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紫色的夜,雲蔽月。
在這夏末的夜,空氣中還帶著令人煩燥的暑熱,隱約似能听見蟬鳴。站著的兩人中,有一人已經汗流浹背。大滴大滴的汗水順著他的臉頰淌下,讓他感到一陣瘙癢,他卻不敢抬手去擦汗。汗水之所以會流出,既不是因為這燥熱的天,也不是因為站了四個小時,全是因為他對面的那個人。
從一開始,他和易靈就這樣站著,那時天上還飄著晚霞。他抱著後制人的念頭等待易靈出手,誰知易靈竟整整四個小時沒動過。在第二個小時的時候,他就覺得易靈是個不簡單的人物。四小時之後,他的腳早已經麻木得無法動彈。隨便來個什麼人推他一下,他就會僕街了。再看看對面那個人,低著頭,額前的劉海遮住了眼楮,嘴角還帶著似有似無的微笑。他似乎可以感覺到易靈正從頭的縫隙間窺伺著,等待他露出破綻,給予他致命一擊。
他又開始後悔當初貪圖涼快,而把頭剃得沒有似的,以至于他現在像是赤身站在易靈面前,做什麼、想什麼都被易靈看透。他連動手擦汗都不敢,生怕在這一瞬間遭到攻擊。在這種情況下,他來帶的兩個觀戰的小弟是指望不上,只希望易靈能手下留情。
想起他那兩個小弟,他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瞄了瞄坐在地上的那兩個人。他有些奇怪,為什麼那兩個小弟也能保持這個姿態達四個小時。一陣風吹來,給他帶來了絲絲涼意,同時也把一種奇怪的聲音吹進他的耳朵里。他側耳傾听,居然是——呼嚕聲,他那兩個小弟竟已相倚睡著了。
陣更猛的風吹過,他現在心中的感覺不是絲絲涼意,而是寒如深秋。
風過、雲散、月現,樓頂的地面上頓時鋪上一層銀白。他敏銳地注意到,易靈的腳邊有什麼東西在月光下閃閃光。
「難道是……」一個連他自己都不大相信的念頭閃過腦海。他拖著麻木的雙腿,蹣跚地走向易靈。眼看著自己步步逼近,易靈卻一點反應都沒有,他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那兩個小弟也被驚醒,愣愣地看著他們的老大一拳打中易靈的月復部。後者連哼都沒哼一聲就軟倒在地上,劉海散開,露出緊閉的雙眼。在嘴角邊還有一道水跡,原來他所看見的反光物,竟是易靈淌下的口水。
「靠!你果然睡著了!還是站著睡的!」他惱羞成怒地大罵道。一想到自己白白站了四個小時,還緊張半天,他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他抬起還略帶麻木的腳,準備一腳踩下去。
正當他的腳底板快要和易靈的肚子進行親密接觸的時候,原本像個死人般躺在地上的易靈以手撐地,倒立著一躍而起,對準他的下巴踹了一腳。他那足有二百斤的身體被踢得離地足有兩三厘米,後仰著倒在地上,頓時不省人事。易靈借勢一個空翻,穩穩地站在地上。
次不負眾望的漂亮反擊,變故生之快,就連旁觀的那兩名小弟也不知道生了什麼事。他們只是眼前一花,然後看見原本站著的人躺下了,而原本躺著的人站了起來。
易靈掏出一塊手帕擦了擦嘴邊的口水,嘟囔著︰「找我打架,卻半天不動手,害得我都睡著了,真是浪費時間。」易靈的視線從躺著的老大身上轉向了還在呆的兩個小弟,他們都連忙站起來,卻忘了自己也是坐了近四個小時。猛然站起來,他們同時一個踉蹌,跪倒在地上。那樣子,就像是在給易靈下跪。
「唉……」易靈嘆了一口氣,想要伸出手去扶他們。那兩個人卻像見了什麼怪物似的,連滾帶爬地跑開。總算他們還講點義氣,拖著自己的老大一起跑路。
「喂,站住。」只三個字,易靈就將他們叫住。兩個小弟戰戰兢兢地回過頭,看著他們的表情,易靈也只有苦笑一下,這樣的表情,他已經見的太多了。「我已經手下留情了,這家伙過一個小時就會醒過來,你們下樓梯的時候注意點。」
「是,是,是,是……」兩個小弟點頭哈腰地走了。
