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中,黑影幾乎就要和黑暗相溶。易靈只能看見一個大致的輪廓,有時連個輪廓都看不清。黑影走路悄無聲息,相比之下,易靈的腳步聲把自己的位置全暴露出來。
黑影就是其中之一,易靈的招式仿佛全被他看穿。一分鐘,近百次的踢擊,全被他躲開。易靈根本沒有踢中對手,連衣角都沒擦到,甚至連對方閃躲時的風聲都听不見,感覺就像是在和空氣、在和黑夜戰斗。
正踢,側踢,後跟踢,回旋踢,斜四十五度側踢,下落後跟踢,空中連環踢,三百六十度回旋踢,空中一百八十度連環回旋倒掛下落後跟踢……凌厲的破空聲像是要撕裂空氣似的,易靈褲子的下半部分已碎成一片片布條。碎落的布片被風帶起,如蝴蝶般飛舞,然後被下一陣風撕成更細碎的碎片。老舊的地板上、牆上盡是一個個被易靈踢出的凹陷,換句話說,易靈踢中的都是地板和牆。
易靈幾乎把人類已知的所有腳法都用了一遍。如暴風驟雨般的攻勢持續五分鐘,易靈一共踢出近千腳。
無一命中黑影。
易靈忍不住微笑,自從他藝成以來,從沒遇上過如此厲害的對手。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出自己在微笑。那如同惡魔的微笑,是出于恐懼,還是興奮?黑影只是默默地看著易靈,幾乎和黑暗同體。
哪怕是黑暗,易靈也要把它踢成粉末。
易靈像是被狂暴的戰士,顧不上眼前的人會不會被自己殺死。他的血液在沸騰,內心只有一個聲音。「進攻,再進攻!」這聲音仿佛是一直存在于基因之中的遙遠過去的呼喚,一點點喚起易靈身體深處的力量。易靈的身體仿佛不再受自己控制,一種奇怪的空虛感充滿全身。每一次他踢中牆壁,磚塊的碎裂聲、反作用力帶給身體的振動感、四濺的碎片、隱然凝滯的空氣,在一瞬間填滿這種空虛。但這種充實感在下一瞬間就馬上消失,空虛感更加強了。
易靈不顧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死命的進攻。只有不斷的進攻、破壞才能充實自己**上的空虛,僅僅是**上的空虛。內心中的某個聲音告訴易靈,只有撕裂眼前這個黑影才填補自己精神上的空虛。不,不僅僅是眼前這個黑影,只要是撕裂生命就能填補空虛。
對,就是生命,只有生命。
易靈早已忘記自己是誰,忘記自己想干什麼。只是沉浸在破壞之中,感受越一切的快感。
雙手輕輕摟住易靈的脖子。
易靈抓住這雙手,一個過肩摔,身後這人毫不著力地被摔在地上。當這人還在半空中的時候,身上就連中十多腳。易靈很顯然不滿足于這種程度,對準躺在地上的人猛踢起來。那人如同一個木偶絲毫不知反抗,被踢飛,撞在牆上,再被踢飛,再撞在牆上。
骨頭的碎裂聲、內髒的破碎聲、血噴濺在牆上的聲音,各種難以用語言來形容的聲音交雜在一起,奏成一恐怖的交響樂。那個人的頭被踢碎一半,全身上找不出一塊完整的骨頭,簡直已經不**形。
易靈的心被釋放,難以想象的快感讓身體開始戰栗。當這一陣快感過去,易靈漸漸恢復理智。初升的太陽照進舊大樓,照亮了那個人的臉。
「為什麼……」易靈無力地倒在地上喘起粗氣,不可思議地看著那人。他看見的只有易雪染血的微笑,他甚至都不知道黑影是什麼離開的。
「真是傷腦筋啊。」易雪的語氣像是在責怪一個頑皮的小孩。
易靈沖上去摟住易雪,溫暖的**,溫暖的血。
易靈哭了。他有多久沒哭過了?連他自己都記不清。他只知道,只有哭泣才能泄出自己心中的情感。可究竟是什麼樣的情感,易靈不知道。易雪雖然知道,卻不知如何形容。
易雪伸出手,輕輕地摟住易靈。全身的傷口以驚人的度再生,走廊里的血同時也開始變淡,變成清水一樣的液體。易雪衣服上都是這種液體,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在空氣中,這種液體迅揮,化作無色無味的氧氣和氫氣。
易雪拭去易靈臉上的淚,後者因為體力透支而昏迷過去。易雪的傷口再生會消耗易靈的體力。
