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兒公主顯然不可能是一句話就能給打發了的主。但衛若子相信,胳膊終究還是扭不過大腿的,妹子再怎麼哭再怎麼鬧再怎麼不依,最後結果,也必然一定會被她的太子哥哥給綁上南下的商船。
衛若子不關心這個。對于妹子來說,回國繼續她沒有五哥哥摻和其中的明朗驕橫的公主生涯,絕對是最好的以後。以前老爹經常會一邊揉著她頭上又粗又短的亂發,一邊語重心長地說︰「丫頭,我是為你好。」她通常只會一邊「哈哈哈」地往老爹頭上反模回去,一邊敷衍地應付著︰「知道知道知道了。老爹為我,我為老爹嘛!哈!」現在想想,當時的敷衍,簡直沒心沒肺得令人發指。
所以她很理解林太子。所以對現在林蜜兒向他施予的近乎瘋狂的不依不饒的哭鬧攻勢,她也會順便表示一下同情。
不過還是那句話,衛若子關心的不是這個。衛若子關心的是,只有三天時間,來不來得及?從今天她前腳才進商館的門,後腳林太子就知道她中了生死符的毒,並立時便做出了南下回國的決定來看,杜沛然那邊顯然是有了動作。若是有了動作,想來方含軒同志現在的處境,並不怎麼美妙。
蘇大家終于沒耐住寂寞,到底還是抽空溜進了衛若子的房間。見到衛若子,美女劈頭就道︰「那孫五究竟是甚麼來頭?不說他那張死人一樣嚇人的臉,光是這人說話時那股子狠勁戾厲,也能將人駭個半死。方公子說你手段高,可是當真一點兒也沒有說錯。想不到衛姑娘區區一個啞巴,居然也能讓那麼多男人心甘情願地為你出頭,替你挺身擋箭。」
衛若子原本正坐在書案前埋首寫畫。听了這話,訝然抬頭看了蘇眉娘一眼︰孫五究竟是干了什麼事,居然將這位專愛走氣質路線的嬌柔型淡定美女給氣成了這樣?
被衛若子眼光一掃,蘇大家想是也發覺剛剛那話說得有些過于刻薄了。畢竟自己現在可是依附于這個啞巴,才得以在這商館後園好吃好住地被人待之以客。心里反應了過來,便將臉上惱意稍稍收拾了一下。想來到底還是有些不平,語聲里仍帶著些硬氣︰「那孫五今日一大早突然出現在我房中,將我很是嚇了一跳。然後扔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說話,便又轉身走了。真真是,莫名其妙得很。」
衛若子沒空理會孫同學騷擾蘇美女的八卦,忙手忙腳地將之前畫了滿滿一桌子的紙片收拾了一收拾,掩在一堆白紙之下。順手再在最上面的白紙上寫道︰「你說我若是想跟方含軒聊聊,他會不會來這里見我?」刷刷幾下寫完,順手將紙頁一揭,遞到了蘇眉娘手中。
蘇眉娘臉色一變,聲音微顫,道︰「你要見方公子?」頓了頓,似是想到了什麼,又道︰「听說林靜書三日後就要離開渝洲返回南國,此事當真?」
衛若子點了點頭。
蘇眉娘道︰「若只是此事,我們只需知會公子便可。究竟需不需要隨林靜書一道南下,公子到時自有指示。」
衛若子低頭寫道︰「我要見方含軒。就今晚。」
蘇眉娘皺眉道︰「這後園是南國秘館,四處里隱著的都是那太子的貼身護衛,個個是高手。你叫方公子來這里會你?以那方公子的謹慎周全,他怎肯只身犯險?」
衛若子頭都沒抬,白色紙面上已然寫好了一排秀麗的字跡︰「你告訴他,乾坤鏡的下落我已打探確實,來不來隨他。」