「唉……」易靈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習慣性地看了看手表,已經九點了。現在正該是人們在家里看電視的時候,不過易靈還不打算回去。自從初二時父母病故後,孓然一身的他待在家里的時間是越來越少,他也因此成為了普通人眼中的不良少年。家住南區的易靈在考進位于西區的明空四中後,名正言順地在學校附近租一間房子,徹底遠離了那個家。
樓頂上的易靈俯視著夜色下的校園,這個他即將度過三年時光的地方。籃球架、足球場、教學樓,夜色下的校園熟悉而又神秘。樹影搖曳著,光是看就給人帶來些許涼爽。蟬鳴不知什麼時候停了,無人的學校中只有樹葉擺動的聲音,反而更襯托出一種靜謐的氣氛。
著這一切,易靈的心中竟有幾分感動,他自己也覺得好笑起來。「想不到我也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呢。」易靈自嘲道。
忽然,教學樓的某間房間透出了光亮。那一跳一跳、忽明忽暗的光亮,十足像是火光。易靈不禁有些擔心,會不會是失火了。他確定好房間的位置,連忙趕過去。
初來乍到的易靈對這個學校還不熟悉,看著只相距百來米的地方,他找了半小時才找到。等到他來到那房間外時,光亮早就消失了。易靈站在門口猶豫不決,一扇普通的木門對他來說,只用踢一腳就能踢開。不過,易靈總算覺得這個地方有幾分詭異。就連房間附近的溫度,仿佛也比外面低了不少。
考慮再三,易靈轉身便打算走,突覺眼前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
房間中黑暗得讓人無法呼吸,從地板到天花板片夜黑,能讓人產生一種正懸浮在無限夜空中的錯覺。幾點冥藍色的鬼火,飄在易靈身邊,將他的臉染成青色。易靈似乎正在遭受著某種痛苦,緊皺著的眉頭擰在一起,他拼命地扭動身體卻動不得半分。幾個身穿著連帽黑袍的人正注視著他,他們的衣色只比周圍的背景淺一點,看上去就像是幾團模糊的色塊。
易靈申吟著醒了過來,一睜眼便看見臉旁的鬼火,鬼火散出的刺骨寒氣,讓他神志為之一振。易靈努力想站起來,卻被什麼東西壓著似的,怎麼也起不來。他仔細打量周圍的環境,除了黑暗和鬼火,他什麼也看不見,他根本沒注意到那些色塊。
「你醒了啊。」不知是哪團色塊先開口,把易靈驚得身軀一震,如果不是有某種力量壓著他,他恐怕就跳起來了。
「你在哪?你是誰?你想對我干什麼?」易靈怒吼道,無意識之中,他在以大聲來掩飾自己內心的驚慌。
「這里是自然現象研究會。」色塊的聲音不帶半點情感色彩,「我是自然現象研究會的會長。我們不想對你干什麼,我們對你完全沒有興趣。」
「那你抓我干什麼!」易靈稍微心安了一點,「快放了我!」
「不行,你是祭品。」
听了這句話,易靈剛放下的心馬上又懸到喉嚨口。「祭品?你在說什麼鬼話呢!」
「我說的不是鬼,是惡魔。」當提到「惡魔」時,色塊的聲音微微有些抖,激動地抖。「我們一直認為,惡魔是真實存在的生物,只是來自另一個星球的外星人。所謂的召喚陣,其實是一種先進的旅行方法,是連結另一個星球的類似蟲洞的通道。」色塊越講越大聲,越說越激動。「我們終于找到了一份古代留下來的,這種通道的方程式——也就是一般人所說的魔法書。不過,通道的能源需要活人,正好踫上你。你能夠見證並參與科學史上如此偉大的一幕,實在是你莫大的榮幸,你將和我們一同名垂青史!」
就在色塊滔滔不絕地yy的時候,易靈已經罵了上百遍瘋子,並將所謂的「自然研究學會」會員的祖宗們問候了七八遍。
「我還沒活夠呢!你這瘋子!這麼偉大,你干嘛不自己來!……」易靈將他這短暫的十五年人生中所說過的、听過的、看過的髒話,一股都罵了出來。那些色塊就像沒長耳朵似的,完全無視易靈的話,自顧自地在易靈身邊走來走去。
易靈仿佛可以預見自己的命運︰像這樣的瘋子,多半他會將自己以什麼怪誕的方式殺了,作為某種宗教儀式的飾物。然後,他會被拋棄在學校的某個角落里,直到警方挖出自己的尸體,或是等待下一個犧牲品來陪伴他。光是想,易靈就不寒而栗。
過了不知道多少時候,那些色塊似乎忙完了。在易靈的身下,畫出一個直徑一米七五的魔法陣,這個數字正好是易靈的身高。如果易靈能看見這個魔法陣,他對這些色塊的看法一定會完全改觀。
