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空氣新鮮,朝陽明媚,*光正好。衛若子睜開眼,覺得兩只手酸痛得好像不屬于自己。肚子脹脹的,似乎還有點消化不良。
莫安之沒在身邊,這人好像自她昨晚睡著之後就沒有回來過。她懶懶地躺在床上,瞪著雙無神的大眼,直楞楞地瞅著頂上的輕紗羅帳。昨晚過得太過緊張刺激,對于她來說信息量有點過多,讓她一大早起來頭暈腦脹。
香琴推門進來︰「小姐醒來了?」看到床上的人微微動了一動。她心下了然,一面忙手忙腳地上前去伺候衛若子起床洗漱打扮,一面道︰「二小姐一早就打發人來問好了,估模著一會兒就會過來。」
香琴年紀不大,手腳麻利,小嘴也伶俐。許是想著主子驟然失語,憂心郁悶,平時便會故意找些家長里短笑話趣聞說給衛若水逗趣解悶。再加上她知道自己這位主子一向性情溫和,待下人極為親厚,所以言語間向來沒有什麼顧忌。
「昨兒好好個囫圇人兒出去,轉頭就被少爺抱著沖回府里來了。小姐,你可把府里上上下下給嚇了個夠嗆。」雖然衛若子已嫁為人婦,但一則小丫環自小貼身服侍,二則小姐出嫁以後也只是由以前小姐的閨樓,搬到如今少爺的別院,依然在同一座府邸里打著轉。所以嘴里也就按著以前的習慣,少爺還是少爺,小姐仍是小姐,一直沒有改口。有趣的是,這幾個主子好像也並不怎麼介意。
香琴手腳不停,嘴也不停,「叭啦」「叭啦」地自顧說著︰「小姐昨兒是沒有見著少爺沖進門時的臉色,鐵青鐵青的,像是要吃人一般,比那時被抱在少爺懷中的小姐還要難看幾分。」
「大伙兒都知道少爺向來最是著緊小姐的,昨兒見少爺那嚇人的臉色,咱府里上下沒一個敢大聲說話的。二小姐和老爺那時都擔心著小姐,可也都沒在咱院里多做停留,怕吵擾到少爺讓他愈加揪心。其實想來老爺和二小姐昨兒晚上也沒睡安穩,不停差人來咱們院子里探問。」
「好在張太醫昨日為小姐探脈,說小姐只是長期憂思恐懼太過,一時急懼攻心,才厥過去的。張太醫給小姐煎了劑安神湯,說是讓小姐安睡一晚,待小姐今早上自個醒來……」
這是衛若子與這個丫環小妹這些日子以來最常見的相處模式,一個時時掛著一臉莫名笑意惘然若听,一個自顧忙碌自言自語殷勤小意。
「……奴婢就知道二小姐是一定不放心的,看吧,一大早上,就打發好幾撥人過來催問小姐你醒了沒有……」
正說著,門外傳來一陣由遠而近的腳步聲響。不一會兒,房門被推開,二小姐衛若蘭領著幾個丫環婆子走了進來。
「看氣色倒是比昨兒個要好了許多。」衛若蘭坐在桌旁,帶著點嗔怪看著坐在妝台前任由香琴打弄頭發的衛若子,道︰「既然身子不爽利,也不知道在床上多躺幾日。你昨兒可嚇壞我們了。」
衛丞相不知道是有多喜歡那位去世多年的正室夫人。反正這麼多年來,在沒有子嗣的情況下,丞相大人居然一直沒有續弦納妾。這在這個依然男權為尊,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做為聲援男人多妻多妾多子多孫為道德楷模依據的時代,處在衛新元這樣的高位上,居然還能為屈屈一介女子如此堅持堅守,已然是一件大悖常情的事情。朝中甚至還曾出過丞相政敵以此為由對其做出道德攻詰的事。
但不管怎樣,丞相府一直沒有女主人,以後恐怕也不再會有女主人。這樣的事情不管有多麼奇怪,日子久了,人們也能漸漸接受並認同。甚至還有些酸腐學子,為丞相大人的痴情長情而題詞做詩,詠而嘆之。
所以丞相府的二小姐衛若蘭,小小年紀就已經為這座偌大府邸里的內務操持起來,當起了家,管起了事。
衛若子對著鏡子坐著,沖鏡中的姐姐溫婉歉疚地笑笑。衛若蘭臉上的三分嗔怪是假,七分關心憂慮是真︰「身子不好,就急著起來做甚?打昨兒到今日,公主可是著人來問了不下十回。好在你今日醒了,不然的話,我看公主定會不顧醫正大人不得為官眷私診的規矩,少不得要打發李醫正來咱們府里住下的。」
「所以,便是為了我們好向公主交差,你也得把自個兒的身子養好些才是。」
衛若子沖著鏡子又是甜甜一笑,輕輕拍拍自己的臉,向鏡子里正看著自己的姐姐表示自己的健康無礙。
衛若蘭被她的舉動逗笑,道︰「沒想到那日掉到水里嚇了那一番後,反倒似比以前要開懷了些,總算教我放心不少。你前些時日太過安靜了,讓我和爹爹好生擔心。」她像突然想起甚麼,又皺了皺眉道︰「你身子骨弱,大哥將你捧在手心上護著,本也是應該的。但在外人面前太過著緊,總免不了招人笑話。」她頓了頓,又道︰「听說他昨日為了你,當著公主的面,把醫正大人給得罪了。」
衛若子心中一動,後知後覺地想︰難道莫安之昨日將自己拍暈,是故意制造事端借題發作?他將李醫正給得罪了?看來這家伙壓根就沒給這位醫正大人為自己仔細診脈發現問題的機會。既然如此,那他昨晚干嘛還要那般惡狠狠地威脅恐嚇自己?警告她不要再繼續做這種不靠譜的傻事?看他昨天不厭其煩地將這事徒勞的本質為自己解構得那般清楚明白,八成就是想要告訴自己︰省省力氣吧,別瞎折騰了。
這事要放在早幾日呢,以她憊懶的性子,說不定也就真的被嚇住從而听天由命了。但昨晚上心血來潮地突然拿筆做畫,讓她發現她自己似乎繼承了過去式衛若子身上的某些本事。以前是擔心自己逃出衛府後啞著一張嘴巴沒有謀生的能力,不敢輕舉妄動。那現在既然有一技之長了,自己似乎沒有困死府中的道理吧。
所以說,該折騰還得折騰。
衛若子不自覺地神游物外天馬行空去了,一雙眼楮無意識地看著銅鏡中兀自在為自己梳發的香琴發呆。
香琴自衛若蘭走進房中坐下後,便很懂規矩地和那幫一起進來的丫環婆子們一樣,乖乖地閉上嘴,沉默地忙碌著。
衛若蘭年紀雖小,管起事來卻是出了名的沉穩持重全面周到。丞相府雖然主子少,人口簡單,但畢竟官大府大,偌大的府邸中大大小小一應開支瑣碎細務,在二小姐的示意安排下卻都能處理得妥妥貼貼。府內下人們眼中的這位當家二小姐一向精明能干,待下人又寬嚴有度,極有威信。所以,雖然衛二小姐臉上常年掛著七分溫和柔潤的微笑,但全府上至管家,下至雜役,都會在她不自覺流露出的三分冷漠中戰戰兢兢噤若寒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