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靈和易雪手牽手,慢慢走在舊樓前。兩旁的樹陰驅散夏末的燥熱,那一瞬間,易靈竟希望這路永遠也不要走到頭。易雪感受到易靈的心思,輕輕捏了捏易靈的手。她很清楚,易靈自己也有些迷惘,不清楚自己是把易雪當作親人,還是情人。
無言的一路,兩個人沉思起來。
共四個人,兩男兩女。易靈不認識那兩個男的,卻認識那兩個女的,她們是劉鏡蘭和某位好友。某位好友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像是遭人攻擊。劉鏡蘭跪坐在地上,死命抓住一只包,兩個男人想搶包,一時半會竟奪不過來。那只包正是她用來裝班費的,為了安全起見,她把包隨身帶著。不過,劉鏡蘭恐怕沒想到會因此成為歹徒襲擊的目標。
易靈馬上沖過去。易雪看著易靈跑去,不禁松了一口氣。這突如其來的事件打斷了易靈的思路,讓他停止胡思亂想。至于那兩個男人,易雪根本不擔心,他們絕不會是易靈的對手。
兩個男人看見易靈沖來,心里一驚。事先他們經過幾天的踩點,現這里的隔音效果極佳,而且沒有學生會到這里來,才放心大膽地動手。他們好不容易把兩個女生騙到這里,準備先搶再奸後殺,想不到眼看快要成功,竟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他們連忙準備開溜,劉鏡蘭不知哪里來的勇氣,死命抓住其中一人的褲腳管。那人一時掙不開,一腳踢在劉鏡蘭臉上。劉鏡蘭的眼鏡被踢飛,人也昏迷過去。
兩個人就這麼被稍微耽誤一下,易靈已經跑到他們跟前。
百米,七秒三二。這對于易靈來說,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度。
兩個人,零點七秒。對于易靈來說,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記錄。
經過前兩天的事,易靈現自己還能揮出更大的潛力。他覺得普通人——比如眼前這兩個躺在地上、口吐白沫的人——實在是太脆弱了,自己已經盡量腳下留情,可還是一擊即倒。
「報警吧。」易靈對易雪說,「看來,現在是別想調查什麼了。」
打完電話,劉鏡蘭正好蘇醒。由于頭繩在搏斗中被扯斷,她披頭散地坐在怔。眼鏡掉在不遠處,她也沒去撿。劉鏡蘭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仿佛第一次看見它們的存在。她站起來,笨拙地活動四肢,像是第一天擁有它們。
著這情景,易靈不禁心里嘀咕︰「她該不會是被踢到頭,精神出什麼異常了吧。」
很快,劉鏡蘭的動作顯得正常一些。她拍去自己身上的灰塵,下自己的型。
「喂,那個……同學。」易靈突然現自己還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含糊地說,「你怎麼樣?」
易靈這時才現,其實不戴眼鏡時的劉鏡蘭還是挺漂亮的。戴著那副眼鏡時,她的眼神看上去總帶著一點羞澀。在和別人說話時,躲在眼鏡後面的眼楮總是不敢正視對方。眼鏡給她平添幾分書呆氣,讓人有一種文靜的感覺。沒有眼鏡,劉鏡蘭看上去完全成了另一個人。姣美的面容,草草整理的秀,明亮的大眼楮閃動著不羈的光芒,全身上下張揚著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質。易靈不禁奇怪,一副眼鏡就能讓一個人看起來差別那麼大?