巨大的魔法陣上,易靈呈「大」字躺著,一個暗紅色的五芒星就在他身下,也如一個「大」字,正好和易靈的身形契合。在每一個星點上,都有一點鬼火在燒灼易靈的四肢,燒得他四肢冰涼、毫無知覺。各種莫名的符號和文字被書寫在魔法陣上,在鬼火的映照下顯得流光異彩。
那些色塊開始用一種易靈從來沒听過的語言說話,事實上,易靈听過的語言也是有限得很。不過,這種語言的音節很怪,說了幾分鐘還沒有听到一個重復的音節。所說的話帶有某種節奏感,與其說是在說話,不如說是在——念咒語。
易靈這時也閉嘴了,雖然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但光從他們的語調就可以感覺到一種癲狂的崇拜。他們像是被自我催眠,陷入他們自己所臆想出的那個世界。他們的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顫抖,那魔法陣隨之越來越亮,最後亮到如同一個小太陽。不過躺在上面的易靈沒有半點變熱的感覺,只是神智開始模糊。當魔法陣的光亮達到極點,易靈也昏了過去。在他昏過去之前,魔法陣照亮整個房間的那一瞬,易靈才看清那些色塊的真面目。
那些人半張臉被抓得稀爛,眼楮處只剩兩個黑窟窿,黑色的袍子下露出的腿上還帶著鮮紅的碎肉。血還在涓涓地流著,淌到地板上,匯成了那個紅色的魔法陣。
絕對不是人類。這里易靈在昏迷前的最後一個想法。
……
再醒來,易靈現自己已處于一個不同的地方。天地間既是一片混沌,又仿佛無比清明,周圍的背景在不斷地變幻顏色。易靈的心境出乎意料地平靜安適,如同在母親的懷抱中安睡,剛才所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噩夢。
「不過,這個地方,應該也是我在做夢吧。」易靈這樣想著,遠處的一個白點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剛想邁步走過去,就馬上來到了白點附近,易靈的身體根本連動都沒動一下,在這個地方似乎不存在什麼距離這種東西。
那個白點,是一個白色的人,更確切地來說,是一個完美到極點的少女。光潔的肌膚,恰到好處的身材,既清純又嫵媚的臉龐,一切的一切都可以稱得上是傾城傾國。瀑布般的長糾纏在**的身軀上,害羞似地遮蓋住重點部位,更透出羞澀的性感。
她的臉,她的身體都是純白色的,就連頭也是,宛如一座大理石的雕像。但那仿佛在輕顫的縴細睫毛,仿佛在起伏的胸口,仿佛還在呼出熱氣,那種生命感是任何能工巧匠都刻不出來的。
易靈呆呆地望著她,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撫模一下,想看看這肌膚是不是真的有彈性。她的眼楮在此時睜開了,連里面的眼球都白的。一個全身白到極點而又美麗到極點的少女,不能不說這樣子非常詭異,就好像是博物館的維納斯突然有了生命。
不自覺地,易靈開始退後,她雖然不像是不懷好意,但易靈卻本能地想避開她。她一點點靠近易靈,無論易靈後退多少,在這沒有距離的地方,都好像是在原地不動。
終于,她跟易靈之間,只有半米的距離。她伸出修長的手臂,捏住易靈的頭頸。易靈自己也說不清,究竟躲不開,還是不想躲開。她輕輕一劃,易靈的頸動脈被劃開,血噴濺出來。血沒有在劃出一道弧線後落地,而是無視重力地懸浮在半空中。看著這一幕,易靈更確定自己是在做夢了。
她看著那傷口,一下子撲過來,摟住易靈。易靈下意識地抱住她,那柔若無骨的感覺讓易靈的心一陣亂跳,以至于易靈完全忽視了她的身體如冰般寒冷。長這麼大,易靈還是第一次抱住一個女孩,即便還不能確定她是不是人類。
她張開櫻桃小口,吻到那個傷口上,開始吮吸起來。易靈看著她,半點感覺都沒有,仿佛她吸的不是自己的血。懷中的身體越來越熱,體溫開始接近常人。肌膚也隨之帶上了血色,頭開始變黑。總之,她越來越像是一個正常的人了。
