

「什,什麼事?」秦王在心中預料到了什麼,臉上瞬間失去了血色,很費勁的抬起手,抖著取過那紙條,匆匆掃了一眼,旋即握緊,低頭沉默許久,猛地彈起身,撰著紙條的拳頭狠狠的砸到了桌面上。

「死了!尸體不見了!」身上的力氣都被抽空了,他跌坐到了椅子上,接著雙手捂住了臉︰「怎麼會?怎麼會?」

「據內線所報,尸體是被她徒弟偷偷帶走的!」小環擔心的看著他,輕聲道。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秦王直起身,眼神中的哀傷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狠厲。

小環揉了揉通紅的眼眶,道︰「當日在場的賓客只見到蘭姑娘拖著鐵鏈闖到院子,接下來他們便離開了!內線說,她是中毒而亡的,但具體消息還沒有查到。另外……」她還要說什麼,卻猛地轉身,身子晃了一下,接著鬼魅般地出現到窗子前,一把推開窗戶。一只雪白的信鴿飛了進來,落到了她的肩膀上。下一刻,她手中便出現了一張紙條,展開,臉色變得極為難看,猶豫的看了看秦王︰「王爺,這是紫蝶的消息,也是有關蘭姑娘的!」

秦王一把搶過,看著紙上密密麻麻的字跡,胸口劇烈的起伏著︰「好哇,好哇!她是被下藥毒瘋的?好個方俊,好個柳長風……」他怒不可遏的轉向小環︰「傳令下去,幫助余家和冷家的人查清楚蘇婉的來歷,關鍵時候,不惜一切代價!」

等小環恭身離去,他再次看向手中那張紙,眼淚,落下又滴到紙上,蹣跚的前行幾步,他向著南方,頹敗的跪了下去,口中喃喃道︰「娘,娘,兒子對不起你!妹妹是被逼死的,是被活活逼死的啊!」那趴在地上抖動不止的身影伴隨著哽咽聲,是那般的悲痛淒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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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江寧外的河西村。

一道小路自村口官道延伸出來,蜿蜿蜒蜒的在一處小山的山腰處現出又隱沒,順著小路,翻過一個山頭,眼前便會出現一條彎曲的小溪,小溪盡頭是一片平地,一座小小的竹舍就在那片平地北面,四周,濃密的竹林環繞,竹舍後面豎著陡峭的山峰,小溪的源頭就藏在那里,透過山石,從竹舍前的石縫鑽出,垂成幾條細小的飛瀑,很有幾分靈異氣象。

正是中午,即便在這幽靜的環境中,也能感受到那種夏季的酷熱。

一個穿著粗布衣衫的女子,一手扶著身前的幾案,另一只手執筆,在案上鋪開的宣紙上畫著什麼。

過了許久,滿意的點了點頭,她放下毛筆,擦了擦頭上的汗。想了一會兒,又重新抬起筆,在畫卷的一角提上了字。

「寫得好!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與你畫中描繪的情景極為般配,畫好,詩好,字更好!」一道柔和的聲音在她身後響了起來!

那女子聞言,愣了一下,猛地轉身,但她身後空空如也,只有一堵牆壁!她皺起眉頭︰「難道听錯了?」正待轉回身去,那聲音又響了起來︰「怎麼?忘了老朋友了?」四周的氣溫降了下來,不時的有絲絲白氣涌進樓里,在方拓的面前漸漸的匯聚!

「憐香?」那女子瞪大眼楮,看向那股煙霧。

「你應該叫我赤邪才對!」那些白煙在這話音中,慢慢的凝聚,最後成了一個高挑、壯碩的人形。那罕見的金色眸子帶著笑意,凝望著眼前的女子,慢慢踱近︰「阿拓!好久不見!」

那女子竟然是早已經死亡的方拓。

方拓先前眼中流露出的些許興奮在一瞬間便消失了,她冷冷一笑︰「想見你一面,還真的難啊!」

「我這不來看你了?」赤邪毫不在意的微笑著,圍著方拓轉了一圈,最後坐她旁邊,滿意的點了點頭︰「恭喜你,你身體好多了!看來我的努力沒有白費!」

「果然是你!」方拓不但沒有表現出半點欣喜,反而是一臉憤怒的揪住赤邪︰「說,我以為自己終于解月兌了,你管什麼閑事?啊?讓我死了不好麼?」原來,那日她原本以為自己死定了,但兩個月前意外的再次睜眼,首先入目的不是什麼天堂地獄的景象,而是白仙衣帶著淚痕的臉,當時,那種既高興,又失望的心境真的很難言喻。