劉鏡蘭沒有半點感謝的意思,她昂正視易靈。那種眼神,不像是在看一個同類。易雪隱隱覺得劉鏡蘭似乎帶點敵意,易雪想不通她為什麼會這樣,也懶得去想。易雪表面上若無其事,實際上已在暗中戒備。
當劉鏡蘭的目光落到易雪身上時,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不易察覺的驚喜。劉鏡蘭又整理了一下儀容,走到易雪跟前,仔細打量易雪。
易雪冷冷地盯著劉鏡蘭的一舉一動,劉鏡蘭饒有興趣地觀察著易雪,易靈不知所措地看著兩人。三個人就這樣相視無語。
風吹過,樹葉出「蔌蔌」的響聲。
躺在地上的、快被人遺忘的某位好友出一陣申吟聲,打破了這奇怪的氣氛。
遠處傳來微弱的警笛聲。
由于易雪本不屬于這個世界,自然也沒有身份證之類的東西。一旦被警察盤問起來,毫無疑問會有不小的麻煩。易雪轉身便欲走,劉鏡蘭一把抓住她的手。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然後劉鏡蘭輕笑著走了。
易靈望著劉鏡蘭遠去的背景,奇怪地問易雪︰「她怎麼搞的?前後像變了個人似的?」
易雪微笑地說︰「誰知道呢,可能真的變了一個人呢。」易雪的表情從冷漠轉到微笑只花了零點幾秒,面對易靈時,她永遠只有微笑。
「什麼意思?她剛剛跟你說什麼?」
易雪望一眼遠處靠近的幾個人影。「警察快來了,我得馬上走了。如果跟警察糾纏過多,我跟你之間的秘密說不定就會暴露。你肯定不希望變成試驗室里的白老鼠吧。」
回家的路上,易雪一直都不理解劉鏡蘭所說的那句話。她說︰「我跟你,是一樣的。」
……
「你好,我是警察。」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掏出一張警官證在易靈面前晃了一下,易靈只看清那人的名字——方敬淵。「我是來了解案情的。」
「我中午閑著沒事,到舊樓來散散步,我比較喜歡那里的安靜氣氛。結果剛到那,便听到有人叫喊。我連忙跑過去,看見這兩個男人正意圖不軌。于是我沖上去把他們兩個打倒,然後報了警。」在警察來之前的兩分鐘前,易靈編出了這個藉口。
方敬淵笑笑,拍了拍易靈的肩膀以至鼓勵。「很好啊,年青人,這兩個男人可是我們通緝的要犯,專找在校女生下手。你這次可立了大功。」方敬淵翻看了一下那兩個男人的口供,然後皺眉道︰「不過,他們說還有一位女生,她在哪?」
「在我打倒那兩個人之後,她跑了。可能是因為太害怕了。她是我們班的同學。」這句話也經過易靈的深思熟慮,當時的情況太奇怪了,易靈覺得還是不要實話實說的好。
「他在撒慌!」劉鏡蘭突然出現,她的一聲大叫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這件案子,徹頭徹尾都是他在搞鬼!」
……
才九點不到,周圍的夜便早早地陷入寧靜。皎潔的月光從高高的窗口中射入,在地上投出一塊白影。易靈坐在簡陋的床上,呆呆地盯著地上的白影,下意識地擺弄自己的手指……不遠處的辦公室里,看守們的聊天聲隱約可聞。
易靈在警局的拘留室里已待了幾個小時,他不是第一次進來,他曾經有好幾次因為斗毆被送進來。因為他還未成年,而且也沒鬧出什麼大事,最後都是問過幾句話就被放出來。
這次不同。
白天的一幕幕如電影般在他腦海中重現。
……
「這兩個人所以會搶我們,全是受了他的指使!」劉鏡蘭對方敬淵說道。她的衣服被撕破好幾處,頭凌亂,臉上沾滿灰塵。只有易靈才知道,她的形象跟剛才大不一樣,明顯是經過精心準備的。當易靈驚訝地看著劉鏡蘭時,後者畏懼地躲到方敬淵背後,讓很多人誤以為易靈在威脅她。
易靈說︰「你說話可要有證據!」
劉鏡蘭躲在方敬淵背後,用輕蔑的眼神看著易靈。由于角度問題,只有易靈才能看清她的神色。「你以為沒人知道?你以為我昏過去了,其實你跟那兩個人說的話我全听見了!兩個人跟你勾結在一起,趁今天交班費的時候搶劫我。你故意把錢拖到中午再交,讓我不得不隨身帶著錢。」
「你在胡說什麼呢!」易靈怒道,「明明是我听到你叫喊,才過來救你的!然後,再報警的!」
「報警?」劉鏡蘭冷笑道,「明明是我假裝昏迷,趁你們不注意時逃跑,然後再報的警。不信你去接電話的人,報警的人,究竟是男是女。」
「是……」易靈剛想說是易雪報的警,卻猛然想起來易雪臨走時說的話,只能漲紅著硬生生把話咽下去。
「是什麼?你沒辦法自圓其說了吧!」抓到這個軟肋,在這場較量中,劉鏡蘭已經勝了。在之後的問話中,劉鏡蘭編出一個易靈和罪犯合謀搶劫的故事。她是受害者,也是唯一的人證。昏迷在地的某位好友根本不知道生什麼事,兩個罪犯因為懷恨易靈而在一旁看戲。
再加上易靈曾經有過進局子的經歷,在證據缺乏的情況下,他被請去「協助調查」。
月白風清,夜深人靜。
這本該是人們入睡的時候,易靈卻怎麼也睡不著。他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劉鏡蘭要誣賴自己。他隱約覺得,自己掉進一個局里——一個很大的局里。
「是啊,為什麼呢?我也想不通呢。」
「唉……真是想不通,怎麼想也不通。」易靈嘆氣道。
「可能跟她說的那句話有關吧,說什麼,她跟我是一樣的。」
「等等!」易靈這時才反應過來,「你怎麼在這里?」
易雪正微笑著坐在他身旁,空氣中充滿少女的幽香,讓人心醉。
「我不在這里,又該在哪呢?」易雪站起身來,拉住易靈的手。「我們回家吧。」
「劉鏡蘭翻供了?」易靈邊走邊問。
「沒有,她費了那麼大的心思要誣陷你,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翻供。」听易雪的口氣,仿佛是在說一件毫不相關的事。
易靈一愣,停住了腳步。如果他就這麼一走了之,豈不是成了畏罪潛逃?
