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若子知道自己在做夢,但偏偏就是醒不過來。無論怎麼掙扎都沒有用,就是醒不過來。
似乎掉在萬丈深壑的最底層,又似乎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地飄在半空。四下里黑漆漆一片,濃郁的黑色好像將整個世界都給淹沒了一般,伸手不見五指。但她知道她不是一個人呆在這一片黑暗里。身周有人,全是人,四面八方,漫山遍野。
無數雙眼楮漂浮在她身周四處,將她團團圍住,用茫然的,無助的,哀求的,不解的,害怕的,天真的……各種,各種的眼神,盯著她看。眼楮們發著陰冷的光,直勾勾地看著她,瞪著她,盯著她,在無邊黑暗里用無數情緒反射出的陰冷侵蝕著她的心髒。這些眼楮直盯得她橫生出一股被千夫所指的罪惡感,以及隨著這種罪惡感衍生而出的鋪天蓋地的自責。好像自己做了件多麼十惡不赦的事一樣,她深深地陷在這種自責里無法自拔……
衛若子跟那些眼楮們一樣害怕,一樣無助。這種罪惡感和縈繞不去的濃烈自責來得實在TM的莫名其妙不知所謂不明所以毫無來由,來得浩浩蕩蕩橫無際涯氣勢洶洶毀天滅地。衛若子被這股毀天滅地壓迫得不能呼吸……
窒息終于無法忍受,衛若子被憋醒來了。
翻身坐起,衛若子冷汗淋淋。才發現自己剛剛縮在那床怕有十來斤重的棉被下,睡得那叫一個深沉。惡夢?沒憋死你那是老天爺心地好。
衛若子擦了把汗,發現莫安之已經啟動夜間模式,早已出門而去不知所蹤。她在床上呆坐了許久,心里堵得慌,憋悶得厲害,實在無心繼續睡眠。煩躁不安再加上徹底失眠,衛若子干脆披衣起來,推門走了出去。
悄沒聲息地爬上那棵歪脖子老樹,視野開闊了些,再被初冬深夜里的寒風迎面凜冽了一下,堵在胸口的那口濁氣,終于舒緩了很多。
今夜有月,月如鉤。
衛若子依舊坐在那根橫枝上,靠著枝叉間粗壯的主干,看著腳下這座古色古香的城市剪影。溶溶月色下,腳下的古城恍惚而抽離,在她眼楮里沉靜得像另一個空間里的布景。自那次被莫安之帶著強制參觀了一場足夠原生態的凌遲現場之後,衛若子的睡眠質量直線下降,夜里就沒少做過惡夢。只是,衛若子幽幽地嘆了口氣,別人的夢要麼五光十色,要麼光怪陸離,要麼煞筆得如同兩只手偶在對掐……但好歹人有內容,有情節,有故事。而她呢,悲催得就連學人家做個惡夢,都TM要虛妄得沒有終點。
正在這里對月傷懷顧影自憐著,耳邊忽然起了一陣微風,一個身影輕飄飄地落在她身邊︰「咦?原來是你坐在這里。」
衛若子完全想不到這種時候居然還能被人抓個正著。心中一驚一慌,便忘了自己正在樹上坐著,直覺里還以為又被莫安之給逮著了,下意識里就想站起來裝鵪鶉。結果腳往下一踩,立馬重心失當,身子很給面子地直接往下就掉。衛若子暗道不妙︰得,又掉下去了。這回可不得砸個結實?
唉,什麼時候,爬個樹也成了個危險的活兒了?
