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是大周朝隆興十一年。這一年的大周,一開年就過得很是熱鬧。
去年那個為了將青馬竹馬的義妹娶進門,推了公主不要,不惜金殿拒婚,誓死也要將這青馬竹馬娶回家中的新科文武狀元莫大公子,居然在新年之始,傳出喪偶的消息。听說那位風華絕代,才華無雙,千嬌百媚的狀元娘子……居然,一夜之間,歿了。
話說莫大公子去年一年之內突然崛起,頻頻立功,然後一躍而成為皇帝跟前最炙手可熱最當紅的年輕權臣;新娶嬌妻雖然病弱了點,卻是京都城中無數權貴子弟們暗中艷慕夢魂縈繞的美麗佳人。這一雙姿容絕世伉儷情深琴瑟相和,不知曾羨煞多少旁人血紅的眼球。真沒想到老天爺竟是如此看不得人間美滿春風得意,竟是將那對天造地設的神仙眷侶,活生生給拆成了個生離死別。人們忍不住便為那位痴情公子陡然遭逢的這突如其來的不幸,唏噓扼腕嘆息感慨不已。
人們第一波的嘆息議論還沒來得及在酒館茶肆間的飯桌上傳播開來,大周朝的官場卻接二連三地發生了一波又一波更為猛烈地震動,一樁樁一件件,極大地豐富了市井百姓們茶余飯後閑瑕時分的談資八卦。因為某位御史大夫的彈劾,翻出了大周朝開國以來最大的貪弊案,隨著貪弊案一層一層地深入展開,事情突然開始變得一發而不可收拾。緊接而來的,科闈舞弊,河工克扣,京官結黨等等等等,一件接著一件,將新年伊始的文武百官們,整得個個焦頭爛額,人人自危。最後的結果讓人瞪目,這一件件滔天大案,居然把個號稱五朝不倒,政壇長清的太子太傅方大學士,給拖下水了。
皇帝陛下雷霆一怒,天地變色。
方家倒了。
方家後面站著的是誰?所有在官場中打混的人都知道。
終于,大家顫顫兢兢地等來了隆興十一年春這一場風波的最後結果︰太子殿下被圈禁了。
朝野上下一片震驚。
人們已經無暇去關注狀元娘子一夜之間離奇去世的真實原因了。
……
……
春意漸深入花時。
春天過了一大半。桃花兒紅紅淺淺,開得很是千嬌百媚。這一樹一樹桃紅,妝點在青山腳下一片片田壟、美池,桑竹,農舍之間,就著飯時屋舍間升起的裊裊炊煙,伴著間或傳出的雞鳴狗吠,令人感覺別樣地原始淳樸,恬靜安寧。
不管世事如何喧鬧,衛若子渾不知曉。這些日子,她窩在這一片田園風光里,過得很是恬靜安寧。
杜沛然確實很有幾把刷子。衛若子後背心上被捅了那麼大一個洞洞,他居然也能將她這條小命從閻王手中給活搶了回來,搞得衛若子都不知道是要感謝老天爺讓她有幸認識了這丫呢,還是該詛咒老天爺讓她不幸認識了這丫。癱倒在床上一動不動,一躺就是兩三個月。這種動不動就給她灌苦藥湯子,動不動就給她傷口處來上次大清洗的痛苦過程,時常讓衛若子郁卒得想要咆哮︰這TM還是人過的日子麼?她還不如死了算了。
每每這種時候,就會有一雙溫柔的手或拿著湯匙小心地將苦湯藥遞到她嘴邊,或輕柔地撫在她的後心創口處。每每被那一雙黑亮得沒有聚焦的眼眸直直地看過來,每每籠罩在明明沒有聚焦,卻偏偏蘊滿了似海般親切盈盈的目光中時,衛若子就覺得自己郁卒得很無恥,就覺得自己煩悶得很不要臉。