赤邪看著她,臉上依舊微笑著,卻是一言不發,靜靜的听方拓說話。

「我死之前看到的就是你是不是?還以為你是來接我的,沒想到……」方拓氣喘吁吁道︰「仙衣說,是個不願透漏姓名的鬼魂幫助她從樞密使府中偷跑出來,又救活了我!我一想就是你,但心中卻還是不敢相信,畢竟,若是別的什麼人也就算了,為什麼是你?你又不是不了解內情。難道就眼睜睜的看著我被困在這身體里受苦?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她激動極了,積攢了兩個月的懷疑困惑,痛苦無奈,都在這時候發泄了出來。

赤邪等著她說完,才緩慢的開口道︰「你難道忍心看你那小徒弟傷心麼?當時她可是難過死了!」

「人總是要死的!」好一會兒,方拓總算平靜了下來,放開了赤邪,嘆了口氣︰「人這一生,必須面對死亡,或是自己或是親人,不是麼?早點晚點又有什麼關系?」接著抬起頭,看著他,眼楮一眨不眨,似乎要看穿對方的心思︰「倒是你,兩個月前救活我後,竟然到現在才現身,你真的很忙啊!」那麼多的疑問困惑,卻一直得不到解答,這種滋味兒,真的很難受。

「你當我用了整整一個月替你續命,容易麼?」赤邪臉色變了一下︰「我耗力太巨,自然要休息一陣子!今天來見你,也是勉強!過一會兒便要走了!」

方拓無奈道︰「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對你好,是該謝謝你呢,還是該怨恨你?」

「都不用!」赤邪搖了搖頭,有些歉意的看著她︰「我做得好不夠好,雖然能保住你的性命並且將各種毒素逼出來,但……」苦澀的笑了下︰「有的傷卻是無能為力了!」

方拓的眼中閃過一絲黯然,低聲道︰「我想,這便是活著的代價吧!」旋即又板起面孔︰「你還沒說為什麼要救我呢!」赤邪可是知道自己來歷的,若是一般情況,是不會救活自己的!

赤邪的瞳孔中也蒙上了一層異色︰「我們雖然被稱作天魔,但除了活的長久點,生存狀態不同于人類,有一些特殊的能力之外,便沒有什麼了!你以為我有能力‘救活’生機已斷的你麼?」他特意在「救活」二字上加重了語氣。看到方拓滿臉疑惑,又道︰「你死前看到的可能是幻象,根本就不是我!我趕來的時候,已經過去幾個時辰了!人死了,魂魄或是消失,或是離開身體!而我開始救你的時候卻又是幾天之後,你以為,我有那麼大能耐在萬千魂魄中準確的找出你麼?」

「按照你的話,我根本沒有復活的道理啊?」方拓皺緊了眉頭,赤邪的話讓她的心里蒙上了一層名為不安的陰影。

「不錯!因為那時,你的魂魄根本沒有離開身體!」赤邪湊到眼前,小聲道。

「怎麼會?我明明覺得自己的意識離開身體了!」方拓震驚的大呼。

「幻象!」赤邪撇了撇嘴︰「人要死的時候,眼前便會出現這種幻象,或是最親近的人,或是什麼。意識離開身體?你若真離開蘭若冰的身體又怎麼能‘復活’?」旋即又模著下巴笑了起來︰「看來,咱們最親近了!」

方拓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赤邪神色復雜的看了她一眼︰「其實,當日我若不救你,你便會更慘!」猶豫一下,才說道︰「根本沒有任何力量能夠將你的魂魄同蘭若冰的身體分開,你知道麼?若不將你救活,你就永遠被困在那里了,尸體在哪里,你的魂魄便會在哪里,身體變成尸骨了,你便呆在尸骨里,身體風化了,你的魂魄也就消散了。這才是萬劫不復,永世不得超生啊!」

