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女訓夫記 第六十八章 秋風秋雨秋殺人

作者 ︰ 懶喵肥肥

馬車在人海中緩緩向前,像平穩行駛在大海中的一方孤舟,破浪而行。直駛到前方一座極簡易的木台前,才算徹底停了下來。那木台搭得極為隨意,若不是四周圍圍了重重的禁衛士兵以及身著京都府役官服的衙役們四散在人群前面維持秩序的話,那木台其實也跟一些跑江湖賣藝人臨時搭的戲台子差不了多少。

這原是一片極為平闊的廣場。此時因為人群簇擁的緣故,顯得異常地擁擠不堪。馬車停穩之後,人們終于還是忍不住對即將到來的血腥場面的熱切期待,又開始喧鬧了起來。浩瀚人海涌了上來,將那方木台重重包圍在了中心。人群中傳來一陣一陣由小漸大的聲浪,將這輛黑色的馬車也一並淹沒在這片喧囂人海之中。

雨點織成細密交錯的水網傾蓋下來,落在廣場地面,落在如螞蟻般密集的人頭上,落在各種或粗布或錦緞或絲綢織成的衣裳上,卻依然沒能驅散這些莫名激蕩的京都百姓們。

廣場中彌漫著各種情緒,緊張、漠然、興奮、莫名的悲哀,無數種復雜的情緒將這一方天地包裹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奇異熱鬧得扭曲了的場景,並將它與原本平靜的世界生生切割了開來。百味雜陳的人群在躁動不安地等待著……

一列氣勢凜冽的隊伍沉默而肅殺地開了進來,在人們的注目下,京都府尹大人昂首帶著一眾官員們威嚴凌厲地走上木台,列席坐下。府尹大人的眼光在底下人群里威風凜凜地掃視了一圈,陡然看到人群中那輛沉默的黑色馬車,眼皮不由得一跳,氣勢驟然弱了幾分,神色間無由地平添了三分卑微恭謹。

「帶人犯——」木台上一聲高亮的呼喝,又有一隊官兵押著一輛囚車從人群里穿行而過。囚車中鎖著一個頭發蓬亂滿面血污衣衫斑駁的大胖子,那胖子雙手套枷,露出一顆圓滾滾的腦袋,腦袋上神情痴呆,眼神有些畏縮,有些惶恐,有些懼怕,還有一些……隱藏得極深的憤懣。

自這囚車乍一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人群「轟」地一下就爆發了。人們壓抑許久的期盼和興奮,被這囚車上胖子衰敗頹喪的形象激出了第一輪的宣泄。

「是他麼?是這個人麼?呀,听說做很大官的……我就說麼,一看就是個當大官的,你看他這一臉福相……」

「呔,還一臉福相,一臉衰樣還差不多。要不衰,今日還能落到這種地步?」

「切,你以為狀元公就是這般好得罪的?要我說,這位侍郎大人啊,他就是個沒長眼的。惹誰不好,居然讓豬油蒙了心遮了眼,竟去招惹狀元公子。你說狀元公子是那麼好招惹的?」

「就是就是,他招惹狀元公子也還罷了,這夯貨居然還敢將狀元公子的心頭肉小娘子給綁了去。你說他這不是找削是甚麼?嗐,真白白浪費老天爺給他安排的這一世好運道……」

「……」

「……」

「不是說狀元夫人這次是給一班山賊惡人綁走的麼?听說還沒來得及怎樣呢,那班惡賊就被狀元公子領著人在山里追著躥了三天,然後一窩給端平了。那夫人汗毛都沒少一根,哪值當弄這恁大肝火?」

「噫,說你是個沒見識的你還不服氣。那班蟊賊怎值當狀元公子來用這狠絕手段?斬草當然要除根,擒賊當然得擒王。你以為狀元公一轉回頭來,便給這位侍郎大人扣上了恁般大的罪名是所為何來?不知道了吧,好教你知道,其實啊,這位侍郎大人才是這次狀元夫人被捊事件的幕後主謀……」

「這下看出狀元公子的手段了吧話說這位狀元公自山中救回嬌妻,回京二話不說,就把這位侍郎大人給揪了出來。看看,看看,乖乖不得了啊,直接就給定了個謀反」

「嘖嘖,俺就整不明白了,不就是抓了個娘們嘛,怎麼就謀反了呢?」

「咦?這你都不知道?這次沐汀圍獵,四皇子被刺啦听說那小皇子到現在都還沒醒呢。要不是狀元公出手迅捷狠厲,這事兒想整清楚,嘿嘿,恐怕就沒這麼快嘍。想想,謀刺皇子,就這,還是輕的呢,還沒給誅九族呢。」

