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宴席散後,皇帝可不是為了表揚莫大人應對得當,將南國使者的臉打得好打得巧妙,才將莫安之留下的。
「這是小事。」皇帝說。
莫安之恭敬答道︰「經此一事,想來南國那些貴人們,總應該掂得清自己的斤兩了。想來自此以後,他們必然得要安生一些。」
皇帝不以為意地擺擺手,忽然皺眉問道︰「听說老2這幾日有些不安份?」
皇帝所說的「老2」,自然便是那個排行第二的二皇子殿下。莫安之躬了躬身子,略有些欲言又止的躊躇之意。皇帝眼中精光一射,聲音徒然轉厲,沉聲命令道︰「說」
莫安之忙應聲答道︰「二殿下確實做了些安排。界時皇上回看城的途中,想必會遇著一些阻礙。」
皇帝冷笑道︰「他不會蠢到以為這樣便能成事罷?」
莫安之垂首侍立一側,不知是不是因為皇帝的威嚴壓迫,所以表現得頗有些緊張不安,但應對奏答的聲音卻依然十分平靜︰「二殿下的初衷,恐怕只是想以此事,嫁禍于太子,以惡其名。」
皇帝默了默,然後靜靜問道︰「太子準備如何應對?」
見問到太子,莫安之顯得更加恭謹了一些,頭也壓得更低了一些︰「太子那里也探知了些許風聲。太子的意思是,以不變應萬變。」
皇帝唇角多了一絲譏誚,淡淡說道︰「哦?看起來,朕這個兒子,似乎終于要有點長進了。」稍頓了頓,再接著吩咐道︰「那麼,且靜觀其變罷。」
莫安之領命,躬身退下。只是皇帝沒有看到的是,他這位心月復暗臣的眼中,卻在此時透出一絲寒光。寒芒一閃即逝,眸中又換上一片深幽,晦暗不明。
皇上需要靜觀其變,他莫安之也需借此事以觀各方應對,探明一些人事。那麼,合圍那日,且看這場大戲如何上演罷。
這日天剛透亮,衛若子不情不願地被香琴折騰起來,萎靡得像一堆爛泥,似乎隨時隨地都會癱軟在地上。
香琴看著著實不忍,小心地問道︰「小姐,若沒精神,咱們還是別去了罷。就說這草場風大,夜里受了寒,身子實在不濟。量也沒人能說些甚麼。」
莫安之卻語調清淡地說道︰「今日合圍之始,三軍齊出,若無特旨,誰敢缺例?再說既然來了,這種皇家威嚴浩盛的熱鬧場面再錯失了,未免太過可惜。今日既有神機仙師的弟子隨行同往,卻也不怕有甚閃失。」
听到杜沛然的名字,衛若子心中一動。那丫說他自有安排,要她見機行事。而這個「機」嘛,當然只有在人越多場面越亂的情況下,「機」才會越多。如此一想,不由精神一振︰去拼死也得去
其實所謂合圍,說白了就是派兩隊官兵,分頭而出,將這漫山遍野的野獸全趕進一個由這些官兵們圍成的人圈里。等到將這些動物們包圍成功後,再由皇帝帶著一幫子親貴兒女們沖進人圈,將圍在人圈中的野獸們換著花樣調戲,或射,或捕,或打,或殺,想怎樣整怎樣整。有句話叫什麼來著?關門打狗,不錯,就是這個詞。
馬鳴蕭蕭,旆旌悠悠。隨著合圍成功的口令傳出,皇帝陛下一聲令下,領著這幫子親貴才俊們,便沖入了那堆狂奔亂叫的獸群之中。衛若子跟著這幫親貴,在圍場中轉得暈頭轉向,心中嘀咕的卻是︰關門打狗雖是不錯,若是把「狗」們逼瘋了,反過來咬你,那可真是大大的不妙了。
發這感慨的衛四小姐,此時正小心翼翼地扯著韁繩,努力地回避著四下里擦身而過,如疾風般沖入場中的英武身影們,努力地不讓自己從馬背上跌落下去,以至被亂蹄踩死。莫安之與她並轡而行,一路少不了裝模做樣做細心呵護小心關注的模樣,時不時還要幫她安撫一下騎在她身下的那匹據說性子十分溫馴此時卻明顯躁動不安的小馬。
此時圍場之中獵捕之勢正當熱時,呼喝聲聲,沙塵漫漫。莫安之看了看左右,一眾皇族貴冑們躍馬揚鞭,個個手持長槍箭矢,在圍場之中策馬追殺,奮勇上前,唯恐落于人後。場面喧囂混亂血腥不堪。
轉眼再看衛若子,這丫頭卻是精神煥發,神采飛揚。她只管注視著場中廝殺,又是拍手喝彩,又是吆喝助興,看得津津有味,興奮莫名,哪還有早上起床時的半點萎靡之態。莫安之見她此時一張小臉上已是興奮得透出一抹不正常的潮紅,眸中熠熠生光,拍手叫喝的聲音已趨沙啞。不禁皺眉對香琴吩咐道︰「看你小姐此時模樣,怕是撐得有些過了。我這里一時還不便離開,你先帶小姐回看台之上,我隨後便來。」