方拓倒吸了口涼氣,她瞪大眼楮,結結巴巴道︰「怎,怎麼會這樣?」

「他的意思!」赤邪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頭上,聲音抖了一下,接著嘴角便出現了一抹嘲諷的笑容︰「這個規則,是他制定的!這個世界任何東西,必須遵循他的規矩!神也好,魔也罷,誰也逃不開!」

「他!」方拓有些失神的喃喃道︰「他是誰?為什麼這般折磨我?」

「他便是這個天!雖然不知為何如此待你,但你若逆天行事,那代價可是很大的!」赤邪眼中閃過飄忽的神情。他輕聲道︰「他將你的魂魄困在身體中,你是不會得到解月兌的!你死一次甩月兌不了,死一千次一萬次也是無用!」說完這句對方拓來說異常殘忍的話,他的身體便漸漸的淡化了,最終,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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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你在想什麼?」白仙衣風風火火跑進竹舍的時候,見方拓神思恍惚。愣了一下,小心的走上前,關心的問道。

「哦!」方拓回過神來,笑了下,口中匡道︰「沒什麼,只是在考慮下幅畫該畫什麼!」說著,將方才畫好的話卷了起來,小心的放到幾旁。

「我買了一只雞啊!」白仙衣拎起系著雙腿的雞晃了晃︰「今天喝雞湯!我這就去做飯!」說完,便朝廚房跑去。

方拓看著徒弟的背影,臉上的笑容凝滯了,無聲的嘆了口氣,使勁甩了甩頭,便轉過身,鋪開宣紙,接著作畫。

而白仙衣將做好的飯菜擺到幾案上的時候,她的畫也完成了。

「師父,你怎麼畫了這麼多啊?」白仙衣看了看幾案旁卷著的畫卷,關心道︰「少畫一些吧!這樣也是很累的!」

「沒關系!」方拓搖頭,淡淡的笑道︰「明天就是江寧的廟會了,正好多畫一些拿去賣!」

「我早上去學堂的時候你便開始畫了,一直到現在!一定沒有休息!」白仙衣將碗筷交到她手中,心疼的說︰「慢慢來不成麼?反正咱們的錢也夠花了啊!」想了想,突然道︰「要不然,我不去學堂了!反正師父比學堂里的先生有學問多了。」

「胡鬧!」方拓瞪她一眼︰「我要你去學堂,一是因為我實在騰不出精力多教你一些!再者,學堂中有與你同齡的小孩子。總同我在一起,你不會悶麼?」又展顏道︰「這是最後一次了,當然得多賣一些!等過了明天,咱們去塞外的盤纏也就差不多了!這時候,草原的風光才叫美吶。放馬高歌,馳騁來去,有什麼比這更愜意的?你不想見識一下?再晚,那里可就開始冷了!」看徒弟面上露出向往的神色,她笑了起來,伸手捏了捏仙衣的臉︰「快吃飯吧!吃完我再畫一些,那樣連買馬的錢都攢足了!」

「我都說過多少次了!你不要捏我的臉啊!」白仙衣小聲嘟囔,抬眼小心的看了她一眼,又道︰「那明天我去賣吧!反正那老板我也見過!」

「你去?我怕人家蒙你這小孩!」方拓大笑著搖頭︰「江寧那麼近,我還去不得麼?」

「那師父一定要早點回來!」白仙衣有些不放心︰「到江寧,午飯在哪里吃吧?吃飯的時候一定要仔細,酒不能喝,不干淨的東西不要吃!廟會人會很多的,一定要注意壞人。走路的時候要小心扶著牆。坐船的話一定要坐村里劉爺爺的,別人的不許坐!我會在村外面等你!」連珠炮似的一口氣說了這些,又看了看四周︰「這樣,師父的軟劍不是留在京城了麼?那就順便再買把劍吧!反正也用不了多少銀子!」她是被方拓嚇怕了!