衛若子不是沒被人伺候過。穿越過來唯一的好處,就是不論是原主的身體素質,還是原主的家宅環境,都TM白富美得很徹底。才短短一年時間,她就早已經從仇富嫉貴的女窮唐小平,成功進化成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嬌貴小姐衛若子。但被一個瞎子衣不解帶地貼心伺候,沒日沒夜地給她熬藥擦傷,甚至她躺床上大小便無法自理時,都是瞎子三妹毫不介嫌地上來幫忙……若是香琴,她或許會稍稍心安理得一點。但這個悉心護理自己的人是三妹,她只會覺得自己的心安理得太不要臉。
三妹是個瞎子。她溫柔嫻靜,卻麻利能干。你若不注意,只看她打理家事,操持農活,照顧病弱的舉止行動,做得那般不緊不慢,嫻熟從容,淡定有序,你根本就沒有辦法去想︰這樣的女子,怎麼居然會是一個——瞎子?衛若子就時常這樣安靜地或躺著或坐著,看著三妹在這屋里進進出出,從容忙碌,然後在心中肆意月復誹老天爺才是真正的瞎了眼。
皺著一張苦瓜臉,衛若子好不容易才捏著鼻子把碗中的苦藥湯給灌進了口中,痛苦地呼出口氣,忙不迭地將藥碗推給了三妹,嘴里一通「啊啊呀呀」地訴苦。
「想你自小就是在苦湯苦藥中泡養大的,為何還如此怕苦?」杜沛然躺在曬谷場上,頭下枕著一把干雜草,周邊攤滿了圓大的竹箕籃,籃里曬著一些干苞谷,干野草之類。當是時,*光明媚,日暖風和。
三妹自衛若子手中接過空藥碗,淺淺笑著︰「妹子還小,怕苦是天性,這又有甚麼好笑話的。」
衛若子趁著遞碗的空當,在三妹的手背上響亮地打了個啵兒,再握著她略顯粗糙的手討好地搖了兩搖。然後沖莫安之扮了個鬼臉,吐了吐舌頭。
「她還小?你可別被這丫頭的聲音給蒙騙了去。」杜沛然看三妹被衛若子哄得一臉窩心,做出不憤神色,不平說道︰「待會兒你爹爹收了茶攤回來,你再問問他老人家,這丫頭究竟有多大了?再說了,你照顧了她這麼久,難不成一直當她是個女童?」
「再大,再大也還是你家妹子不是?」三妹笑著佯嗔道︰「我爹爹說,妹子長得可俊,像是畫兒里頭的仙女。」這些時日以來,她已經習慣了這二人相處時這種怪異的打鬧方式,不願湊他們的熱鬧。端著空藥碗拿進屋,轉身又走了出來,揚聲吆喝著去趕雞入籠去了。
杜沛然架著二郎腿,嘴里叼著根馬尾巴草,嘴唇一動一動,咬得那馬尾穗兒一上一下地晃悠著,十足一付村頭憊懶漢子的無賴模樣。衛若子想起第一次見著這丫時,這丫也是這樣懶洋洋無所事事地翹著腳靠牆頭曬著太陽,嘴角不由便彎出一抹輕笑。
杜沛然雖然一副吊兒郎當的憊賴模樣,其實卻在小心地觀察著衛若子的臉色。自她醒來到現在,她沒有問過一個關于莫安之,關于方含軒,關于衛府……的問題。所有關于過去的一切,她似乎已經打定了主意不再關心,包括衛若水。按說這種切斷,原本是他希望在這丫頭身上看到的,但不知道為什麼,杜沛然總覺得有點不放心。
她的炭筆和箋紙,他都擺好在她的床上,探手就可以取到。但這丫頭非但連過去沒有問過,便是連現在,她也沒問。
這個小村莊是個什麼地方?她為何會在這里?吳三妹父女是什麼人?跟他杜沛然是什麼關系?這丫頭居然,根本沒有想要知道的興趣。
「小兔兔,你便沒有甚麼想要問我的嗎?」。杜沛然吐了口中的馬尾草,眼神認真。
衛若子坐在竹椅上,似乎被午後將落的日頭曬得很是舒服。听了他的問話,微微眯了眯眼楮,看著遠處田頭地里那幾個在泥溝溝里打滾的皮孩子,臉上終于露出一絲與她平素一貫跳月兌搞怪不同的惘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