「真是看不出來,狀元公子那般漂亮柔弱的公子哥兒,怎麼看也不像這般手段狠辣的人啊。」

「所以啊……」

「……」

「……」

「啊,趙大人,你也來了?」

「咳咳,剛剛下值,便來瞧瞧。」

「……」

「……」

「錢大人這次,可算是踢中鐵板了。」

「唉,誰能想到呢,堂堂吏部侍郎,竟然會栽在區區一個鴻臚寺少卿手中……」

「嘿嘿,莫大人再是個少卿,也不看看他背後站著的是誰?錢大人失策就失策在,這次不僅犯了莫大人的忌,更觸了丞相大人的雷啊。既然謀刺皇子的真凶一時三刻之間難以查出,朝廷為了天家顏面,總是需要在第一時間讓百姓們看看天家的雷霆手段的,而恰恰好錢大人份量又夠重……最主要的是,這位大人仗著有太傅大人撐腰,對丞相門生向來不怎麼待見。莫大人這次,不拿他開刀,拿誰開刀。」

「呵呵,這個中門道,趙大人倒是門清得很。」

「咳咳,這不算枉議國事罷……呵呵,咱們官小職卑,想來還入不了那班隱衛的眼去。」

「哈哈,趙大人言之有理。看熱鬧,看熱鬧……」

「……」

「……」

「……」

木台上這時立起了刑架。癱軟的胖子被兩個大漢或架或拖地綁了上去,人群中爆出如山一般的呼喊,聲浪又躍上了一個新的高度。這一浪高過一浪的議論聲刑台四周開始,一波一波向後延展。然後匯聚成一起,變成了如雷鳴般的聲響,直透雲霄。

那胖子一身囚衣之上早已是血跡斑斑,想是剛從牢里拎了出來,這兩日沒少受酷刑。身子被綁在刑柱上,腦袋卻不堪承重似地,無力地聳拉著。那張胖臉上面色灰喪,頭發和著血痂胡亂地糾結在一起,看著無比的淒慘。

雨點劈頭蓋臉地從半空之中砸了下來,將胖子頭發上凝結成的血色一層一層地洗刷下來,就著那一團一團的發絲,模在臉上。原本已有些深色的囚衣,被這秋雨淅瀝著一遍遍沖刷著,原本干涸的血色自深鮮,再由鮮而淡,慢慢地變成了一種髒髒的粉色,看著更加地淒涼悲慘。

這是要砍頭嗎?這就是傳說中的砍頭嗎?是嗎?是嗎?衛若子趴在馬車窗口,下巴擱在窗稜上,兩只眼楮因為睜得過大而顯得澀痛無比。但她一無所覺,還在兀自用力地抻著眼皮,想要將眼楮睜得更大一些。她一動不動地趴著,全身除了十指在忍不住微微顫抖外,整個人早已因為濃郁的緊張,因為隱隱的興奮,還有一絲莫名的不安和害怕,僵硬得如同一座木雕。

一個官員模樣的人站了出來,手捧著聖旨開始高聲頌讀起來。只是因為雨聲,因為人聲,因為一旁的犯人時而冒出的一兩聲呻呤聲,那位大人的宣旨聲顯得模糊不堪,很難听清。衛若子只看到他的雙唇在上下開合著,卻完全听不到他在說些什麼。到了最後,只見那位大人面色一肅,聲音陡然轉高,又尖又厲地高聲叫道︰「凌遲」

人群徹底沸騰了起來。人們不顧那些打在頭臉上越發凌厲的雨珠,完全顧不上自己被雨水打濕的狼狽,只管發聲喊著往前洶涌著擠了過去。誰都想離那刑台更近一些,誰都想站在離刑台最近的地方,好看到這人犯每一刀被割下去時最真實,最直接的表情。

這可是個多年難得一遇的熱鬧上一次這種熱鬧是什麼時候?十二年前?還是十三年前?看看,這就是住在天子腳下帝都里老百姓們的福利。不管皇城里那些大人物們怎麼個斗來斗去,誰死誰活,老百姓們好歹總能撈些熱鬧瞧瞧。

黑色的馬車就停在刑台最近的地方,不僅能清楚地看到人犯每一刀被割下去時的表情,還能最貼近地收听到人犯嘴里發出的每一聲淒厲的慘叫。

果然是,秋風秋雨秋殺人。

衛若子的臉不知不覺間已是慘白一片,微微的顫抖自十指間開始,向著全身蔓延,不一會兒,整個身子都開始顫抖了起來。她突然明白了莫安之的用心,明白了莫安之的目的,明白了自己被帶到馬車上,被帶到這個地方來的原因。

莫安之這是要叫她親眼看一看,她逃跑的後果。即便不是衛新元,他也要叫她知道,雖然不是她認識的任何一個人,但——總有人,總有那麼一個人,必須得為她愚蠢天真的逃跑行為買單。

換句話說,台上那個胖子之所以被綁在雨中那根高高的柱子上,之所以得接受隨之而來的千刀萬剮,是因為她,是因為她衛若子某一次心血來潮的掙扎。

她才是那個手持利刃的劊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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