「喂!」方拓叫道︰「你怎麼像個管家婆一樣?」見徒弟一臉擔心的看著自己,心中不覺一暖︰「放心,現在不會再有人要害我了!再說,你師父的武功也不是白給的!」又有些惆悵的嘆了口氣︰「借這個機會,我也正好出去散散心……」目光也轉向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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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江寧郊外的山坡上,一男一女佇立在一座孤墳對面,他們腳前,被燃燒的紙錢隨著火苗翻飛,紙灰被風吹散,又飄落到了地上。

那男子長相英俊不凡,凝視無字的墓碑許久不曾言語,如冠玉般晶瑩的面龐上,也蒙上了一層濃濃的哀傷。

她身旁的女子痴痴的看了他一眼,柔聲道︰「冷公子,天不早了,咱們回去吧!」

「哦!」那冷公子才從哀慟回過神來,點了點頭,對女子笑道︰「我好幾年沒來掃墓了,不免有些失態,倒讓巧兒姑娘見笑了!」說著,撢了撢身上的紙會,牽上了女子的手。舉手投足間,有著說不盡的倜儻和飄逸。

「雲巧兒怎麼會笑話公子?」那女子臉上一紅,任他拉著自己,接著猶豫道︰「公子真是性情中人啊!恕我無禮,能問一下那墳中之人是您什麼人?」

「他啊!他是我師弟,當年可是你們江寧的名人啊!官拜東西南路宣喻使!」那冷公子走在下山的路上,悵惘的回了一句,眼中神情變幻,忽悲忽喜,似在回憶著往事。

「啊!」雲巧兒驚呼一聲︰「那不是朱瑜朱大人麼?」忍不住回頭看向那已經離得很遠的墓碑,疑惑道︰「怎的墓碑上沒刻名字?」

「這是他目前的意思!尸體都……」那冷公子說到這里,似乎突然想到什麼痛苦的事情,臉上變得慘白一片,身子也抖了抖。

雲巧兒也察覺到異樣,聰明的不再說話。氣氛僵凝沉悶!兩人踱下山去,直到山腳,也再沒說上一句話!

「今天怎麼這麼多人?」等進了城,那冷公子才恢復過來,對著雲巧兒問道。

「今天啊!」雲巧兒看著面前的人群︰「今天是三月一次的廟會啊!會很熱鬧的!」

「那倒好!」冷公子笑了笑︰「咱們也別回天來樓了,正好隨便逛一逛!」

「只要公子不嫌棄!」雲巧兒心下一喜,甜甜的說,目光掃視著前面的岔路,舉棋不定,于是便問道︰「那咱們先去那里?」等了許久,卻得不到回答,愕然轉頭,見那冷公子竟然怔怔的站在一個畫攤前,盯著幾幅畫發呆。

走上前去,正好看到他的眼神,心中詫異,那冷公子的眼神實在古怪,是那樣的淒涼,那樣飄忽,帶著幾分失落無奈,可又蘊藏著抑制不住的狂喜。身子更怪,搖晃著,顫抖著,連手臂也是這樣!正待開口詢問,那冷公子卻行動了。

「老板?這些畫是誰畫的?」冷公子一把抓住畫攤老板的胳膊,搖晃道︰「是男是女,長的什麼樣?」

「公子,您放手啊!抓疼我了!」那畫攤老板痛苦的叫道,他沒想到。這麼一個斯文公子竟然那麼有力氣,那手像鐵制的一樣,抓在身上,生疼。

「哦!」冷公子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放開對方,歉意的笑了下,接著追問︰「這些畫是誰畫的?他人在哪?你能告訴我麼?」語氣急切異常,然後,在左右人的驚呼中,掏出大大小小的金子銀子,堆到畫攤上︰「你告訴我,這些都是你的!」

「這,這都是我的?」那畫攤老板眼楮發直了,口中結結巴巴道。費力的將目光從金銀中移動開,他咽了口口水,旋即又失望的低下頭︰「那公子怕是要失望了,小的也沒見過作畫那人!都是一個女人拿過來賣的!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只可惜……」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的金銀啊!真是心疼。

旁邊雲巧兒卻笑了起來,暗道︰若換了旁人,就算糊弄也要糊弄過去了,這老板看樣子還是個耿直的人。接著,她轉向冷公子,又嘆氣起來,看樣子,冷公子要失望了。

其實那老板也在暗暗後悔,自己怎麼那麼傻?不過勢成騎虎,也不得不將話說下去。誰知道冷公子不但不收回那些金銀,反而將那銀子向前推了推,絲毫沒有注意到他的那句「可惜」。冷公子雙眼放著光,竟似連身旁的陽光都蓋過了。嗓子也抖了起來,他顫聲道︰「女人?真的是女人?你沒看錯?她,她是大人還是小孩?」

「大人!」老板嚇了一跳,又有些郁悶,心中怪道,這人真不會說話,男人女人老子還分辨不出麼?

