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若子一邊在心里肉痛不已,一邊擺出一副江湖救急大義散財英雄救美的得瑟造型來,只等著那華服少女自動上前來被她勾搭︰這原本確實也是件值得她得瑟一下的事。瞧瞧,散財解圍,多仗義啊。
只可惜,仗義這種事呢,並不是人想做就能做到的。更何況她一啞巴,姿勢擺半天,還沒人直接一嗓子吆喝來得及時有效。
「這位姑娘的酒飯,我請了。」一個聲音突然自樓上響起,瞬間便把店內眾食客的注意力全引了過去……衛若子擺了半天,自我感覺得瑟無比的仗義造型,便這麼華麗麗地——被無視了。
這句話說得聲音並不大,但效果遠比衛若子用一副風塵商販的造型拍兩下胸脯有譜有面兒得多,更重要的是,這客請得可比她這行腳跑商的窮小販要靠譜得多得多。因為說這話的主人此時正從樓上雅座里推門出來。能在雅座里吃飯的,不是財主便是富商,請這二三十兩銀子的客,確實不至到要肉痛的地步。
小二早已小意殷勤地迎了上去,討好地笑道︰「既是韓少爺請客,小的理會得。這便給少爺記到帳上去。」
這韓少爺一行五六人,皆是衣飾華貴,氣質雍容。看小二小意奉承的模樣,這少爺定是此間熟客,非富則貴。一行人想是剛剛吃完飯正欲離去,不想下樓時正巧撞見少女尷尬。想來見這少女模樣嬌俏,氣質不俗,少年公子便就不想放過這難得與美女套磁的機會。
華服少女見有人解圍,臉上尷尬之色頓去,沖那韓少爺展顏一笑,說道︰「謝謝了。你住哪里?回頭我叫人把銀子給你還回去。」
韓少爺微笑說道︰「我說請客,銀子自然無需再還。區區一頓酒菜,姑娘無需掛懷。」
華服少女想了想,卻神色認真地道︰「那不行,大哥若是知道我今日如此不小心,被人偷了銀子去,定然又要嗦我半日。再要叫他知道我還在外面吃白食兒,少不了又得是一頓好訓。」她吐了吐舌頭,面上卻是突然一紅,輕聲道︰「再說,這里是五哥哥的家里,我可不想叫五哥哥看輕了我去。」
那韓少爺還待推辭客氣,他身後一位俊逸公子突然說道︰「這個好說。看這一桌好菜,原也不是一人能吃得下的。姑娘若是不嫌,不若我等一齊坐下再吃吃酒,與姑娘交個朋友如何?」
華服少女歪頭將這一行人左右打量了一番,居然好奇寶寶般問道︰「若是你們也一齊吃了,便不算我吃白食了麼?」
那韓少爺今日原是專門為那俊逸公子在此設宴請客的,自己兀自這少女攀扯,原來還有些忐忑著要看他臉色喜怒。如今見正主兒非但沒有異議,更是幫自己說話,心中如何不喜。忙高聲笑著說道:「那自然是不算的。我請客,我請客。」
說著,引著一行人便要坐下。誰知那俊逸公子卻突然將頭一偏,沖著角落的衛若子淡笑說道︰「剛剛那位小哥似也有意幫姑娘解圍,不若請過來一並吃酒如何?我方某最愛與仗義疏財之士結交,不知道小哥可願意賞臉。」
這話這說,眾人眼光便齊刷刷往角落里的衛若子望了過去。
衛若子心中叫苦不迭。之前韓少爺從容大氣的一聲︰「我請客。」令衛若子第一時間便扭頭把目光投向了這個平空冒出來與她搶風光的貴公子。誰知這不扭頭還好,一扭頭,頓時把衛若子給嚇得個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那一堆公子哥兒當中,赫然有一位特別的風光霽月玉樹芝蘭偏偏濁世。
在這大周朝里,放人堆里那都能化身成小太陽亮瞎人眼的妖孽不多。但衛若子偏偏就能一下認識兩只。而那倆,還偏偏就是她此時最避之唯恐不及的兩只︰比如眼前這只。
她眼前人堆里看見的那只,好巧不巧,冤家路窄,還正是其中的妖孽二號︰方含軒方公子是也。
衛若子第一時間把自己給哧溜到了桌子底下。原本還抱著三分僥幸,希望方含軒那廝並沒認出自己這一身打扮。或許乘著那一伙公子哥兒與美女搭訕的空當,自己尋個機會,沒準還能從這丫眼皮子底下溜出去。結果方公子此時客客氣氣輕描淡寫的一句邀請,瞬間便把衛若子的僥幸拍死在桌子底下。
