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梧緩步上前規矩的行禮︰「阿梧見過二位女郎。」
謝惜月美目一豎,一把扯掉臉上那薄如蟬翼的面紗︰「今天是什麼日子,你這晦氣的家伙出來做什?」
謝梧見此稍退半步,低頭斂目的站在一邊,今日出門確實是非她所願,如若真能被斥退了回去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一旁的謝彩衣怎能容她的心思得逞,俏目含責的開口︰「妹妹不可失禮,她本是受我之邀,與我同赴桃花節的。」
謝惜月聞言微楞,瞪著謝彩衣,拿著面紗的手指著謝梧不敢置信的問︰「姐姐莫不是也被這妖女迷惑了不成?參加桃花節的人哪個是沒有身份的,你帶了這個晦氣的家伙去,也不怕掉了身價?」
「這些不勞妹妹擔憂,妹妹玩好自己的便是,姐姐自有分寸。」謝彩衣已經不鬧不怒的打斷了她。
「姐姐要帶就帶,虧的娘親已經為我備好了畫舫,我才不屑與這小賤人同舟。」謝惜月見她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心下一番吃味。若是往日,彩衣姐姐定會邀她同舟,可今日卻帶了這個死對頭去,怎麼不讓她心中窩火。
桃花節上,各家的郎君和女郎哪個不是精心準備,想拔了頭彩,自然這畫舫也是早就備下的,而且一個比一個精致,她母親為她準備的畫舫定是不比姐姐的差到哪里去,想到此處的謝惜月,也懶得理會那執迷不悟的姐姐,縴腰一扭,絡紗衣袖猛地一揮,頭也不回的走向了自己的馬車。
謝彩衣見此也不好多說,只是面含愧疚的望著謝梧。
謝梧依舊低著眉頭沒有動靜,此番謝惜月倒是好打發了許多,真是讓她失望了。她情願謝惜月大鬧一場,讓她出不得門,也省了許多事情。可此番看來,倒是落空了。
謝彩衣帶著謝梧上了馬車。這馬車從外面看甚是華麗,與她回府之時坐的馬車自是不可相比。馬車穿廊過院,謝梧從那撩起的錦簾看著外面的亭台樓閣逐漸的落在車後。進了謝府幾日,她出了去給大夫人請安,出過挽撫閣,其余時間都是待在自己的院落,從來不曾出過門。如今看著馬車穿梭,她才知道,原來從後院行至前院,竟是要費些時間的。
謝彩衣乃是謝家嫡出的女郎,與謝梧的身份自是不同。馬車繞出後院,直奔前門而去,謝梧望著那那由遠而近的朱紅門面,嘴角自嘲的一勾,看著馬車在門衛恭敬的目送下出了府門。
同是謝家女,相差兩重天。
她只不過是一個出身卑微的女郎,即使是回府之時,都不得從正門而入。如今能從這正門出來,還是托了謝彩衣的面子。
此時馬車里除了謝梧與謝彩衣,也只余下素年和謝彩衣身邊的大丫頭,听謝彩衣方才叮囑她,應該是叫執琴。
謝彩衣見謝梧一路行來都不曾言語,親昵的拉起了謝梧的手︰「倒是彩衣強邀了姐姐來,惹得姐姐不高興了。」
謝梧不著痕跡的收回手︰「女郎言重了,能和女郎同赴桃花節,是阿梧的福氣。」可不就是仗著她的福氣,她謝梧一個連庶出都算不上的私生女才能光明正大的從謝府正門出來。
謝彩衣聞言輕輕一笑︰「就知道姐姐是個喜靜又好脾性的,定不會怪罪彩衣才是。」
謝梧見此只是將頭更低了一些,可你並不給我安靜的機會不是?
「姐姐有所不知,這桃花節可是春日建康最熱鬧的一天。想必此時莫愁湖畔已經聚集了無數才子郎君比詩斗賦,一顯文采了。」說道此處,謝彩衣扯了一下手中絲絹,面紗之下的俏臉隱隱含羞「我表哥想必也定然在那里的。」
謝梧眉頭微凝,她表哥?