「今天,看來又要請假呢。」
……
夕陽西下。易雪染上一身橙黃,她靜靜地坐在窗邊欣賞夕陽。易靈躺在床上,依舊在昏迷之中。
易雪不知該解釋易靈的狂暴,是受某種精神力量的影響,又或是自身某個意識的覺醒。易雪不禁長嘆,原來自己對自己的了解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麼透徹。
黃昏中,易雪皺起眉頭,憂愁爬上少女的心頭。自她出生以來,她頭一次感到恐懼。原本該是無比熟悉的人,卻突然陌生起來。這讓易雪感到迷惘,感到無助。
再過二分鐘十七秒,床上的人就該醒了。不光是心理,易雪同樣對易靈的生理情況了如指掌。她緊張地看著鐘,想以此來證明易靈仍是自己最熟悉的那個易靈。床上的人申吟起來,時間正好,易雪如釋重負。
易靈睜開眼,頭痛欲裂,易雪正微笑地看著他。每次易靈醒來,第一眼看見易雪,她總是在微笑。如同春風,讓易靈覺得如此溫暖、如此舒服。
「……」易靈剛要開口說話,易雪就知道他想說什麼。易雪用手輕輕捂住易靈的嘴,微笑著豎起食指,示意易靈別說下去。
「你沒必要跟我說對不起,我就是你,不需要跟自己這麼客氣。你好好休息吧。」易雪的軟語,把易靈感動得不知說什麼好。「其實你根本不必顧及我的感受。我跟你的感情是共享的,只要你快樂,我就會快樂。同樣。」易雪頓了一下,「你哀傷,我也會哀傷。所以,不要再哭泣了,好嗎?」
易靈沉默,然後用力點頭。他們兩人之間已不再需要語言,同時感受到對方對自己的感情。
「昨天,我究竟生了什麼事?」回想昨天的事,易靈的心禁不住抽緊,如果那時他遇上的人不是易雪,自己手上豈不是要多一條無辜的生命。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應該是某種精神力量影響了你吧。」易雪感覺到易靈內心的不安,握住易靈的手,盡力用自己的微笑去安撫易靈。「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不要再去想啦。」
真的能這樣就過去嗎?易靈和易雪都非常清楚這個答案。易靈一定要弄清楚在自己身上生了什麼事,易雪自然是全力支持他,不弄清楚,說不定會危及到易靈的生命。易雪不在乎這世界上的任何人、任何事物,她只在乎易靈。
可是目前沒有任何線索。這些事都是生在學校之中,也只有在學校中才可能找到線索。
……
第二天,明空四中傳說中的老大終于來上課了。
當易靈走進教室時,教室頓時安靜下來。易靈無奈,他覺得這時候臉上最好還是別有表情。他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趴在桌上假裝睡覺。小聲說話的聲音重新響起。
「你知道嗎,舊大樓里鬧鬼了。」
「听你瞎說,上次你說舊大樓的水籠頭晚上會滴血。我去一看,舊大樓早就停水快一年了。」
易靈覺得有些不對勁。前天晚上,如果停水的話,自己听到的滴水聲又是哪來的?
「嗯……這個是高年級在說的,據校十大靈異現象之一。」
「你還有一次說,在舊大樓里,有個忠于職守的保安被小偷捅死。從此每晚,保安的鬼魂都會在舊大樓里巡邏,舊大樓再也不派保安。我一開始還信,現在想想,舊大樓根本沒有值得偷的東西,為什麼要派保安。」
易靈突然想到,那個黑影如果是保安的話,為什麼不帶手電筒。
「這個……也是學校十大靈異現象。這次可是真的,我親眼看見舊大樓被破壞得一塌糊涂。」
「去你的靈異現象,什麼靈異會的惡魔,生物室的解剖模型,全是你想出來嚇唬我的吧。」
「真的,這全是我听高年級的人說的。」
易靈突然覺得有必要去找胖子了解一下學校十大靈異現象。
「對我來說,不管什麼靈異現象,都沒有這個人可怕呢。」那個聲音突然變輕,易靈不用看也知道,那個聲音在說誰。
周圍的聲音漸漸不真實起來,易靈原本是打算假裝睡覺,沒過多久就弄假成真了。
按照慣例,老師和同學都不會理會正在睡覺的易靈。在他們看來,只要易靈不去惹禍就是萬事大吉。不過,今天似乎是個例外。