香琴小丫頭打一開始就在擔心自家小姐的精神頭,無論場上如何熱鬧甚或熱烈,她渾然不見,只睜著一雙眼楮無比擔憂地看著自家小姐。見自家小姐一反常態地熱衷于熱鬧,看得那叫一個不管不顧興奮異常,小丫頭便更加地憂心仲仲,生怕小姐精神一個不支,栽下馬來。此時得著少爺的吩咐,正求之不得,哪里還會有半點耽擱。忙不迭地掉轉馬頭,強拉著自家小姐就往看城方向跑。
那看城是在距行宮二三里的高土坡上設的一座大黃幕幄,以便皇帝呆會兒打獵打得累了,有地方休憩休憩,順便居高臨下地觀賞場中諸王和禁衛軍獵手們馳逐群獸的颯颯英姿。
衛若子剛剛看得熱血沸騰。這種現場版的群雄逐鹿,場面著實恢宏壯觀,果然不愧是皇家手筆。想想前世在電腦桌前看的那些復制粘貼出的千軍如土,萬馬奔騰,那些所謂電腦特技3D效果,真是……真TM全是扯蛋啊……
初時還想著在人群中找一找杜沛然,看看是否能趁著這股亂勁兒交換幾個眼色,磋商磋商跑路大計什麼的。結果一不小心,被眼前獸鳴馬嘶鮮血四賤的場景給吸引了過去。看得太過投入了點兒,待到她回過神來時,被她騎在身下的這匹小馬,早已被香琴驅控著離了人堆,往看城方向一路行了過去。
衛若子還自意尤未盡,頻頻回頭。忽然前方陡然傳來一聲大喝︰「啞巴子,你這就走了麼?」
衛若子愕然回頭一看︰咦?這小胖子居然沒去場上廝殺,擱這兒堵她干嘛?
四皇子似乎看明白了衛若子的疑惑,頗有些不好意思,皺眉悶聲說道︰「每次這種時候,都是他們爭著在父皇面前表現的時候,反正我也爭他們不過,搶上前去有甚意思……」似乎覺得在這個啞巴子面前說這些太過丟臉,小胖子硬生生地轉了話題,呵呵笑道︰「本王隨你一道回去。」
衛若子覺得這位四皇子對自己的態度轉換得太過離奇,遂歪著腦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一副「你究竟想怎麼樣」的表情。
四皇子似乎也覺得自己前倨後恭的轉變有些詭異,頗扭捏了一番,最後才訥訥說道︰「你昨日那畫兒畫得很是有趣,不若你回去再幫我畫兩張如何?」
衛若子不禁莞爾︰還是小孩子好哄啊,區區一個冷笑話,便能讓這小胖子對自己刮目相看了……然後無比惆悵地想︰若是莫安之那丫有這小胖子一半好忽悠就好了……
衛若子一邊感慨著,一邊熱情洋溢地招呼示意著四皇子一起同行。圍場那邊此時傳來一浪高過一浪的山呼「萬歲」的聲音,夾雜著一些歡呼稱頌。貌似是在皇帝的帶領下,合眾之力又放倒了一只身軀巨大的黑熊瞎子。
大家忙著拍皇帝的馬屁,沒有人望向他們這邊。衛若子中途離場本就不合規制,所以莫安之只讓香琴跟著一同離開。而小胖子四皇子,更是找準機會甩開貼身侍衛,專門溜過來堵衛若子的,自然更不會引人注目。三人三騎兩前一後一路同行,漸漸地離那處人聲熱鬧越來越遠,呼喝聲喧鬧聲在身後慢慢隱去。
三人並不急著趕路,走得甚為隨意悠閑。四皇子小孩天性,離了管束,各種興致勃發。偶爾從馬前躥過一兩只野物,他便大喝一聲,隨著那些小狐狸小 子一路追趕過去,不過每次都是歡呼雀躍著飛奔出去,結果卻一臉悻悻地空手而回。
「只差一點點,」四皇子牽著馬,手舞足蹈,一臉喜悅興奮,「只差一點點我就捉住它了。」他剛剛緊趕著一只兔子追了過去,然後繼續空著兩只手悻悻而歸。因為四皇子途中臨時生了要逮一只獵物回去的宏願,所以三人都棄了馬,牽著韁繩,一路步行。
衛若子說不了話,只能扯出各種搞怪的鬼臉肆意嘲笑。小胖子不服氣,小規模打獵行動進行得更加有興頭了,追趕得小兔子們四處亂竄。
「呀又一只哪里逃」小胖子怪叫一聲,身子往前一沖,與那只頗不識趣的小兔子一道,飛快地躥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