她這還沒感慨完呢,身子在半空中突然一輕,腰間被人橫手一撈。就著呼呼風聲,衛若子的思維還沒完全跟上節奏,自己又完好無缺地原樣坐回了樹上。
區別只是,旁邊多了個人。
杜沛然嗤聲笑道︰「就你這身手,也學人家爬樹曬月亮?」
衛若子丟了記白眼給他。曬月亮怎麼了?這麼有深度有思想有情調的事情,不是你個2B青年能體會理解得了的。她干脆將身子放松,一手勾著邊上的粗樹干,兩只腳吊在半空中一晃一蕩的。小臉輕輕微側,呈四十五度仰望星空狀;雙眼微眯,彌漫出一層迷思恍惚的淡淡沉醉……相當經典成功的一款文藝少女對月裝「純」的造型。
杜沛然果然不懂。他輕笑著揉了揉衛若子披散的長發,輕輕嘆了口氣。居然沒再說話,只安靜地與她並排坐在橫枝上,學著衛若子的樣子,俊臉微側,仰頭看著天邊的一彎新月,沉默不語。
咦?這丫難不成真個是來曬月亮的?衛若子裝不下去了,歪著頭瞪著眼,將身旁這貨認真地從上往下打量了打量。
杜沛然看著月亮說︰「小兔兔?你的父母是怎樣的人?」
這貨居然也有心情不好的時候。衛若子很好奇。
中間是一段長久的沉默。然後。
「這世上,原本無不是的父母。」這聲音很是消沉。
這貨今天受什麼刺激了?衛若子更加好奇。
「剛剛仔細想了想,我居然,從未怨過他。」這丫居然從懷中掏出一只碧色玉壺,仰頭往嘴里倒了一口。一股濃濃的酒香撲鼻而來。果然美酒從來都是壞心情的催化劑。
這貨今天心情不好。衛若子很肯定。
杜沛然神色惘然,輕聲說道︰「我只是有點不大喜歡這種感覺。我居然,從未怨過他。」
他忽然轉過臉,看著衛若子認真說道︰「我很清楚,我應該怨他。甚至,恨他。」
果斷受刺激了,且這刺激還真小不了。衛若子不防他突然轉頭,初初有點驚,繼而在臉上緩過一個笑臉︰倒是很少見他這樣低沉的樣子。
自認識這貨以來,這丫都是一副懶洋洋萬事不過心的樣子。或者是因為第一印象的原故吧,杜沛然在衛若子的心中從來就是一副吊兒郎當玩世不恭的樣子。好像世間所有的事情,在他眼中就沒有一件正經的,每一件都能拿來玩兒一般。比如說他在二皇子府里把她撈出來這事,衛若子至今懷疑這丫是不是正好路過,又正好跟她家那狀元老公有些交情,所以便很順手地將她給救了。又比如她後來叫他想法子將自己弄出丞相府,衛若子也很是懷疑這丫那時候是不是正好處在一個「空虛寂寞冷」的無聊狀態,所以才那般爽快利索地被她給「要挾」了。再然後……反正她跟這丫的一次又一次,她就沒見這丫真心認真過,隨意得她都覺得自己是不是就是一陪他玩兒的開心果。
所以,衛若子雖然挺願意與這個男人打交道,也挺喜歡與他相處時隨意自在的感覺。但她卻,從來也不敢將他當朋友。
不過現在,衛若子覺得這丫應該是把自己當朋友在處了。
衛若子安撫地在他後背拍了拍,是朋友間真心勸慰安撫的那種拍背,很有些豪邁爽利勁兒。為了表示她真誠的友誼,她伸手接過他手中的酒壺,對嘴就往口里灌了一大口。
初冬的夜晚已然透著刺骨的寒意,衛若子出來的時候只隨手披了件外衣,此時確實有點冷了。
但她卻沒想到這麼精巧的小酒壺里,居然灌著這麼……熱烈?呃,的酒。
衛若子這張臉先是在月輝下瑩白中透著粉紅,是少女天然的粉女敕顏色。烈酒驟然下肚,這臉上便初初將雙眉輕聳,還有些猝不及防的怔愣,然後酒勁突然在這張臉上彌漫開來,涌上一片艷紅,將原本的粉女敕完全替換。她臉上的五官一時間全部錯位,眼楮用力地一張一閉,小嘴哈哈連聲,舌頭在嘴里一抖一抖,空出來的那個手,還動作很大地在嘴邊扇著風。這丫頭不知是因為不能說話的原故,還是因為天性使然,每每總喜歡用最夸張最生動的動作和表情,來表達她最直觀的心情和想法。
杜沛然起初被她豪邁拍背的寬慰之舉弄得很有些感動,卻沒想到她表情轉換得如此急劇,轉瞬又換上了另一副截然兩樣的滑稽搞怪。想來是因為自己酒壺里的烈酒超出了她的預估,所以反應來得如此巨大。
杜沛然忍不住爆出一陣哈哈大笑。
衛若子被他笑得一臉赧然。不過看他隨著自己被烈酒刺激到的尷尬給逗開了懷,些許的不好意思也便隨風飄散了。她好不容易平息了鼻間喉間的那股辛辣,將手中酒壺湊到鼻間再聞了聞,就著那股濃烈的酒香,她又將酒壺拿到嘴邊。這一次,她只輕輕地抿了一小口。
「還不錯吧。」杜沛然將大笑改為輕笑,伸手接過酒壺,也喝了口酒,然後說︰「這酒是北疆之地的荒人用來抵御寒冬時喝的燒酒,極是烈性。便是以善飲出名的軍中漢子,飲得一大碗也能醺然欲醉,你可得悠著點喝。」
衛若子擺擺手,又伸手去接他手中的酒壺。喉間那股子辛辣蔓延到五髒六腑,哄得全身暖洋洋地甚為舒服。先前被夜風吹得冰涼的手腳,也微微有了些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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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很多事情,好容易才更上,但不能保證以後不會修。其實,在上傳的時候,就已經預料到以後修文時的悲慘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