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孫五把個劈木頭板子的活兒玩兒得跟切豆腐腦般容易,衛若子的嘴型便一直呈「O」字型張大,大得都能活吞下一整只駝鳥蛋了︰她昨晚听錯了吧?這丫絕對不是什麼江湖郎中,這丫果斷是只魯班啊!
整個上午,衛若子的嘴都一直沒辦法成功閉上。她就這麼兩眼放光地看著孫五像變戲法似的,手中只拿把小匕首,便輕輕松松從從容容地在她面前劈樹削竹,鋸錐鑿鑽,將那圖紙上畫著的各種零件,一一化成原木實物呈現在了她面前。雖然因為要考慮目前條件的窘迫,衛若子剛剛已經抓耳撓腮涂涂改改再三修正,把需要的零配件們精簡到了最少最簡單,但……她還是不怎麼敢相信有人居然憑著一把小刀,就可以徒手把這些東西給做出來。
孫五無視衛若子的夸張和震驚,將那個二尺長寬的大木匣和幾個零件推到她面前,道︰「不用如此吃驚。我以前曾跟一位輿人學過一段時日的手藝。你圖上所畫之物,無非是一些常見的連動轉置的小器件。車械之上經常用到,雖有改動,但變動不大。類似這種器物,我曾經做過不少。」
衛若子搖了搖頭,臉上的驚嘆表情還是舍不得完全褪去︰以前練過?以前練也得是工具齊活吧。您老現在這是一把小刀走天下啊,這得練多少年才能練就這一手絕活啊?哥您一定開掛了吧?衛若子一向自諭自己的動手能力算不錯的了,但跟這丫一比,她簡直要無地自容了。
孫五臉上沒有表情,眼眸中卻帶著笑,語聲溫柔︰「你打算做個什麼東西?」
衛若子終于回過神來,沖孫五神秘地笑了一笑。也不去管那堆木頭零件,反倒是把身上所有的箋紙掏了出來,就勢趴在那個新鮮出爐的木頭箱子上,畫起畫來。
剛開始看不出來她畫了些什麼,好像每張紙上都是相同的內容。紙的左右兩邊各畫了兩塊不規則的形狀,狀似兩個相隔了一段距離的山頭,山腳下用幾根波浪線條連了起來,意思像是兩個山頭底下的河流。第二張上,左邊的山頭上多了一個用圓、直線、斜線組成的人。第三張,似乎與第二張沒什麼不同,塊狀的山頭上一個線條人。第四張,好像還是一樣。第五張,同樣簡單表意的場景,同樣的線條人。第六張……
或者是因為內容相同且構圖簡單,所以衛若子下筆如飛,畫得飛快。一張接著一張迅速從她筆下完成,移開,再下一張……隨著衛若子畫的越來越多,孫五終于看出了紙上內容的一些不同。兩座山頭和河水固定不變,但第一張和第十張圖上的線條人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位置和動作。隨著畫紙越畫越多,線條人手中時不時會多一些道具,位置也從一開始左邊的山頭上,一忽兒移到半空,一忽兒又落到山腳河水之中……
畫了大約一個多時辰,衛若子終于將手中炭筆一扔,吐出一口長氣,嘴里「哇哇」大叫了幾聲。然後站起來,一邊甩著膀子,一邊低著頭瞅著一地的畫紙,笑得很是有些得意洋洋︰驚著了吧?剛剛您的木工特技驚掉了咱的下巴,咱總得秀點拿手絕活回饋一下才像話嘛。等著吧,明兒姐再讓你開開眼,姐讓你見識見識二十一世紀的動畫產業是怎樣洗劫異時空兒童兜里的零花錢的。
孫五臉上的木然萬年不動,根本沒有出現衛若子預想當中的「震驚」和「欣賞」。他剛剛趁著衛若子畫畫的功夫,在林中打了只兔子,重新生了火,烤吧烤吧,這會兒都已經焦黃油膩香氣四溢了。見衛若子終于畫完,孫五把手中的烤兔撕下一半,用樹杈杈好,遞給她,語氣平常安靜地問道︰「接下來再怎麼做?」
衛若子還沒來得及失落,嘴巴便被香噴噴的烤肉吸引了注意力︰唉,這沒銀子的生活居然比有銀子時還要過得好。各種野味自助餐啊,這手藝還是如此地正宗地道,堪比大師。話說,孫五兄,你確定你真不是老天爺給她這穿越貨設置的NPC嗎?你丫簡直比NPC還要NPC啊,你丫簡直就是個萬能帝啊。
衛若子一邊嘆一邊吃,想著接下來只剩最後的組合工作要做了,不由得又重新興奮了起來。她也想看看,花了這許多功夫做出來的東西,不知道會不會能有想像當中的效果。
三兩下啃完兔肉,衛若子又急急地開始擺弄起來。此時天色由明轉黑,一日光陰已然在二人輪番的忙碌中悄然逝去。昨日滯留著的人群,有些已經順利出城而去,有些因為各種因由障礙,垂頭喪氣地又回到林中繼續將就;還有一些新的面孔,因為城中持繼的戒嚴和比昨日更加緊張的巡查,也隨著人流來到了些間林中。只是有些奇怪,昨晚的乞丐們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居然沒有再度跳出來與他二人爭搶地盤。也不知是因為新得了銀錢而四處尋樂去了,還是因為早上莫名粘了滿頭的綠色小刺球,而對此處生出了忌憚之心。總之,沒了乞丐們的故意尋畔,這塊地盤倒是比昨晚要清靜不少。
不過衛若子完全沒空去注意這些有的沒有。她此時全部的身心都著落在那只大木匣子上。低頭趁著一旁孫五新生起的火堆里躍出的火光,她把那一疊畫紙按順序一張連著一張拼接好,組裝到孫五之前做好的轉輪上。再用榫卯連接好各部分零件,將轉輪固定好在那個大木匣子里面,牽好繩子。不多一會兒,四四方方的木匣子看起來雖然仍是個一面開孔的木匣子,但肚子里卻已另有一番乾坤在內了。
孫五看著衛若子,道︰「你是想讓人通過匣子上留出的這個小孔,去看你擱在里面的畫罷?但你這匣子除了這個孔以外,四面密閉,透不進一絲光去,叫人如何個看法?」
衛若子故弄玄虛地沖孫五展顏一笑。然後站起身,抱著木匣,拖著孫五的手,直往林中躥去。
林子那頭有一條溪流。時近初夏,繁星將頭頂那一片夜空鋪得滿滿當當,明明滅滅。月色如皎,有夏蟲藏在溪水邊潮濕的青草叢中細碎地鳴唱。林間也有星星點點的小光點在穿梭著飛舞。衛若子拖著孫五的手,呼吸著這春末夏初時分微濕的空氣,踩著溪邊濕潤的青草,看著圍在身周一閃一閃漫天漂浮著的光點,眼神里蕩漾著純粹的快樂。
孫五的眼眸里似乎也蕩出了笑意。他反手往空中一撈,然後將掌中的小蟲兒遞到衛若子面前,輕聲說道︰「原來你打的是它的主意。」小蟲子亮著尾巴上藍熒熒的小燈,沖著衛若子傲驕地翹了翹,便趴在孫五掌心一動也不動了。
那當然是一只熒火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