蘇眉娘身子一顫,失聲道︰「當真?」
衛若子抬頭看了看蘇眉娘蒼白的臉色,將那桌面上的字紙遞到她手中。重又提起筆,寫道︰「眉娘,若我當真便是衛家若子,你還會助我回相府麼?」
蘇眉娘臉上變了幾變,然後低聲嘆道︰「那又如何?方公子不信你是四小姐,你便不是。他將你的臉毀成了這般模樣,便是認死了你不是四小姐。難道你還有本事讓他重新信了你不成?」
她心中突然一動,聲音轉冷,低聲又道︰「你可莫要亂來。那方公子看著溫雅斯文,其實最是狠辣無情。你早已領教過他的毒辣手段,怎的還敢與他做對?」
蘇眉娘放柔聲音,輕聲又勸︰「生死符一日未解,你我性命便捏在方公子手中一日。如今姑娘既然得了乾坤鏡下落,自然是該早早知會了公子,方是正途。」
衛若子終于明白這姑娘已然是被方含軒那廝給嚇破了膽了,再繼續叫人為難實在是沒什麼意思。她喪了氣,隨手寫道︰「我今晚在這屋里等他。有沒有膽子來,看他。」
筆鋒一收,紙頁又塞到了蘇眉娘手中,示意她直接將它們交給方含軒就好。蘇眉娘她態度堅決,實猜不透她心中做何打算。左右想了再想,只是無法。未了只得將那幾頁字紙折了貼身藏好,扭身便準備離去。走到門邊,想了一想,返身沖衛若子又道︰「姑娘,你用不著拿話探我,也不必打發孫先生來嚇唬我。其實你不說我也明白,不管你是不是四小姐都好,如今你我已是拴在同一跟繩上的雀兒,誰離了誰也獨活不了。孫先生今日那話確也沒有說錯︰我若護好你,便是護好了我自己。我明白的。」
說罷,向著衛若子娉娉婷婷地曲了曲膝,然後轉身推門,走了出去。
她明白?可是衛若子不明白。回頭細細咂模了兩遍,衛若子才想明白孫五早上離去之前,跟這位蘇姑娘撂了句什麼話。
待想明白了,衛若子不由得心中冷笑︰正如蘇大家所言,這真TM是——多此一舉啊。
入了夜,商館整個後園靜得深沉。衛若子不敢睡,趴在窗台前,眼巴巴瞅著窗口外那一片深深淺淺的黑,正望眼欲穿地等著張郎……呃,方郎?呸呸,她一不是紅娘二不是鶯鶯,這是等的哪門子的「張郎」。
腦子里正有的沒的亂想一氣中,忽地眼前一花,勁風掃面而過。衛若子心中一驚,猛地一回頭,果然便見方含軒一身深色儒裝,正風姿清雅地坐在她的書案前,拿起書案上一張畫紙,神色淡定地細細觀賞。
衛若子忍不住抽了抽眼皮。拼了老命地將全身的淡定氣質給擠了出來,然後不緊不慢地走到書案之前,再不緊不慢地伸手將那畫紙從方含軒手中接了過去。
紙上畫的,正是她曾經拍在方含軒背心上的那只圓頭圓腦的簡筆風怪趣小烏龜。左右兩行題詞卻是也沒忘了寫上︰吾乃千年王八,見者避退三丈。
方含軒卻是一臉的波瀾不驚,繼續淡定著說道︰「听說你找我?」
衛若子一邊深深鄙視著這丫明知故問的裝逼,一邊乖巧地點了點頭。湊身過去,提了毛筆,很是殷勤小意地寫道︰「我打听到乾坤鏡的下落了。」
「哦?」方含軒拖長了聲音淡淡地應了一句。
見他「哦」一聲後,便沒了下文,衛若子頗有些無奈,只得提起筆又寫︰「你不問問它在哪里?」
方含軒從諫如流地問︰「它在哪里?」
你妹!衛若子肚子里氣得爆跳︰老子用寫的,你用說的,你丫居然跟老子來玩惜字如金?玩你妹啊!