第三節下課時,一位女生神情扭捏地站在易靈身邊。初眼看去,她臉上戴著的一副眼鏡非常顯眼,足有她臉的三分之一大。其實她也可以算是一個美人胚子,只是這副眼鏡讓她的整張臉看上去呆板不少。她的頭中規中矩地扎成一個馬尾辮,微皺著眉頭,臉上還帶著些緋紅。
她看著易靈已經足有三分多鐘。
這位女生對易靈沒別的意思。她叫劉鏡蘭,是這個班的副班長,平時學校向學生收取的各種費用,都是由她來收取的。今天恰好是全校學生交班費的日子,這是劉鏡蘭第一次開工,她心里特別緊張。不為別的,就因為易靈。
在這個學校里,易靈已成為流氓的代名詞。上學第一天就搞定學校里的原老大,上課第二天上午就只是睡覺,下午就以病假的名義曠課,一直到過了一個星期才來上課。班上的許多同學只是知道易靈在自己班上,甚至連易靈長什麼樣都認不出。這些還只是小事,易靈過去在南區的事跡更讓人膽寒。據說他曾經單挑三百多人,那些人全部都被他送進醫院,之後還沒人敢指證他。
劉鏡蘭受到這些流言蜚語的影響,有些畏懼易靈。她原來打定主意,將收款通知書給易靈看,然後易靈自會明白要交錢。如果他不肯交,劉鏡蘭絕不會跟他多費口舌。做到這一步,劉鏡蘭就已盡到責任,其它的事就交給老師去處理。
但劉鏡蘭萬萬沒想到,易靈居然在第一節課就睡著了。
從第一節課開始,劉鏡蘭就開始注意易靈。第一節下課,易靈沒醒。第二節下課,易靈動了一下。劉鏡蘭急忙站起來想走過去,易靈換個姿勢繼續睡。第四節下課是吃飯時間,這時候去收錢好像不大合適。
「到底該怎麼辦呢?」劉鏡蘭為難地看易靈,後者正趴在桌上睡覺,全然不知道自己給身邊的少女帶來多大的困擾。」叫醒他的話,如果他生氣怎麼辦,會不會叫上一幫人來打我?可是不叫他,已經是第三節下課了,再不收就來不及了。怎麼辦呢……叫,還是不叫……」劉鏡蘭很認真地煩惱起來。
「叫、不叫、叫、不叫、叫……」劉鏡蘭真恨不得去路邊摘朵花,靠數花瓣來決定。
「喂,害羞的鏡兒也喜歡上這個……人了?」耳旁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把劉鏡蘭嚇了一跳,差點把手上用來裝錢的小包扔掉。轉頭一看,原來是自己的某位好友。
「原來是你啊,差點把我嚇死。」劉鏡蘭輕拍自己胸口,像是要把差點跳出來的心髒拍回原位。
幾個相熟的好友都叫劉鏡蘭」鏡兒」,不僅僅是因為她名字帶個鏡字,更因為她臉上帶著那副足有三分之一張臉大小的眼鏡。
「我告訴你,喜歡就要先下手為強。听說從高一到高三,已經有不少女生將他視作偶像。不過,我倒看不出像你這樣內向的人,居然會喜歡這種類型的男生。」
「我才不是喜歡呢。」說到「喜歡」劉鏡蘭不禁臉紅一下,並沒有別的意思,性格使然。」我只是在收班費。除了幾個忘帶的,只剩易靈同學了。」某位好友立馬抓住易靈的肩膀開始搖晃,想把易靈搖醒。
劉鏡蘭的表情可以用大驚失色來形容。她雖然知道這位好友平素大膽,卻絕沒有想到這位好友會去叫醒易靈,而且還是用如此粗暴的方法。劉鏡蘭想去阻止她,可惜已經晚了,易靈似有點醒來的跡象。劉鏡蘭後悔極了,早知道就不把這事告訴這位好友。劉鏡蘭開始擔心易靈會叫多少人來教訓她們。
易靈睡眼朦朧地抬起頭,第一眼便看見臉色有些白的劉鏡蘭。易靈對這位同學毫無印象,只是覺得她戴的眼鏡很顯眼。」請問,有什麼事嗎?」
劉鏡蘭听到易靈說話,一顆心都快從腔子里跳出來。她連忙想把收費通知給易靈,卻現通知不知哪兒去了,吱吱唔唔地說不出話來。還是某位好友替她開口︰」我們是來收班費的。一共二百。」
「哦。」易靈模了一下口袋,錢包沒帶。」真對不起,我沒帶錢。明天交吧。」
劉鏡蘭有些為難,但卻也不敢多說什麼。易靈的態度已經好得乎她的想象,她生怕多說幾句會惹惱易靈。
某位好友絲毫不顧及這個,嚷嚷道︰」你知不知道,你今天不交,全班同學交的這幾千塊錢就得等到明天才能上交給學校。這些錢都要由劉鏡蘭保管,一個弱女子帶那麼多錢,多危險啊!你以為都像你……」劉鏡蘭連連拉動某位好友的衣角,阻止她再說下去。
