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魚網從天而降,將那柱子上的胖犯人兜頭蓋臉地裹住。然後魚網驟然一緊,胖子嘴里發出一聲淒厲無比的慘叫。這一聲厲喊,居然蓋過了場下人們發出的隆隆的喧囂。廣場突然一下安靜了下來,只剩下這聲慘呼的聲音和著雨聲在半空中飄蕩。
衛若子呆呆地看著台上。那胖子整個人被那張魚網給勒成了一團,白生生的皮肉凹凸起伏,活像一只剛被剝了皮的圓白粽子。由于平素養尊處優的原故,胖子原本好酒食養出來的一身松軟肉膘,此時因為網繩的深深切下,一塊一塊規則地從網洞中冒了出來,一小突一小突地,還有些甚至在顫顫微抖。
劊子手持著一把特制的鋒利小刀,肅然來到台前,居然還沖著廣場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微微躬身示意了一下,然後走近那團肉粽身側。
胖子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不停地喃喃著些什麼。場下的人群听不到那般低微的聲音,有人高聲叫道︰「大聲點大聲點喊出來呀」
然後是一片附和之聲︰「對,對,大聲點,听不清啊」
「是啊,是啊,吆喝一個,英雄點給大伙兒看看」
「……」
劊子手沖台下啐了一口唾沫,伸手抹去臉上的雨水,然後高高揚起手中的刀片,緩緩往胖犯人身上比去。
人群在這時突然沉寂了下來。
衛若子坐在馬車上全身無力。馬車離那刑台恍惚只有咫尺之距,衛若子甚至能看到胖子蒼白臉上的淚珠汗珠鼻涕混雜在一起,就著密集的雨水縱橫交錯地從那張肥臉上流滾了下來。她甚至能听到那兩片肥肥厚厚的嘴唇里發出的斷斷續續的聲音︰「我冤枉……我沒罪……我不想死……我沒罪……」
鋒利的小刀沉穩地切開了皮膚……衛若子不敢再看,下意識地將雙眼緊緊地閉了起來。
眼皮還沒來得及完全閉合上,突然身上一麻,一股怪力將她兩眼沖撞而開。衛若子僵硬地,被迫地,無奈地睜開了雙眼,直勾勾的視線身不由已地落在台上。刑台之上,劊子手剛剛將一片自那網眼之中剃割下的血色肉片,遞入了一旁官員伸過來的圓盤之中。那白生生的肉片被雨水拍打得顫顫巍巍,殘留在肉片上的血水被幾滴雨水一沖,迅疾淡去無蹤,更顯得慘白滲人。
「仔細看著。」莫安之悄無聲息地坐到衛若子身旁,頭微微低著,與衛若子的視線保持著平行,也直直地看著窗外的刑台︰「下一次,就該輪到父親大人了罷。」平靜無情的聲音在衛若子耳畔輕輕地響著。這聲音甚至比場上一刀快過一刀的肉片切割還要恐怖。輕緩的聲音低沉好听,是他一貫略帶磁場的性感低沉嗓音,這聲音先是摩挲著她的耳膜,然後再化為利刃,直接切進了她的心肺深處。
胖子的慘呼聲一聲高過一聲,一聲厲過一聲,一聲比一聲尖利刺耳。才幾刀下去,那胖子已是滿身血污,幾成血人。然後再被緊隨其後的雨水沖淡,然後再一刀下去,血色又濃……
剛剛還興致勃勃的京都百姓們,被這蓄勢而出的血腥嚇得忘記了出聲。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注目著場上的血水飛濺,一時連眼楮都忘了眨。場中只有雨水傾瀉的聲音,胖犯人漸趨沙啞的慘嚎,以及劊子手沉重的呼吸……
衛若子實在堅持不下去了。她兩世為人見過的最血腥的場面,也不過是某次老爹手捂著血淋淋的手指頭從廚房沖將出來,一路哇啦啦地大放淒聲。而那不過是老爹切菜時失手剁到了自己的小手指頭。她丫甚至連一場稍微慘烈一點的車禍現場都沒趕上過,現在莫安之居然讓她直面如此真實入骨血腥慘厲的凌遲現場?他為毛不干脆一點,直接一刀捅了她算了?
衛若子雙手捂住耳朵,用力將頭扭向一邊,妄想逃開眼前慘厲的畫面。可她頭才微微一側,下巴處驟然一緊,然後一陣劇痛從顎骨處散開,直沖頭頂。
下巴被莫安之迅疾無比的手給牢牢鉗住,這只手強硬地將她的臉扳回原來的位置,讓她的視線又平直地回到了前方的刑台之上。
那圓盤中的肉片已越堆越高,紅白相間,看著果然有點像是被片開的生魚片。那色澤,像是……三文魚片?鮪魚片?
