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夫坐在車頭,沉默地趕著車。衛若子獨自坐在馬車里,苦惱地面著壁思著過。
話說當此款馬車迎著朝輝,沐著晨露,飄逸地穿過錯亂的密林,駛到衛若子身邊,然後默默停下時,很是將她驚嚇了一番。
實在是因為這馬車它,太過——低調得令人驚艷。
也不知道孫五童鞋是打哪里找了這麼一款改裝版敞篷馬車來,像是因為知道衛若子「暈馬車」的毛病,而特意為她量身訂制的一般。馬車後座的車廂居然被卸了四壁,取而代之的卻是一柄獨撐的橢形車蓋,車蓋四沿掛著一圍低低的水晶珠簾,自珠簾內再蔓出一層層絲絲薄薄的煙色輕紗,自上而下地垂直蓋滑而落,將廂內輕軟舒適的羅被軟榻掩在一片朦朧之中。人坐在其中倒確實是少了馬車原本四壁車廂的壓迫逼悶,涼風透過撩起的輕紗穿越而過,果真是輕爽自在不少;而路人自外面向內里看去,則更是覺得車內之人無比低調,無比神秘,無比嬌貴。以衛若子的見識來評估,這套行頭的裝逼指數,是完全可以與某個時空某款叫不出名頭的限量版豪華跑車的無限風光並駕齊驅的。
馬車很風光,但身在輕紗羅帳之中臥坐在細軟綢榻之上的衛若子,卻很是不安。
衛若子很抑郁。
她可以不去想孫五童鞋究竟是個什麼來頭,她也完全可以自欺欺人地把昨晚上心血來潮的發嚎當做*夢一場了無痕跡。可是——此刻的她,卻是實在沒臉去見林蜜兒。
公主的愛情雖然有些些兒的一廂情願,但無可否認的是,公主的愛情很實誠。誠如︰曾經對愛情無比實誠的唐小平同志一樣。所以,衛若子就特別特別地覺著,自己昨兒個晚上發的那場*夢,是多麼多麼地不要臉兒。
然後衛若子就順便想了一想︰林太子的商館,是不是也不大那麼好合適地,再繼續待下去了……
至于被方公子攥在手心當中的小命兒,被方公子派在身邊的那個叫蘇眉娘的嬌滴滴的女監視器,還有那面已然回到莫安之身邊的叫做乾坤鏡的破銅板板兒……嗯,她還是打起精神再好好地想上一想吧……
車至東市,行人漸漸多了起來。原本不慢的馬車速度也因為行人們對這款造型奇怪低調貴氣的馬車有意無意的駐足圍觀,而慢慢緩了下來。不管是不是因為馬車的原因,街市開始變得有些擁擠。不寬的長街上,突然自後面追上一騎,騎者一身紅裝,脆亮的嬌聲呼喝著如一團紅雲般從衛若子車側一掠而過。
衛若子正覺著這紅雲無比熟悉,心中微微怔愣間。原本嬌脆清亮自近而遠的馭馬聲忽然又由弱變強,響在耳旁。正此時,前頭馬夫嘴里發出一聲拉長的「吁「聲,原本正在緩緩移動著的馬車隨著這一聲長吁,先是猛地一滯,隨後干脆停了下來。衛若子一抬眼,一團亂紗飛舞朦朦緲緲的外頭,居然擋著一片嫣紅。再一定楮注目,那嫣紅原來是頭栗色大馬,背上駝著名身著鮮亮紅裳的少女。卻是剛剛那團紅雲去而復返,折了回來將她馬車橫檔在了長街當中。
「這里面是誰?「無比熟悉的聲音,無比熟悉的嬌蠻,無比熟悉的理直氣壯的無理霸道。
車夫似乎是被這團紅雲的氣焰所懾,回答得頗為恭敬小意︰「回姑娘的話,這里頭是打馬街南國商館的商客。「
話音未落,層層疊疊的輕紗便已被遞進來的一根馬鞭無禮地掀了開來。
衛若子屏著呼吸,睜著大眼,看著突然出現在眼前的,美艷得耀人眼目的三姐。
衛若水撩開紗簾後明顯愣了一愣,顯然沒想到坐在里面的女子居然會這般神秘,馬車整得怪異不堪不說,藏身坐在這層層紗幔之中,臉上居然不忘了再蒙上一層面紗。故做神秘!衛若水皺了皺眉,心中暗自嘀咕了一聲,口中直直問道︰「為何要蒙面?「
衛若子繼續屏著呼吸,不敢動,動不了,甚至連眼楮都不舍得眨一下︰三姐還是那樣的三姐,一點也沒變,真好。
衛若水等了半天,見車內的女子一動不動,沒有半分回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突如其來地涌上了心頭。她眼中突然變得清亮起來,說話雖然還是硬硬的,但話音里卻隱隱帶著些顫顫的鼻音︰「你為何不說話?難不成是個……是個啞巴?「
「衛若水,不要胡來。「粗豪的大喝就著蹄聲卷著風趕了過來。隨著來者的吁馬聲,他跨下的大馬嘴里發出一聲長嘶,帶著他停在了當街這一騎一車之側。
衛若水根本理也沒理來人,只是拿眼楮緊緊盯著衛若子。她雙眼內浮著層漣漣水光,眼眶微微泛著些紅︰「取下面紗來,我要看看你。」
呂宜武一把將衛若水扯到自己馬上,壓著惱怒低吼道︰「你發什麼瘋?你若要找莫安之算帳,徑去明園尋他便是。在大街上胡亂找人麻煩,這又是沖著誰去的?」