「大人?」那冷公子孩子一樣的跳了起來,旋即又冷靜下來,他長嘆口氣,眼中竟然出現了熱淚︰「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她都……」

「怎麼不可能?」老板見他不信,有些急了︰「這附近的人都看過了,那是一個女人,前幾次來身邊都跟著一個小姑娘,不過今天卻是自己來的!」看向四周,突地眼楮一亮,指著前面的人群道︰「公子,你看,就是她,就是她……」

那冷公子聞言,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入眼的卻只是密密麻麻的人群。

「我怎麼沒看到女人?」雲巧兒也什麼也沒看到,轉頭問道。

那老板更急了,連聲道︰「我真的看到她從前面轉過去了!對了……」她拍了拍額頭︰「那女人听說是河西村的,那里是去碼頭的方向,她一定買好了東西,打算坐船回去了!」

冷公子當下二話不說,抬腿便往碼頭的方向跑。雲巧兒見他竟然不理會自己,幽怨的嘆了口氣,也連忙跟了上去……

「就在前面了?」冷公子一把拽住身旁的雲巧兒,話語里竟透著緊張。

「是啊!剛才那船老大不是說了麼?這里就前面一條船是河西村的!您要找的人,一定會在那船里的!」雲巧兒掩嘴笑了下。

「我看到了!」冷公子怔怔的看向前方,突地抓住她的手︰「巧兒,你說我是不是看錯了?」

「什麼看錯了?」雲巧兒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剛好看見,一個女人伏身進入了一條烏蓬小船。回頭,卻見冷公子便得通紅的眼眶,心中不是滋味,自己好歹也算是天外樓的花魁啊!論相貌這江寧城恐怕無人能及了,可是,自己都沒讓眼前這男人如此激動過。都說惜花公子惜花不戀花,沒想到竟然會為了一個女人流淚,還做出這番孩子一樣的動作。可惜,這個女人不是自己。心中惆悵,不由對那即將見面的女子更是好奇了。

那冷公子深吸口氣,原本抖動不止的身子竟然漸漸的停止了顫抖。面上的表情也在這一刻恢復了平靜,甚至在嘴角上,還掛起了雲巧兒見過很多次的瀟灑笑容︰「走吧,我要去會會故人!」說著,拉起雲巧兒便朝那烏蓬小船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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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大叔!你開船吧!」小船的蓬里,方拓在隨便挑了個地方坐下,將手上的長木棍放置到腳邊。便取出廟會上買的書看起來。

「阿拓!」沒想到,她剛剛翻開第一頁,而旁邊便響起了招呼聲。這聲音是那樣的熟悉。她身子震動一下,轉頭,見到正走上船來的一男一女,忍不住睜大了眼楮。

「阿拓!真的是你?」那人好像是不確定一樣,彎著腰,又一次輕聲說道。這一次,些微抖動的話音中卻有著掩飾不住的辛酸和驚喜。

「幕白兄!好久不見啊!」方拓展顏頷首,卻沒有依規矩站起來。那開口的人竟然是冷幕白。她沒想到在這里還能遇到老朋友!