感覺到此時所有人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衛若子腦中正在緊急地思量著幾個應對︰
一、一臉淡定地從桌子底下爬起來,一臉淡定地拍拍灰,再沖那丫一臉淡定打個招乎︰銀子掉桌下了,撿銀子呢,沒空。
二、從桌子底下爬起來,冷冷地從那丫身邊走過,眼尾也不掃丫一下,在一眾目光的殷殷送別下,揚長而去︰咱認識你嗎?你丫認錯人了。
三、扮抽風︰利索地爬起來,沖那丫嘻笑著插科打諢︰咦?這麼巧,你也在這吃飯哈?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相逢無需同吃飯哈。那什麼,你們慢聊,我還有事,先走了,不陪……
方公子盛情相邀,眾人殷殷地看著衛若子,衛若子低頭看地板……
華服少女的聲音嬌俏脆亮︰「是啦,剛剛這位小哥哥還準備為我掏銀子呢。你們周人果然好心又好客。咦?怎麼?你有甚麼東西掉地上了麼?要我來幫你尋麼?」
一直藏在桌子底下當烏龜顯然不是辦法。衛若子無奈地從桌子底下爬起來,頂著一張灰撲撲的臉,笑得比剛剛的小二哥還要小意討好。她堆著這一臉奉承的笑,一路走到眾人面前。
待走到近前,衛若子突然將手中早已畫好的箋紙向方含軒背上猛地一拍,再將他狠狠地往前一推。方含軒沒料到她會在這里暴起發作,一時不察,身子居然被她這一下給推撞到了酒桌上,頓時將一桌上好酒菜給推得乒乒乓乓一片亂響。眾人猝不及防,一時大亂。趁著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之際,衛若子轉身撥腳就跑,飛也似地沖出了酒樓。
開玩笑,落到方含軒這種人手中,她還有活頭嗎?被當槍使得還不夠麼?
逃到屋外,衛若子閉著眼楮,只往人群最多的地方沖了過去,擠到人堆里,一陣鑽來擠去。
她知道要論跑的,她當然跑不過方含軒。但到了人群里,方含軒那丫速度再快,也不見得就能從人堆里把她給揪出來。
衛若子剛剛那一撞,可是憋足了吃女乃的勁。饒是方含軒身手不弱,猝不及防之下,也被她撞得好一個趔趄。待一回神,便只見衛若子小巧的身子直往外奔去。他一陣氣急,頭也不回地追出門外。韓少爺也顧不得桌上少女了,忙領著人緊跟著追了出去,一邊問道︰「方世兄,那是什麼人?你與那人有怨?」
到了門外,卻哪里還能看到衛若子的身影。街頭上擺攤的賣藝的一堆一堆,熙熙攘攘,到處聚集了圍堆著看各種熱鬧的人群。衛若子卻早已沒入街上喧囂著穿梭來去的路人當中,不見蹤影。
方含軒看著衛若子的身影匯入人流,轉眼不見,臉色怒氣隱現。頭未回,卻是對著身後隨後跟來的韓少爺說道︰「此人于我大有用處,今晚說不得要勞煩今尊府幫忙尋一尋人了。」
韓少爺道︰「既然是方世兄要找的人。父親大人便是翻了這座渝洲城,也會幫你找出來。」韓少爺這話倒確實說得起。因為他的尊府大人,恰恰好,是這渝州城的最高行政長官,府台大人。
這時卻听身後一聲噗嗤嬌笑,跟著出來看熱鬧的華服少女正指著方含軒後背說道︰「這只烏龜畫得好生有趣。」
眾人尋人看去,看到方含軒後背心上,不知何時貼了一張四方箋紙。紙上用簡結的線條勾勒了一只形象怪趣的烏龜,表情夸張地做張牙舞爪狀。左右兩邊各寫了一句話︰吾乃千年王八,見者避退三丈。
方含軒見各人臉上神色古怪,均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想到衛若子臨跑之前在自己背上的那狠狠一拍,忙反手往後背模去,果然便扯下一張紙來。內容乍入眼中,俊逸的臉上便忍不住地一陣糾結。
其實衛若子倒真不是出于惡搞。當時情急之下想得簡單,等下方含軒若真不依不饒地鑽到人堆里去找自己,還真不見得跑不跑得月兌身。順手畫個烏龜,搓幾粒飯團,再給這丫往背後一貼,無非只是指望著這紙條能在人堆里幫她制造些許笑果,幫著阻一阻方公子的追蹤而已。
看看,她真不是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