在吮吸了幾分鐘後,她停下了,對著易靈如釋重負地一笑。那黑色的眼楮,櫻紅的嘴唇,白的臉頰上帶著幾抹紅暈,那樣子比之剛才又更美了幾份。
就在這時,易靈醒了。
出現在易靈眼前的,既不是深邃的黑暗,也不是夢幻的迷彩,而是普普通通的天花板。有些泛黃的天花板上帶著幾塊黑印,如此普通,普通到易靈在對著天花板愣了一會兒,才想起這里是自己剛租的房子。
「果然是在做夢嗎?」易靈自言自語道,他模了模頭頸,什麼傷痕都沒有。接著他又笑了笑,「還真是一個奇妙的夢呢。」
「你醒啦?」一個柔美的聲音,從他身邊傳來。
「對,醒了。」易靈想也不想就回答,「告訴你,我做了一個很奇……」易靈的話突然停住了,他平時是一個人住的,怎麼會有人跟他說話。
易靈轉頭一看,那夢中的少女正躺在自己的身邊,眨著美麗的眼楮調皮地看著他。受到如此驚嚇,易靈從床上倒栽到地上。然後馬上爬起來,對著那少女大叫︰「你是誰!你怎麼會在這里!昨天到底生了什麼事!」
「生了什麼事?」少女曖昧地一笑,「一般情況下,在這種時候,男人不是該說‘我一定會責任的’嗎?」
「負、負……負責?」一想這兩個字所包含的無限深意,易靈連話都說不清了。「我可是只有十五歲……」他癱坐在地上,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他絞盡腦汁回憶昨晚生的事,打架、自然研究會、還有就是眼前的這個少女。怎麼想,他都無法從這幾件事中理出一條完整的脈絡。
對于現在的易靈來說,昨晚生過什麼事已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昨晚他跟這個少女之間生了什麼事。
「好了,別胡思亂想了,昨天晚上,你跟我之間沒有生什麼限制級的事情。」看著易靈的樣子,少女忍不住微笑起來。
平和的微笑安撫著易靈緊張的心,讓他松了一口氣,對那少女也平添了幾分好感。不過,他似乎忘了是誰說出那容易讓人誤會的話,讓他如此緊張。「那你是誰?為什麼會在這里?昨天晚上到底生了什麼事?」
少女皺了皺眉頭,那樣子可愛極了。「昨天晚上,我也不太清楚到底生了什麼事,我所知道的並不比你多。」少女稍微停頓了一下,看了看易靈,接著說︰「至于我是誰,為什麼會在這里。其實,我就是你。」
「你就是我?」易靈被這話弄糊涂了,「你就是我的意思是……我就是你?」
「雖然你說得比較繞口,但基沒錯的。」
「你把我當三歲小孩耍啊!這種事怎麼可能!」易靈有些生氣,若不是那少女長得漂亮,易靈當場便會把她趕出去。
「我就知道你不信。」少女嘆了一口氣,「沒有身份證,想證明自己的身份還真是非常難。其實我一直就存在于你的潛意識之中,是你的另一重人格。換句話說,我可以算是你理想中的完美人格。」
「靠!」易靈忍不住罵了一個髒字,「就算你是另一個人格,怎麼活蹦亂跳地出現在我面前!還理想人格,我的理想人格怎麼會是個女的。拜托你下次編個好點的謊,太有創意的謊言別人很難接受的!」
少女微笑著嘆了一口氣︰「我的出生很有可能是因為昨晚上那個奇怪的儀式,如果你跟我去醫院詳細檢查的話,你會現,無論是指紋,還是虹膜,甚至連我們都是一模一樣。」
「就算我沒有知識,也有點常識。兩個性別不同的人,怎麼可能都一樣!」
少女微抬起頭,用一種望穿遠方的迷茫眼神看著窗外,喃喃道︰「世界上,還有很多科學所無法解釋的事啊!」
易靈愣住了,不知該說什麼好,兩個人相視沉默。易靈看了看掛在牆上的鐘,說︰「我該去上學了,你趕緊離開這里吧。」
「你還是不信我,怕我留在這里會偷你的東西?」
「不是……」其實易靈心里正是這麼想的。
「就算我想走,也走不了呢,我根本沒衣服啊。」
易靈環顧整個房間,果然沒有半件女性的衣服。「怎麼可能,難道你是光著身子來我家的?」易靈疑惑地問。
「我不是說了嗎?我就是你,我是從你身體里分裂出來的,怎麼可能穿著衣服。」
「你真的什麼都沒穿?「易靈打量著躺在床上的少女,被子下的她是否真的什麼都沒穿?
少女微笑著掀開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