「真的是你!」冷幕白深深的吸進口氣,然後又長長的吐了出來,搖了搖頭,直接拉著那女子坐到她的對面,淺笑道︰「你瞞得我們好苦啊!」

「我可不是故意的!」方拓眨了眨眼楮:「其實,我自己也在糊涂呢!」

「哈哈!」冷幕白爽朗的大笑,接著又上下打量她一番,滿意道︰「你除了清瘦了些,倒也沒怎麼變啊!」

「是麼?你不覺得我精神了?」方拓撇撇嘴,又看向一直低頭不語的雲巧兒,笑眯眯的說︰「喂!你也不介紹一下!」

冷幕白愣了愣,拉過雲巧兒,笑著介紹︰「她是名揚江寧的雲巧兒雲姑娘啊!」

「久仰久仰!」方拓沖雲巧兒點點頭,接著便轉向冷幕白,口中調侃道︰「我就知道,你這禍害身邊少不了美女!是不是天天……」做了個喝酒的姿勢。

「你還好意思說?你一說喝花酒我就氣得不打一處來!」冷幕白狠狠瞪了一眼︰「現在我每次快活,都得將房門頂的結結實實,生怕有人在闖進來。」

「哈哈!」方拓想起當日的情形,哈哈大笑,看了眼滿面通紅的雲巧兒,罵道︰「你真是老沒正經!這種話怎麼能當美女的面說出來?」

雲巧兒望著眼前這比自己不知道出色多少倍的人,有些惆悵。又見冷幕白竟然沒有介紹過這人,顯然不想讓自己知道這人的身份,心中更添苦澀!但眼下兩人這一番調笑,看這兩人的樣子,明顯同自己的猜測不同,不像是情侶,反而更像是多年不見的好友和兄弟。兄弟?她在心頭啐了自己一口,對方是女人,自己怎麼會有這種看法?但是,她心頭那絲陰郁在這時,竟有些消散了!

當然,那兩人誰也沒有察覺到她的這份小女兒心事。他們依舊開心的聊天敘舊。

「你不想知道蘇婉的下場麼?我告訴你,她瘋了,真的瘋了!但她絕對不是被藥物毒瘋的!現在恐怕還在某個地方流浪呢!」冷幕白突然問道,他以為,方拓見面便會問及這個,但談了這麼長時間,方拓卻對此問也不問,便是對于自己的冤屈,竟也只字不提。

方拓的神色卻沒有絲毫的變化,她緩緩的說道︰「我這不是知道了?」嘴角,牽出了一縷淡淡的笑意。

冷幕白愣了一下,道︰「那你怎的一直不問,那賤人害得你那麼慘,你竟都不顧了?我們探查的結果如何,你真的不想知道?」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依舊是那平靜的笑容,冷幕白的話,似乎沒有在方拓的心中掀起任何的波瀾。

「是!」冷幕白有些反應不過來,平緩口氣,猛地抬起頭,看向她,怔怔道︰「你,你變了!」

「是麼?」方拓抬高了眉毛,難得的,她第一次露出微笑意外的表情,悵惘的嘆了口氣︰「我還沒到無仇無怨,無悲無喜的境界呢?我知自己總有冤屈平反的一天,我更有這個自信,至于蘇婉……她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好久不見,你竟提起這種女人來,不覺掃興?」她知道,蘇婉的下場肯定比冷幕白所說的淒慘百倍。想到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女人萬分得意的樣子,眼下竟也落到那種地步,她心中多少會有些惆悵和別樣的情緒。

「真的是為了怕掃興你才不問的麼?」冷幕白眯起了眼楮,聲音也高了起來。拳頭更是緊緊握在了一起。雲巧兒見氣氛不對,緊張的抓住了他的手,這才發現,那雙手在劇烈的發抖,而上面,竟滿是濕漉漉的汗水。

方拓卻絲毫不予理會,兀自但笑無語,望向蓬外,悠然道︰「我到地方了!」

「是我的話惹你生氣了?」冷幕白身子一震,小聲道。

「哈哈!」方拓失笑道︰「我說幕白,你怎麼了?我若是如此容易生氣,那還是我麼?」

冷幕白訕訕道︰「倒是我緊張了!這次見面,你竟與過去完全不同了!」旋即笑了起來︰「你看,多日不見,咱們不找個地方喝一杯!」

方拓瞥了他一眼,搖了搖頭。

「不行麼?」冷幕白動容,接著低下頭,沉思片刻,才喃喃道︰「知道你活著的消息,他們一定會很開心的!你不想見見他們!」

方拓聞言,慢慢的仰起頭,幽幽道︰「我既然沒死,江湖上,紅塵里,早晚會見到故人的!何必刻意為之?」說著,她支起腳邊的木棍,拄著站了起來。

「你,你的腳……」冷幕白盯著她的腳,臉色巨變。

方拓來到蓬外,直立起身,見他仍舊注視著自己的雙腿,便淡淡的回道︰「當日為了逃出來,竟是將腳筋弄斷了!你說好笑不好笑?」竟好似在說著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語音無半點改變,平靜得徹底。

