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訛詐
話說完,林貞娘的眼不自覺地眨了下。
她學得倒快,之前被人嚇唬過,現在也會用衙門、大牢這些來嚇人了。不過看面前小書呆嚇白的臉,果然不論到什麼時候,警察之類的存在都會讓人害怕。
小花也被嚇得不輕,湊到李安身邊,她低聲呢喃︰「這小娘子是要做什麼?莫不是要——訛詐?!」
李安歪著頭,看看林貞娘,再看看嚇得發呆的陶醇,忽然低下頭去,悄無聲息地抿起嘴角。
「我、我沒什麼錢……」陶醇的聲音有壓不下的慌,雖然個子比林貞娘還略高一些,可是卻到底是被父母護大的,哪里經過這樣的事兒。
有心求救,可扭目看去,小花也是臉色發青,李安嚇得低頭不語,那個車夫更是好像什麼都沒看到,只鑽在車下修車軸。
林貞娘挑眉,正待說話,忽听到遠處傳來馬蹄聲。頭一扭,她不由皺眉。
策馬而來的可不就是安容和幾人。只是騎的馬不是老就是瘦,跑起來全顯不出什麼颯爽英姿來。
雖然看到了安容和,可是林貞娘沒有罷手,反倒壓低聲音對陶醇道︰「看到沒,那幾個就是衙門里的差人。」
雖然不是差人,可陳山虎那身板,別說是個孩子,連大人見了也慌。
陶醇被這樣一嚇,也不抵抗了。模出一只荷包,老老實實地放在林貞娘手上。林貞娘倒出荷包里的錢,雖然沒數,但那幾個銅板看來還不夠十個大子。
哼了聲,她把荷包丟還給陶醇,「便宜你了!以後你要是再、再——踩我的餅,看我不打你的!」
陶醇咬著唇,又氣又恨,可是臉上卻又有一抹紅暈。顯然,是被林貞娘的話嚇到了。
林貞娘自己倒是沒有意識,全不知她以這樣的面貌說出打一個少年的話是多有殺傷力。
已經奔過來的陳山虎顯然也是听到了林貞娘最後這一句話的。睨著林貞娘,哈哈大笑︰「小娘子果然是膽子大的,居然還要打男人——這男人的可不是誰都能打的!你又不是他老娘,也不是他……」
他還沒說完,安容和就咳了一聲。他一咳嗽,陳山虎就咽下了沒說出口的調笑,只是嘿嘿發笑。
安容和看看林貞娘,又看另幾個半大少年,溫言問道︰「是馬車壞了?可要幫手?」
林貞娘咬了咬唇,只道︰「壞的又不是我家的馬車,你幫不幫手,與我可沒什麼相干。」
安容和一笑,也不見著惱,只轉過頭去問那車夫。
偷睨著安容和,林貞娘心道︰「這家伙,就是我刺他,也這樣笑盈盈的,不見半分生氣。要是個像李安一樣受慣氣的也就罷了,可偏偏就不是那樣的人,顯見必是個心機深沉的——嗯,我之前就沒說錯,他一定是個偽君子……」
一念還未轉完,安容和已經轉過頭來。
林貞娘慌忙扭頭,只是抬頭看天,好似剛才根本就沒有偷看安容和一樣。
安容和目光微閃,笑了笑,招呼手下過來幫忙抬車。
多了人幫手,原本要天黑才修得好的車子倒很快就修好了。陳山虎等人又幫忙把那大小箱籠裝上車,這才告辭。
林貞娘從頭到尾沒打算說個「謝」字,而陶醇和小花更是一直畏縮著,只有李安,剛才還那麼膽小怕事似的,這會兒卻和那車夫上前道謝。恭謹客氣,一派斯文有禮,讓陳山虎一直贊是個「有禮的小秀才」。又說,以後要在定陶踫著什麼事,盡管找他陳慕狄。在定陶,誰敢欺負小秀才,他絕不放過……
不知是不是這話嚇到了陶醇,等安容和等人走了之後,他還撩著簾子往外看,又訥訥地問道︰「那個,真是差人?」
林貞娘白他一眼,沒好氣地道︰「可不就是差人!凶得很呢!你以後可要小心,若是欺負這‘小秀才’了,小心他帶那差人來收拾你!」
陶醇听得面色發青,一直偷看李安,李安卻垂著頭,好似沒有听到林貞娘的話似的。
林貞娘也不理會這對表兄弟,撩了簾子坐出去,和被陶醇趕到外頭車轅上坐著的小花並坐在一起。
經過剛才的事兒,小花心里有些發懼,林貞娘問話,她只是唯唯喏喏的。林貞娘也不理會,悄悄把剛才自陶醇那兒詐來的幾枚銅錢塞進小花手里,悄聲道︰「這個你拿著,回頭自己買點兒吃的。」
小花愕然,不敢收卻又不敢高聲說話,只是一個勁地往回推。