胃里一陣翻騰,有一股混濁的氣味就要奪口而出。衛若子緊緊咬住牙關,強忍著不讓自己在這時候嘔吐出來。
「仔細看著」莫安之的聲音微寒,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這便受不了了麼?那未,若此時在上面慘叫的,換成是衛若蘭,衛若水,你會不會感覺更糟一點?」
場上胖子此時突然又是一聲厲聲慘呼。剛剛痛暈過去,卻被新近這一刀更猛烈的疼痛驚醒了過來,忍不住又叫了出來。他此時渾身的血肉已經模糊,除了那張臉干淨可辨,其余沒有哪一個地方可以看得出來他曾經是一個人。
底下人群中時不時地發出一兩聲喝彩,雖然不怎麼整齊,但眾人皆看著興致勃勃,津津有味。時不時隨著胖子喉間間或的一兩聲慘叫,爆發出一陣陣震天價的叫好聲
秋雨紛紛揚揚,似乎也同這世間群人一樣,看得好生興奮。
衛若子緊緊地閉著嘴巴,牙齒狠命地咬住唇內下側處。頭被莫安之硬生生地卡住,動不了分毫。眼楮似乎被莫安之點了穴,想閉也閉不了。捂著耳朵的雙手,剛剛被莫安之斯條慢理地一只一只給拉離了雙耳。
不敢看,不敢听,不敢想。但,她無法不看,無法不听,無法不想……
不要上當不許上當不能上當這跟她丫有毛線關系啊她要認為台上那倒霉催的死胖子現在的遭遇跟她有半毛錢的關系,她丫就正中莫安之的下懷了
莫安之要她看,要她听,不就是要她內疚的麼?不就是要她認為那死胖子是被自己害的麼?莫安之真把她當聖母重生的嗎?她憑什麼要內疚?她才不內疚
看就看台上那些算什麼呀。二十一世紀的驚悚片,恐怖片,災難片,暴力變態血腥片,哪個不比這重口味啊你丫就當自己在玩一款超前科技的高性能感官游戲,全方位真實體驗版的。不行麼?不行麼?那句廣告詞怎麼說的來著?——「非一般的感受」是吧?
是啦,非一般的感受爽吧?
衛若子雙眼僵硬地睜著,淚珠從那大睜著的雙眼滾落,順著眼角,沿著臉頰,無聲地匯珠成流,悄悄地滑落了下來。
莫安之轉過頭,直視著衛若子右臉細女敕的肌膚被淚痕慢慢地劃出一條曲折透明的線條。俄頃,又一滴淚珠滑過,將那線條描得更粗了些。臉上那層細密輕軟的少女臉上特有的絨毛,被淚水沖刷得隱隱抖動,泛著淡淡的微光。
「我很好奇。」莫安之的聲音平靜得不帶一絲情緒︰「你既然與他們沒有半點關系,回來做什麼?」
「你明明跟任何一方都沒有關系,更沒有人管你的死活。你究竟——回來做什麼?」
「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還是想從衛新元那里得到什麼?」
「你到底是什麼人?」
冰冷的質問一波接著一波。他明明知道她是個啞巴,明明知道她回答不了他半個字,卻還是用這一個一個問題擊打她的心門,用面前這血腥的場景擊打她的心門,用散布在四周淒厲殘酷的聲音擊打她的心門。
一種被逼至人生絕境的悲涼涌上心頭。那個世界莫名地遺棄了她,而這個世界?這個世界人人面目模糊,事事都有設計,處處皆是陷阱。衛若子覺得四面是敵,又覺得自己好像站在一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十字路口,四野處茫茫一片人獸無蹤,只有一種走投無路的絕望感包圍在她身周四處。她被這種絕望憋屈刺激得血脈噴張。
一時激憤,也不再管扣在下巴處莫安之那只牢若鐵鉗般的手。頭猛地往下砸低,小嘴大張,牙齒正好落在他的腕上。衛若子想也不想,雙齒奮力一咬,幾乎用上了她全身的力氣,唇齒之間頓時一片腥甜的血澀味道。
莫安之不閃不避,右手穩如磐石,依然保持著原來的姿式,卡在她下顎之上,托著她俯低的頭。
衛若子也不松口,雙齒之間越發用力,發狠地往他肉里咬進,只恨不得能咬下他一口肉來泄憤。
莫安之眼楮微微眯起,語音里終于透出一絲冰寒。他把臉湊近她,一字一字地說︰「若兒,你不知道,為夫現在對你有多麼大的興趣。」
衛若子感覺嘴里又咸又澀又苦,嘴角與他手腕貼合處,慢慢地滲出一抹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