「這樣啊……那我中午給你吧。」易靈知道,這時候易雪應該已準備出。
「哦,實在是太謝謝了。」劉鏡蘭松了一口氣,這件事總算是順利解決。
「不客氣。」易靈實在搞不懂,這種事情有什麼好謝的。
劉鏡蘭連忙拖著某位好友離開,一邊低聲說道︰」你今天怎麼說話說得那麼直?」
「你看我的名字就該知道,我是出不了幾次場的。如果不趁機給別人留點印象,以後再沒出場的機會了。」
「都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這個有名字的,又怎麼能懂我這個沒名字的……」
……
午飯時,易靈沒有跟胖子一起去吃飯,而是在校門口等易雪。易靈犯了個不大不小的錯誤。由于長時間跟易雪待在一起,易靈已看慣易雪的美麗,以至于沒考慮過易雪對男性——尤其是這些沒見過什麼世面的高中生——會有多大的殺傷力。
平時易雪出門,要麼是深更半夜,要麼是工作時間,街上都沒什麼人。而現在正是中午放學的時間,附近有三所學校,方圓一公里生。易靈遠遠地便能看見一大群人擁在一起,跟在易雪的後面,跟看明星似的。時不時有幾個自以為長得有幾分姿色的學生大膽地和易雪搭訕,易雪一臉冷漠,理都不理他們。
易雪不緊不慢地走著,既沒有因有人圍觀而加快腳步,也沒有故意放慢腳步來引人注目。對于她來說,周圍這些人都是透明的、不存在的,世界上唯一有意義的存在就是易靈。
易雪能無視這些人,易靈卻做不到,他跑地奔向易雪。當然易靈靠近易雪時,易雪露出她慣常的微笑。易靈看多了還不覺得怎麼樣,周圍那群人全跟著露出痴呆一樣的笑容。易靈很討厭這種笑容,他拉住易雪的手往人少的地方走。看見易靈的出現,有幾個人稍微愣了一下,但大多數人的眼楮里只有易雪,繼續跟著。
易靈忍無可忍,身邊的人被一群人用帶有邪念的眼光盯著看,絕不是一件舒服的事。他正打算做點什麼,易雪比他先動手了。易靈所討厭的,就是她所討厭的。
易雪不知從哪里掏出一把匕,回頭,冷冷地看著身後這群人,緩緩地靠近。附近的溫度仿佛驟然間降到冰點,那群人本能地感覺到危險,一哄而散。看著四散跑開的人,易雪嘆了一口氣,好像非常惋惜。
「你剛剛想干什麼……你手上的東西是哪來的?」易靈覺得剛才似乎差點就生很危險的事。
易雪收起匕,回頭說道︰「放心啦。」在回頭的瞬間,臉上的表情從冷漠轉為微笑。「這里人那麼多,而且你還在場,我不會怎麼樣啦,只是嚇嚇他們罷了。」
「那如果人少而且我不在場呢?」
「呀,都十二點了呢,快點去吃飯吧。」
著易雪天使般的笑臉,易靈實在是不想去多追究什麼。
易靈吃飯總是很快,雖然不用趕時間,但他還是吃得很快,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吃完飯後,易靈打算再去舊大樓調查一下,這次他帶上易雪以防不測。經過上次的事件,易靈已認識到,有些事情已經不是光靠自己一個人能解決的。
中午天中溫度最高的時間段之一。無雲的天,陽光毫無阻攔地灑下來。遠處的景物看上去都顯得有些模糊,像罩上一層水蒸汽似的。無所事事的學生在操場上打球、曬太陽,懶洋洋地空耗青春。
易雪在學校依舊非常受人注意,不僅僅是因為她的美麗,她和易靈在一起也是一個原因。所有人都把易雪當作是易靈的女友。從此之後,同學們看易靈的眼神中,除了厭惡和害怕,更多了幾分嫉妒。易靈雖然有點不爽,但也無可奈何,習慣成自然吧。
舊大樓永遠是整個學校最偏靜的地方,走在這里幾乎看不見一個人影。開學初期,學校宣布舊樓為危樓,禁止師生靠近。時值中午,這里安靜地似不在塵世。幾排參天的大樹跟學校同齡,它們起到很好的隔音效果。不遠處的喧囂,在這里便輕許多,輕得宛如遠方的幻影。如此不真實,仿佛是另外一個世界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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