「沒事啦。」易雪微笑道,「這種小事呢,根本無所謂呢。」
易靈想起一件事,易雪對某些問題的看法和普通人不太一樣。「那幾個看守,他們沒被你殺了吧?」
「放心啦,他們只是睡著了。」
听了這話,易靈放心了。「不行,不管怎麼樣。我都不能離開這里,不然,豈不是認罪了?沒有證據,他們也不能把我怎麼樣。」
「證據?你大概還不知道吧,那兩個男人因為懷恨你,故意作偽證。而我,是不會翻供的。」
門外傳來劉鏡蘭的聲音,易靈和易雪同時向門外看去。劉鏡蘭站在門口正在得意地微笑,月光映在她臉上,讓她看上去白得有些可怕。身上的一套艷麗的衣服,跟她慘白的臉巧妙地相輔相成,增添了幾分美感。但總讓人有些怪異的感覺。
易雪走上前去,冷冷地說︰「終于找到你了。」她掏出一把匕,架在她的脖子上。「既然他不願意出去,只好想辦法讓你改口了。」
劉鏡蘭笑嘻嘻地看著易雪的一舉一動,絲毫不反抗。「不要忘了,如果我死了,最大的嫌疑人就是他。我再留個遺囑之類的東西,他就從搶劫罪變成殺人罪了。」
易雪理都不理她所說的話,匕依舊架在她脖子。刀刃慢慢地來回劃動,劉鏡蘭的脖子滲出幾絲血絲。「如果你不肯改口的話,我就讓你再也說不了話。然後,再讓那兩個男人也再也說不了話,順手再讓另一個女人閉嘴。這樣,沒有人證,一切都是白搭。還在拘留中的他,是沒辦法跑到外面去殺人的。光憑這點,就夠了。」
劉鏡蘭微微變色,但很快又恢復過來。「你不敢的,就算你不在乎,他也不能不在乎。而且萬一有個差池,他就會變成全國通緝的殺人犯。」
「全國通緝?」易雪冷笑道,「那又怎麼樣?」
那一瞬間,劉鏡蘭突然覺得全身冷。從易雪的眼楮里,她仿佛看見了死神的鐮刀,對死亡的恐懼讓她本能地後退一步。一泓白光閃過,她的頭頸被割出一道傷口。黑色的液體從傷口中流出,如同幾條纏繞在頭頸上的黑蛇。她模了模傷口,臉色大變。如果劉鏡蘭沒有後退一步,恐怕就不是只流一點血那麼簡單了。
易靈大吃一驚,他原以為易雪所說的話都是在威脅劉鏡蘭,沒想到她竟真的動手。易雪還想要給劉鏡蘭第二下,易靈從後面一把抱住易雪,想阻止她。易雪很听話地收起匕,回頭對易靈一笑,仿佛什麼事都沒生過。
劉鏡蘭驚恐地看著易雪,陡然大叫道︰「為什麼!你跟我明明是一樣的!為什麼你就沒辦法理解我!」
來看守是被某種藥物迷昏了,劉鏡蘭出這樣的聲響都沒驚動他們。
易靈奇怪地問道︰「你在說什麼呢?什麼叫一樣的?什麼意思?」
劉鏡蘭看都不看易靈,她嫉妒地看著易雪,伸出手想去撫模易雪。易雪冷冷地擋開她的手。劉鏡蘭的眼神中充滿悲哀,緩緩地跪倒在地,哭泣起來。易靈有些可憐她,同時也更認定她已經瘋。
「不,你別想出來!」劉鏡蘭突然出一聲哀號。她緊緊捂住頭,從她臉上的神色可以看出她非常痛苦。「你別想出來!」她一把抱住易雪的腳,易雪使勁想擺月兌她。劉鏡蘭的力量大得出乎意料,和她嬌柔的外表毫不相符。
「求求你,告訴我!告訴我怎麼樣才能,怎麼樣才能像你一樣!」易雪朝易靈使了個眼色,易靈輕輕踢中劉鏡蘭的某個部分,劉鏡蘭昏了過去。
「到底是怎麼回事?」易靈被搞得一頭霧水。
「這個嘛……」易雪沉吟起來,「我似乎隱約可以感覺到點什麼。她昏迷前和昏迷後,分明就是兩個人。」
易靈微微點頭,他馬上意識到這個動作是毫無意義的,易雪知道他在想什麼。
「所以,就有兩種可能。要麼,她是被什麼東西給控制住了,要麼,就是另一重人格出現。然後,她說,她和我是一樣的。看來就是另一重人格了。」