但面上還得裝出一副孫子般乖巧的模樣來︰「在莫安之那里。」
方含軒倒沒想到衛若子居然這麼老實爽快地就交待了,微怔了怔,然後道︰「我怎知你是不是在騙我?」
衛若子在肚里又默默地罵了一句,然後繼續寫道︰「我沒必要騙你。我能幫你從莫安之手中把乾坤鏡弄到手。」
方含軒似乎終于開始感起興趣來了。他微微偏了偏頭,挑著眼角瞥了瞥身側的女人,溫柔地笑了笑,又道︰「我怎知你是不是在騙我?」
我騙你二大爺!還是不是男人啊!有沒有種啊!衛若子眉梢處隱隱跳動,內心深處卻已然開始暴走了。
忍字頭上一把刀。丫的就算是下刀子雨她也得忍不是?衛若子咬了咬牙,繼續伏低在桌上,繼續寫道︰「听說生死符之毒發做起來非常恐怖,所以我當然不敢騙你。」
方含軒道︰「我怎知這是不是莫安之為我設計好的圈套,然後叫你引著我來往里跳的?你莫要忘了,莫安之是你的主子,他便是叫你現在死給我看,想來你也是不敢違命的罷?」
疑心病真重啊!看來這丫對莫安之的忌憚不是一般二班地深。衛若子無奈,咬了咬牙繼續努力︰「你以為我被毒啞了替代你的若兒是我的心甘心願?你以為改頭換面替代你的若兒是我踴躍報名後歷經千挑萬選千難萬險重重關卡最後雀屏中選後的人生輝煌?你以為給莫安之當走狗是我的人生信條?你當我豬油蒙了心還是花痴病發做?是不是模樣長得拽的都喜歡犯自以為是的毛病啊?這年月又不是能拿身患斯德哥爾摩癥出來顯擺,我犯得死心踏地地為莫安之賣命麼我?」
筆墨在素白的紙頁上肆意宣泄,又急又亂。方含軒勾著嘴角隨著她的筆尖一路往下看去。雖然紙頁上的有些詞寫得凌亂不堪字意莫明,但方含軒覺得自己似乎從這份狂亂里看到了衛若子堆積在內心深處的蓬勃的憤怒和怨念。
于是方含軒溫潤地笑著,輕柔的聲音里居然還帶了些安撫︰「你是想說,那些全都是在莫安之的迫脅下不得為之的?所以,你恨莫安之?」
衛若子抬起頭,用平靜的目光與他對視。良久,她忽地揭開面紗一角,露出底下紅櫻般的小巧嘴唇,一張一合地做著嘴形︰「我能幫你,殺了他。」
見方含軒眼眸深處隱隱一亮,眸光中有抹異彩一閃而過。衛若子放下手中面紗,低了頭,拿了筆重又開始在紙上寫字︰「當然,更重要的是,我想要生死符的解藥。我不想再過這種被人脅迫的生活了。」
她抬起頭,索性把臉上的輕紗一把扯下,露出臉上斑駁的新創,然後舉起手里的字紙,將它們與這張臉擺在一起,呈現在方含軒面前︰「這張臉上的印記,無時不在向我提醒著你的可怕。所以,與其與你做對,我倒更情意與你合作。「
方含軒眼內已回復沉靜,目光在那排字上一掃而過,然後落在衛若子血痕交錯的臉上。凝視良久,才笑笑說道︰「你就不怕我乾坤境到手後,順便再將你給殺了?」
衛若子不假思索低了頭去,繼續又寫︰「助你殺莫安之表示我的誠意。然後你再拿解藥跟我換乾坤鏡。這交易如何?」
方含軒點頭笑道︰「這交易似乎不錯……」
話未說完,那頭衛若子卻是又遞了張紙過來︰「那麼,就請公子先幫幫忙,將我送回相府,重新再做回莫夫人罷。」
方含軒終于溫潤清雅地笑了︰「我們似乎不是第一次合作了。希望這一次的結果,不會那麼壞。」
相談甚歡,衛若子倒是很想跟他來個「合作愉快」版商業範的握手,但又怕自己一伸手的熱情反把這丫的溫潤清雅給嚇跑嘍,歪頭想了想,覺得還是算了的好。
誰知方含軒卻是突地湊到她面前,勾著食指輕輕挑起她的下巴,如漆般黑眸照著她的瞳仁,眼眸深處滿是探究之色︰「你這女人果然有些意思。難道,你就不恨我?」
衛若子訝然地看著他,將臉微微仰起,迎著面上的輕紗,卻把底下的唇形開合襯得更為明顯︰「恨啊,我當然恨。」
方含軒「哈哈」笑了一聲,放開了衛若子︰「這我就放心了。」說罷,返身走到窗邊,從來時的這個入口躍了出去。
然後窗外便傳來「 」地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緊跟著又是「嘩」的一聲渲響,似乎是有什麼東西自上而下傾倒了下來。再接著又是一聲「呯——」,然後一切歸于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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