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若子沖杜沛然翻了翻眼︰這貨可真敢想。鄉村女教師?听著可真心不錯啊。可問題是︰她一啞巴,拿什麼教?她拿食指將自己下嘴唇往上頂了頂,嘴里「啊啊」了兩聲,意思很明白︰咱就一啞巴啊,大哥!
杜沛然笑道︰「四狗子他們是當真喜歡你。」
衛若子無語︰這兩者之間有什麼必然的因果關系嗎?跟這丫沒法溝通。
看看天色,夕輝余燼,盡染西天。吳伯應該也快收攤回來了,估計這會兒三妹正在廚房忙著呢。自己那日帶著孩子們在田溝里模了好大一盆田螺,養在廚房桶里這都好幾天了,如今差不多也該把泥吐干淨了吧。干脆等下回去的時候,再在野地里尋些紫蘇,今晚上一通爆炒,一定很香。呵呵,這里的人都沒吃過炒田螺的呢,呆會子定叫他們好好嘗嘗鮮。
衛若子一面想著,一面把腳從泥溝里提上來,在草上蹭了蹭。布鞋往腳上一套,站起身隨便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便想往回走。
杜沛然卻突然語氣認真說道︰「小兔兔,咱們聊聊罷。」
衛若子停住身形,低頭看他。杜沛然坐直身子,抬頭迎視著她的目光,伸手拍了拍身邊草埂,說道︰「坐下說。」
衛若子想了想︰也是,自己總不能一直賴在三妹家就這麼白吃白喝下去。盤算來盤算去,想了這麼些日子,有些話,也該跟杜沛然這丫攤開來講了。
衛若子重新在杜沛然身邊坐下,抱膝而坐。
杜沛然便面容誠懇地問道︰「你身子如今早已痊愈。我想知道,你日後有何打算?」
衛若子在身上模了模︰炭筆居然用完了。杜沛然見她臉色,知她意思,忙從兜里掏出一支來遞給她,順便將一疊箋紙擺到她面前。
衛若子接了紙筆,埋頭寫道︰「我想去南國。」
杜沛然見字怔了一怔,然後突然想起什麼,皺眉說道︰「我倒不知道你跟林靜書只處了一日,便有如此交情了。」
衛若子搖了搖頭︰能給林靜書打工固然是個不錯的選擇,最起碼面試這關是早就過了的,要談個不錯的工資待遇想必不會很難。這一點確實是她做出遠去南國這個決定的主要原因。但除此之外,她卻還有另一層考慮︰她想在南國就近打听打听鬼谷子的事情。神機子既然不靠譜,那麼跟他齊名的鬼谷子,總也有三分希望能幫她解一解這啞毒吧?說句實在話,她可真不甘心啞這一輩子啊。
不想同杜沛然解釋這許多,衛若子只在紙上寫道︰「那次出來帶的盤纏,多謝你一並幫我撿了。首飾留些給三妹,剩下的銀子,省著點用,去趟南國應該也夠了。」
杜沛然又是一怔,月兌口問道︰「你準備只身上路?」
衛若子奇怪地看他一眼,索性做著口型問道︰「有何問題?」
杜沛然吸了口氣,半晌才緩緩吐了出來,道︰「我陪你。」停了停,然後又道︰「正好我還有些事情需要找一找那林公子」
這話說得十分地欲蓋彌彰此地無銀。衛若子定定地看了他半晌,見他居然還能裝出一臉的誠懇微笑,溫和地與她對視著。衛若子無奈,終于還是重新低下頭去,在紙上寫道︰「你跟莫安之,是什麼關系?」
杜沛然溫和的笑臉便有些把持不住。他當然知道衛若子這句問話的本質︰他若誠實答了,那她或許還會留三分信任與他以觀後效;他若再顧左右而言他,怕這丫頭以後在他面前便沒半分真誠了。他想了一想,道︰「我說了,你不許惱我。」
衛若子也學出他剛剛那副十足此地無銀的溫和的笑,「誠懇」地回視他。
杜沛然便嘆氣說道︰「莫安之,是我師弟。」
衛若子想了想,點了點頭︰嗯,挺合理的。自己果然是個地道小白花,活該被人哈皮地擱手心里搓過來揉過去地拿捏著玩兒。
杜沛然怔了怔,有點搞不明白衛若子的不動聲色,小心地看了她一眼,然後道︰「你不怪我?」
衛若子眨巴眨巴眼楮,神色認真地搖頭︰我怪你大爺,這事當然沒完。
杜沛然心里更沒底了,眉毛梢揚了一揚,一臉糾結地看著衛若子︰「那……」不知她還會有什麼後文。
衛若子便扯了扯嘴角,扯出一個「等著瞧好了」的邪惡笑容︰報復這種事情,當然是越吊著越能叫人寢食難安啦。她跟這丫的帳,且有得算呢。
杜沛然思量了許久,才開口說道︰「師弟,並不是你所以為的那種人。」
衛若子眉梢輕輕挑了挑,沒有表示。
杜沛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隨後卻又將目光移開,看著遠處漸深的天色,慢慢說道︰「師弟出身富貴,父親公孫將軍是大周一代名將,曾追隨當年的四皇子征戰四方。想當年,四皇子西征蠻夷,北伐荒寇,南震苗彊,為大周立下這不世出的功勛戰績。公孫將軍一路追隨其後,從小小一員裨將,生生打出個驃騎大將軍的名號出來……師弟自小,便最是敬重他這位爹爹。」
「當年驚變突起時,師弟年僅四歲。四皇子病死在凱旋回京的途中,公孫將軍被指護衛不力,大軍還未進京,公孫將軍便被就地革除一切軍功職司,押下大獄。待到押回京都,未經堂審,罪名已被連夜坐實︰與敵國相通,謀害皇子。因有其親信家奴提供的書信往來及親口供詞,所以僅只短短數日,公孫一門便從赫赫一時不可一世的軍中權貴,落為罪臣之屬,七族滿門,不論男女,全被推往菜市口斬首示眾。」
「因四皇子其人太過驚才絕艷,威名太甚,且死得卻又如此突兀。不僅是朝野民間,俱都無法接受如此英雄人物會在威名最甚之時突然隕落。所以很自然的,所有朝中文武,市井百姓,對那位皇子有多少尊崇敬仰,對其時的公孫將軍便有多少的憤懣仇恨。」
「公孫將軍被判凌遲之刑,朝野上下無不拍手稱快。凌遲當日,甚至還有人爭搶將軍碎肉生啖,以泄其憤的。師弟被府中下人舍命救出,其時正藏身于人群之中躲避搜捕。他便眼睜睜地看著身旁眾人,哄搶生嚼其父血肉……」
正說到此處,身旁衛若子突然「哇」地一聲,毫無預警地甫下了身子,趴在田埂上對著腳下的泥水溝大吐特吐起來。
「怎麼了,小兔兔?」杜沛然見她吐得「嗷嗷」連聲,臉色更是煞白得一點血色也無,全身顫栗不止,拿著箋紙的縴指抖個不停……他忙幫她順著背部上下撫拍著,擔憂問道︰「我是不是說得太過慘烈了一點兒?」
衛若子一邊還在「嗷嗷」著,一邊抽空伸手向他擺了擺。她知道自己的毛病。剛剛杜沛然描繪那凌遲慘狀雖然只有只言片語,但她偏偏就不爭氣地想到了那日眼中所見的情景,不自然便想到了那日眼中一片一片的白色肉片。然後……生啖?
好吧,她真心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