「另一重人格?只是昏迷一下就出現了?」易靈有些不信,如果多重人格那麼容易出現的話,那滿大街的人都是多重人格了。
「唉……在這方面,我雖然比你多了解一些,但也了解得有限。人的大腦,真是像宇宙般無限啊……」易雪停頓了一下,下意識地嘆息道,「不過,那座舊樓,也有可能是誘因之一。」易雪說到這,突然想起那一晚上易靈所生的事,這是不是也是某個人格要掙月兌出來的先兆呢。比起易靈被冤枉,易雪更擔心這個。「這一切,可能她自己都不清楚。不管怎麼樣,先把她弄醒吧。」
易靈為難地看著躺在地上的劉鏡蘭,盡管易靈不是那種思想保守的人,但要他為劉鏡蘭治傷必須要觸踫到某些部位,這也算是一種挺尷尬的事。雖然劉鏡蘭的年齡跟易靈差不多,不過只有十五歲,但現在的少女育得早,已是曲線分明。易靈躊躇起來,不知該如何下手。
易雪輕笑一聲,笑得易靈面紅耳赤。「算了,還是讓我來吧。你會的東西,我全都會。」听了易雪的話,易靈如釋重負,連忙讓到一旁。
不一會兒,劉鏡蘭悠悠轉醒。一睜眼看見易雪,連忙拽住她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似地死不松手。「只有你,只有你能幫我了!」
著幾乎陷入癲狂狀態的劉鏡蘭,易雪面無表情地說︰「你的主人格上哪里去了?你又是怎麼出現的?」
劉鏡蘭听了這話,稍微冷靜一些。她看著站在一旁的易靈,欲言又止。她可憐巴巴地望著易雪,希望易雪能讓易靈離開。易雪用冰冷的眼神回絕了她。
劉鏡蘭咬咬牙,說道︰「那個主人格被我困在心域里,體會著我十多年來一直在體會的痛苦。你也曾經在心域里呆過,對不對?你應該能理解我的,對不對?」劉鏡蘭抓住易雪的肩膀拼命搖晃。
易靈在一旁看不下去了,沖上去把易雪和劉鏡蘭分開。劉鏡蘭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繼續說道︰「在心域里,我能看見外面的世界,能听見外面的聲音,能聞到外面的氣味。但我跟外界,始終就如同隔著一層玻璃牆。無論我怎麼叫喊,怎麼拍打這面無形的牆,都無法跟外界聯系上。孤獨一人。」
劉鏡蘭猛然指向易靈,怨恨地看著他,叫道︰「你這個主人格能體會到我的孤獨嗎!能體會到和外界近在咫尺、卻遠隔天涯的那種辛酸嗎!能體會到明明觸手可及、卻無能為力的絕望嗎!我被困在心域里整整十五年九個月八天十二小時四十七分六秒啊!那種感覺,除了和我一樣的副人格,你這種主人格又怎麼能理解!」
易靈心中一緊,他馬上聯想到易雪,她作為自己的另一重人格,是不是也受到過相同的煎熬。他忍不住向易雪望去,易雪握住易靈的手,微笑著搖頭。那微笑看起來和平時並無二致,易靈無法分清這笑容究竟是自肺腑,還是為了安慰自己。
劉鏡蘭沒注意到這兩個人的眉來眼去。「那天,當那個男人打她時。我突然感覺到那無形的牆突然消失了,我能夠接觸這個世界了。當我嘗試著用自己的手腳第一次站起,那心中的感受已無法用任何表情來表現。當我呼吸到空氣,當我感覺到風拂過臉頰,我幾乎快哭了。」說到這,劉鏡蘭不禁微笑起來。長久不語,仿佛還在回味當初的感動。
易靈默然地看著劉鏡蘭,如同嬰兒般天真的笑臉。風同樣也會吹過他的身邊,可他卻從來沒有感覺到那有什麼可感動的,難道真的只有難以得到的東西才是珍貴的?被困十五年才見天日,無論怎麼看,易靈都覺得劉鏡蘭是一個可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