「讓你拿著你就拿著好了,左右都是白來了——你也不用怕!是我看不慣他糟賤糧食,他就是找人告狀,也是說我的壞話,找不到你頭上……」
看小花仍是訕訕的,欲言又止,林貞娘就笑道︰「你若是不安,拿那餅子和我換,只當我是買你的餅了!」
「那餅——是髒的!」小花低聲嘀咕。可林貞娘卻只是笑著把她的手帕打開,拿了那餅,就往嘴里塞。
「呸呸,」吐掉細沙,林貞娘扭頭看看一直盯著她看的小花,笑起來,「餓的時候,什麼不能吃呢?」
前世里,她一出生就被雙親遺棄。在孤兒院長大,雖然有得吃有得穿,也有書讀,可是卻到底和正常的孩子不同。從沒有人真正地愛她,也從沒人教她什麼做人處事的道理,一切都得靠自己。成年了,離開孤兒院,照舊是社會最底層的勞動者。她這輩子就沒機會成為成功者或是什麼社會精英。
好不容易,在工作的飯店拜了個師傅,能跟著師傅學廚藝,甚至還跑去參加廚藝大賽,希望能夠借以出人頭地,可是到最後,卻還是一場空……
縱是在這里擁有了她從未有過的母愛,可是到底還是有些不甘呢!不過二十來歲,她還有很多事都沒來得及做就……
只不知,在這個世界,她是不是能不只是生存……
「其實,你也是個好人……」少女柔軟的低語,讓林貞娘回過神。
因為她的注視,小花有些紅了臉,「我,你……剛才你好像很多心事似的……」垂下頭,她低聲呢喃︰「你比我強,至少,我就不敢那麼和醇哥兒說話……」
林貞娘看著小花,目光微閃,卻沒有說話。
那是因為她顯露人前的永遠都是犀利與潑辣,沒有人看到她夜里難眠的輾轉和不知不覺中濕了的布枕……
突然間,林貞娘又想起安容和說的那些話。
那家伙,居然就那樣看穿了她,而且還就那樣漫不經心地用那樣的語氣說出來,好像在嘲諷,又好像在笑話她。真是——讓人討厭的家伙。
把下巴枕在膝上,她望著遠處漸漸沉入地平線下的夕陽,低聲呢喃︰「我才不是貓和驢呢!」
馬車進城時,正好看到出城的林東。林貞娘就在城門口換乘了驢車,慢悠悠地晃進城去。陶家坐的馬車,比林家的驢車要快,不一會兒就拐了個彎。
「小花也是個好人呢!」撩高了簾子的林貞娘嘀咕著,頗有幾分感慨。
林東听到,回頭一笑,忽然道︰「小娘子可還記得咱們家左邊的宅子一直是空著的!」
「嗯,說是搬到鄰縣去了的……」林貞娘聲音一頓,驚訝地問道︰「莫非那陶家就是租的那棟房子?」
「租的?我怎麼好像听說老張家是把房子賣掉的……」
林貞娘眯起眼,雖然心里奇怪,卻沒有多想。不管是租是買,陶家就搬到他們隔壁是真事兒了。多了小花做鄰居,倒是一件好事——她還真沒什麼能說得上話的朋友。
笑容才綻,就又收斂。林貞娘想想之前見過的王氏,很是懷疑她會不會讓小花有時間和她說笑。
拐進胡同,還未到門前,就放到停在她家門前的那輛馬車。正在抬箱籠的小花和李安看見林貞娘跳下驢車,就沖著她笑了笑。
而在門口看著的陶醇卻是一撇嘴,進了院里。
林貞娘繞過馬車,往里張望,正好瞥見陶醇正往王氏身上貼,也不知是在撒嬌還是在告狀。
王氏懷里摟著小女兒,指揮著怎麼安放行李,對陶醇便有些心不在焉的。陶醇有些著惱,偏王氏的小女兒蓉姐兒氣哥哥過來搶娘,用手掐陶醇摟著王氏的手。陶醇大怒,一巴掌打在蓉姐兒的手上。蓉姐兒吃痛,立刻大哭起來。
王氏氣得在陶醇腦門上捅了一指頭,又蹲柔聲哄著蓉姐兒,卻不想蓉姐兒還未停止哭泣,陶醇已先號啕大哭。他一哭,蓉姐更是哭得大聲,好像誰哭得大聲,誰就佔著理了似的。
一時間,小院里盡是聲嘶力竭的哭聲。小花和李安慌忙退出,裝著整理箱籠,卻好一會都沒搬著箱籠走進院里。
林貞娘眨巴著眼,又是好笑又是可氣。徑直往自家院里走去。直到進了二進門,還能隔著一堵牆,听到隔壁的哭嚎聲。
眼見院子里的林靜跳著腳往牆那頭看,她不由失笑出聲。至少,她家小弟還不是個受哭鬼,已經很幸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