謝彩衣也不管謝梧的反應,依舊蜷首嬌語︰「以我表哥的文采,定是會奪得頭籌的。世人都道表哥是不世出的人才。況且表哥他人又生的很是英俊,傾倒了不知道多少的建康貴女。」謝彩衣說到此處,聲音也越來越低。
謝梧這才想起,謝彩衣的表哥,正是王兗王六郎。又看謝彩衣那般表情,心里頓時明白,想必這謝彩衣也是傾慕她表哥的吧。
「阿梧甚少出門,孤陋寡聞,讓女郎見笑了。」謝梧嘴角不自覺的一勾。果真是一個風流才子呢,惹得建康貴女皆含羞。
謝彩衣听此臉上開出了一朵花兒般繼續道︰「我表哥就是名動大晉的王六郎。表哥才貌雙絕,確實是舉世無雙的人物兒。」說完又覺得自己太過的不矜持,忙假作咳了一聲正了臉色。
謝梧自是不便多說,也正襟危坐,低眉斂息的不再動作。
街上行人見了她們一行的馬車,無不退到路邊讓出行道。貴女出行,豈是他們這些行人商賈所能直視的。
不多時馬車已經穿過商鋪林立的街道,路邊綠意漸盛,想必離那莫愁湖已是不遠。難得的可以遠了那內院是非,謝梧細細的流連于窗外偶爾泄入的春色。肅肅花絮執,菲菲紅素輕,卻是別樣春。
就在此時,馬車突的停頓下來。赫然打斷了謝梧難得的愜意。
謝彩衣前傾的身形,娥眉微蹙。執琴見此忙撩開了車簾,面色不愉︰「怎麼駕車的,突的停下來作甚?」
那車夫見此忙放下馬鞭,改坐為跪︰「女郎恕罪,只是前面夾道,與恆府的馬車行了個對著。這?」
謝梧順著車夫的視線望去,果然,前面是個夾道,兩路並一,卻不見得寬闊的多少。貴人車架相遇,確實不是他一個下人能夠決定是讓行,還是搶道而過的。
正在謝梧低眉探看之際,斜對面馬車的車簾被人撩開,粉衫羅紗難掩容。謝梧略一思索,悄無痕跡的將身體往簾後避了避。這個粉女敕佳人兒,她初入建康時曾是見過的,正是恆府的嫡女恆瑗。
謝梧才剛掩了視線,就听的對面的恆瑗開口了,聲音隔了段距離傳來,可遮不住語氣中的不以為然「我道是誰,原來是謝府的二女郎謝彩衣姐姐啊。」
謝彩衣聞言王謝梧處看了一眼,臉上不由得一黑,不錯,正因為謝梧回歸本家,她雖還是嫡長女,卻成了謝府的二女郎。
謝梧聞言將頭低的更甚,盡量掩藏自己的存在。
對面見這邊謝彩衣沒有答話,聲音又傳了來,不過這次應該不是對著她們說的。而是對著自家的馬車「姐姐,對面的是謝府的彩衣姐姐呢。」
馬車里竟是還有別人嗎?謝梧稍一思尋,確實叟在密匝之中成有記︰恆府嫡長女恆暖曦,年方十三,頗有才名,素善音律。
「原來是彩衣妹妹。一年不見,不知妹妹可好?」嬌嬌糯糯的聲音傳來,帶著江南方言特有的暖喏,確實悅耳。
「見過暖曦姐姐。記得上次見時也是此番桃花節。素聞姐姐身體微恙,一直在郊外的莊子里調養。不知姐姐可是見好了?」謝彩衣也隔著車簾稍微的點了下頭算作回禮。
「彩衣姐姐還記得與我家姐姐相見是在上年桃花節啊?」恆瑗俏皮一笑接了話,又與有榮焉的繼續道︰「我記得上年桃花節,我家姐姐可是一曲奪冠,得了這第一才女的名頭呢。」
听了恆瑗這話,謝彩衣的臉色愈發難看了,手中的帕子已經是揉成了一團,可還是強做鎮定道︰「瑗妹妹說的不錯,倒是彩衣無緣,沒尋得機會向暖曦姐姐討教一二。」言罷還甚是惋惜的嘆了口氣。
那邊的恆瑗又是咯咯一笑,或是還想再說什麼,卻被對面馬車中的一聲微含不悅的「瑗兒。」給打斷了。
「瑗兒無狀,倒是讓彩衣妹妹看笑話了。」微含歉意的聲音傳來。未曾見面已聞聲,想必是嬌嬌貴人兒。
謝梧稍微移了下視線往對面馬車中望去。依稀可見一個白衣人兒端坐車內,素色面紗位遮容,但論氣質而言,確實是和謝彩衣伯仲之間。果真是傾城貴女盡在建康風情地。
這邊謝彩衣听的這話也是溫婉而笑︰「姐姐客氣了。姐姐的琴藝確實是讓彩衣仰慕的緊呢。」
那邊恆瑗見謝彩衣如此答話,含著驕傲的聲音傳來「這是自然,我家姐姐可是一曲成名,天下皆知。連六郎都夸我家姐姐來著。當時六郎是怎麼說來著,‘姣姣朗朗,如月幕成錦’。六郎可是甚少如此夸贊人兒的。可不就被我家姐姐給得了去。」
她那邊聲音未落,謝梧就看見謝彩衣那手中的絲絹已經是愈絞愈緊,胸口的欺負也是越來越大。想必上年桃花節謝暖曦琴藝得六郎夸贊一事,她很是介意。
「瑗兒你渾說些什麼,還不與我退下。」謝暖曦一聲嬌斥喝住了正抑揚頓挫學著六郎話語的恆瑗,這呵斥來的不早不晚,正是恆瑗話音落下之時。「彩衣妹妹別介意,我回去便教訓了她去。時辰已經不早,妹妹的車駕先行吧。」
執琴見謝彩衣久久不答,在旁邊清喚了一聲︰「女郎?」
謝彩衣收了心神,長長的吐了口氣才開口︰「既然如此那就謝過暖曦姐姐了。」明明對方只是一句客套話,可謝彩衣竟真的接了這話,並給了執琴一個眼神,放下了車簾。
揚鞭斥馬聲起,馬車前行。
後面隱約傳來恆瑗不滿的話語「姐姐為何給她讓路,平白的讓她長了臉面?」
謝梧感受到車內非同剛才的低氣壓,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頭,果然是︰行而未至橫塘水,途中已是硝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