衛若水不聲不響,飛起一腳直向呂宜武面門踹去。呂宜武不防她說動手就動手,忙舉手橫檔。衛若水踹他原就只為掙開他控制,此時見他中計,當子一擰,縱身一躍,從呂宜武馬背重又輕輕巧巧地躍到了衛若子的馬車之上,立在衛若子面前。她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衛若子,緊著聲音再次說道︰「取下面紗來,讓我看看你。」
呂宜武緊跟在她身後飛身躍了上來,伸手又欲去拉衛若水︰「若水,咱們能不能消停會,別再胡鬧了?」
衛若子太知道她家三姐的性子了。呂宜武這一拉,三姐只怕跟著又會揮拳而上,不將這只吵人的蒼蠅揮趴下絕不罷手。衛若子倒不是怕這倆貨當街打架,反正這種熱鬧她又不是第一次欣賞。她怕的是,這倆貨在她面前熱火朝天地打完了架,這位三姐要看她面紗下的真面目,最終也一定是會將她頭臉上的面紗一把給扯下來。
那又何需費那大勁兒折騰給人看。
衛若子暗嘆一聲,老老實實地趕在這倆貨動手之前,將臉上的面紗摘了下來。
結果這倆當然就傻在了當場。既不再繼續動手,也不再說話,只木木地看著衛若子那張臉,恰似同時被人點了穴一般。
圍觀看熱鬧的人群卻在此時響起了一波低低的驚呼議論。想是有人趁著衛若水撩開輕紗之際,透過紗幔間隙,也打眼瞄到了衛若子臉上的崢嶸,這一下卻是被她嚇到了不少人。這一片突起的驚呼議論聲終于將呂小將軍給驚回了神。他連忙歉聲說道︰「對不住,實在是對不住。這……這……我這妹子太過莽撞,還請姑娘莫要見怪,莫要見怪。」一邊說著,一邊愧疚地抬了抬手,似乎是想要幫衛若子將面紗重新戴上,然後又發覺對面這人雖然面目猙獰,但也是名單身妙齡的女子,男女有別,此舉好像是不大怎麼合適。一時之間,呂小將軍舉著的手生生給僵在半空,甚為尷尬。
衛若水卻突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小妹。」
這一聲卻又將呂小將軍哭了個手忙腳亂。他拍著衛若水的肩,放柔聲音勸道︰「莫哭莫哭,若水,快莫哭了。原來你是將這女子錯當成了小妹麼?唉,原來如此。可是你明知,明知四小姐她……你小妹她……「不勸還好,他這吱吱唔唔吞吞吐吐的一通勸慰,直接就將衛若水給勸了個悲從中來。失望、愧悔、傷心、絕望各種情緒紛繁洶涌,一齊沖了上頭,衛若水再也止不住,竟是哭得愈發大聲了。呂宜武又是急又是憐又是心疼,正被她哭得手足無措間,忽地一拍大腿,大聲說道︰」嗐!是了!咱們不是正要去尋那莫安之的晦氣麼!走,若水,莫再哭了,咱們找莫安之要妹子去。」
不想這話卻是有效,真就給了衛三小姐一個情緒轉移的集火點。只听她止了哭聲,哽咽著恨聲說道︰「他……他若不將小妹給我還回來,我……我……我定要殺了他,索性便叫他下去陪小妹去。」
說罷,抬手將臉上淚水一抹,腳下跺了跺,返身便躍回了馬背之上。長鞭一揮,竟就此打馬而去。
呂宜武沖衛若子拱了拱手,道︰「實在是對不住得很。我家妹子驟然驚聞家中小妹去世的消息,心緒有些失常,驚擾了姑娘,得罪!得罪!姑娘放心,在下二人改日一定登門謝罪,一定一定。對不住了啊!」將這幾句話急急地一摞,不待衛若子回應,呂宜武重又返身縱上馬背,緊追著衛若水去了。
衛若子想了想,然後慢慢將面紗重新蓋在面上,將一臉血色刀傷掩了,再沖著沉默坐回車前準備御馬駕車的車夫招了招手,又指了指呂宜武離去的方向,示意他跟上去。
那車夫卻是沖著衛若子微微躬了躬身子,恭聲說道︰「主子交待了,務必要將姑娘平安送回商館。還請姑娘莫要為難卑下。「
衛若子愣了愣,這人竟是孫五的手下。這倒是好辦多了。
衛若子想也不想,抬起便站了起來,一聲不吭地便要往馬車外跳。那車夫身子僵了一僵,立馬便明白衛若子這是吃定了自己了。無奈只得探身將她攔住,道︰「卑下尊命。」
衛若子便翻著白眼又坐了回去︰既是個通透人,剛剛又何必如此多余來著?
然後便听到那車夫低聲又默默添了一句︰「卑下只求姑娘莫要生事,莫讓卑下為難。」
衛若子一听不由樂了︰孫五那孩子一看就不是個好伺候的主,果然啊。童鞋,姐只能森森地同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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