「你……」冷幕白怔然,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方拓擺了擺手︰「你不用擔心,我正在治療,很快便會恢復的!」隨即呵呵一笑︰「江湖上模爬滾打,誰沒有個災啊難啊的?你說是不是?」

「那倒是!」冷幕白自嘲的笑了下︰「我竟沒你看得開!」跟著也到了蓬外,前方,一坐小村落在蘆葦中若隱若現,心中略有惆悵的嘆了口氣。

等到小船靠岸,方拓卻未下船,而是凝視岸邊的石頭發呆。

冷幕白狀似打量著四處的風景,對離別一詞,也是不提。雲巧兒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掃來掃去,只覺得他們怪異。而船老大見他們不下船,竟也不急,自顧自的將小船系緊,便朝村子行去。這時,竟是黃昏了!

方拓似乎感受到了這怪異的氣氛,朝好友瞅去,這時,冷幕白竟也向她看來,兩人目光相對,具都忍俊不禁,笑了起來,開始是呵呵的笑,笑聲越來越大,最後變成了哈哈大笑。

笑罷,方拓突然看向天邊的浮雲,眼神變了一下,接著輕聲的說了一句︰「散了吧!」

冷幕白眼瞼垂下,點頭道︰「也好!那就以後再見了!」立刻有笑了起來︰「你也真是小氣,到家門口了也不清我進去喝杯茶!」

「仙衣在阿!」方拓翹起嘴角,淡淡的道。卻沒有離船,而是將目光轉向村子的方向。那里,船老大抱著一些東西快步走回,方拓嘆了口氣,這才拾起身邊的包裹。顯然,她是在等船老大回來。

那船老大對方拓笑了,接著用手勢比劃了一番,他竟然是個啞巴。

方拓點點頭,接著對冷幕白道︰「我走了!」手中木棍一點船板,身子借著這股力道向前穿去。在船老大和雲巧兒的驚呼中,一閃身,便不見了蹤影。

小船開動後,冷幕白對著她消失的方向哈哈大笑起來︰「這人……」頗似無奈的搖了搖頭。

「你笑什麼?」沒了方拓在場,雲巧兒也不像之前那樣拘謹了,便開口問道。

「我在替她高興!」冷幕白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高興?」繞是雲巧兒混跡紅塵多年,也弄糊涂了,那女子看樣子停慘的,惜花公子怎的還替人家高興?

「你听……」冷幕白好似知道她心中所想,抬手指了指耳朵。雲巧兒詫異,便凝神听去……

夏天的黃昏暮色中,沼澤葦地的上空,風輕輕吹著,雲層壓向水面,水和天的界限已經模糊了!只有搖曳的蘆葦還依稀可辨,在這大自然的空曠寂寞中,只有幾聲水鳥逆風嘹嚦,急急歸去!突地,清亮豪邁的歌聲自遠方響起,由小變大,漸漸清晰,回蕩在天地中,和著回音,空曠悠遠,韻味非常。

一艘小船在水中劃過,船頭,佇立著衣著華貴的一男一女。赫然便是惜花公子冷幕白和江寧天外樓的花魁雲巧兒。

突然,在歌聲中,冷幕白一下子抱住了身邊的女人,頭,低了下去,直伏到她的肩膀上,脖頸間。

雲巧兒滿面熱似火燒,剛待說什麼,卻感覺到有幾屢溫熱的液體淌到後頸,順著她的肌膚,緩緩流下。

原本僵硬的身體軟化下來,反手抱住他,幽幽嘆息一聲,又微笑起來,小聲道︰「你啊!真跟孩子一樣!」便不多做言語。

兩個人就這樣緊緊的抱著,氣氛沉寂下來!而他們乘坐的小船,則隨著水面泛起的輕波蕩漾著,閃閃的水波上,淡淡的煙霧里,岸邊那一棵棵樹木離他們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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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和方拓再次見面的人選我想了又想,余文杰結婚了,不合適,顧文宇也不成,方俊?開玩笑,柳長風,他們怎麼見面?弄來弄去,便只剩下冷幕白了!不行,這麼些的話是在讓人誤會當成**了!于是,雲巧兒便產生了!嘿嘿!

另外,我終于發現了一件事情,那便是︰「本人我,不適合寫悲劇!真的!不適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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