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車停了下來。來自現實的震動使得游戲中的顧鐵若有所感,在「世界」里,他放下手中叉子︰「果然是很美味的烤肉。我先休息啦,明天再聊,伙計們。」向伙伴們擺擺手,爬上自己的床鋪,閉上眼楮。
意識從遙遠的虛擬世界抽離,顧鐵睜開雙眼,看到吉普車停在一個檢查站前,意大利人通過駕駛室車窗與外面的哨兵交涉著︰「這是通行證、國防部簽發的許可令,後面的卡車是弗拉基米爾•伊格里將軍派遣的護衛。」喬用鼻音濃重的烏克蘭語說道,哨兵接過通行證,仔細檢查,一名烏克蘭軍官從崗亭里走出來,透過車窗觀察吉普車內的情況。
「長官,這是我的工作證和通行證。」國家安全委員會官員亞歷山大從後面走來,向軍官出示證件,「他們是聯合國的觀察員,身份完全合法,我奉命隨隊,希望您可以給予一些方便。」
「但這些裝備……」烏克蘭軍官有些猶豫,敲敲車窗,吉普車後備箱里堆著大批軍火和不知名的專業設備。
穿黑西服的小個子男人拍拍烏克蘭中尉的肩膀,說︰「我也搞不懂這些美國佬來干什麼,但起碼可以跟您保證,他們不是來發動第三次世界大戰的,——就算他們真的引發第三次世界大戰,我也以國安委的名義保證您的履歷表里不會出現這一段。」
「好吧。半個月前我值班時有跟你們類似的一撥人進去,他們也沒給我添麻煩。但你知道的,我必須向上級報告。」中尉點點頭,示意哨兵放行。紅燈閃爍,欄桿緩緩升起,哨所背後、鐵絲網內,p02公路筆直地通向天邊,路旁生長著白楊樹和掛滿紅彤彤果實的隻果樹,看起來安詳寧靜,如果不是鐵絲網上鮮艷的輻射危險標志,沒人知道即將踏入切爾諾貝利三十公里輻射禁區。
亞歷山大回到第二輛吉普車上,車隊再次出發。顧鐵好奇地望著窗外景色,問身邊的安珀︰「輻射區內有人生活嗎?」
「有的。」金發女人回答,「根據2033年烏克蘭政府的統計,非法在輻射區內生活的有三千人左右,多數是撤離的本地居民潛回輻射區內生育的後代。」
「地表輻射應該很微弱了吧。」
「是的,0.1毫西弗以下,像我們這樣乘坐車輛短時間進入,接受的照射不會超過一次X射線檢查。但輻射區的整個生態系統都被永久改變了,比如路邊的野隻果,你肯定不會想要嘗試它的味道。」俄羅斯美女吐吐舌頭。
這時,對講機傳來巴爾文德拉的聲音︰「伙計們,穿上外套吧,Tariq教授說,‘方舟’內表層輻射量會達到800微西弗。」
安珀探身從後備箱取出幾個人的裝備背包,顧鐵在後座笨拙地月兌去外衣,解下自衛手槍,套上連體的防化服,從背後拉上拉鏈,扣好面罩,擰緊氣密環,哧的一聲,耀眼橙色的防化服充氣鼓脹起來。顧鐵把衛星接收器固定在肩部的多功能基座,將克魯格自衛手槍插在防化服的左前袋中,忽然想起M1911手槍在外衣里,又掏出手槍插在右前袋中,拍拍兜子,覺得自己像個暴發戶。
「高壓儲氣罐可以維持7個小時供氧,面罩右下角有倒計時,注意觀察。」巴爾的聲音傳來。顧鐵知道這是說給沒參加過模擬訓練的他听的,答應了一聲。
蘇拉嬸嬸穿好防化服,與喬表演了一個車輛行進中換位,吉普車穩穩當當以120公里的時速飛馳著。顧鐵對這個家庭主婦模樣的大嬸挺感興趣,問安珀︰「蘇拉嬸嬸會使用武器?」
安珀透過透明高分子材料面罩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驚訝表情︰「你對‘濕婆’真的一點了解也沒有,是吧?」
「我就知道老巴是個不愛吃咖喱愛吃薯條和炸魚的奇怪印度人。」顧鐵老臉一紅。
「蘇拉嬸嬸是……」安珀剛提起話頭,巴爾就插話進來打斷了︰「沒時間閑聊了,八分鐘後到達目的地,現在檢查裝備。」
眾人低頭檢視自己的裝備,蘇拉嬸嬸左手握著方向盤,右手端起一把ADO-12自動散彈槍, 幾聲,單手完成了拆卸彈鼓、裝填、復位的工作。狙擊手喬迅速裝配起一把槍管相當長的旋轉後拉槍機式狙擊槍,顧鐵認不出那是什麼型號,但外形和斯大林格勒戰役中讓德軍聞風喪膽的莫辛納干狙擊槍相當接近。「我靠,古董啊,一百來年了。裝逼是犯罪!」顧鐵嘟囔一句,看意大利人拉開槍栓,從彈藥袋里選出一枚子彈,呵一口氣,小心地裝入彈倉。
「庫帕奇。」安珀開口道。顧鐵隨著她的視線望向窗外,只看到一片微微隆起的丘陵。「庫帕奇村,事故發生後因輻射太強,整個被掩埋了。」金發女人嘆口氣,「我祖母曾是這里的居民。」
顧鐵不知怎麼搭話,于是沉默了。車隊很快駛入一座荒涼的城市,因切爾諾貝利核電站而建立、又因切爾諾貝利事故而荒廢的5萬人城市普里皮亞季,吉普車的全地形輪胎碾過龜裂的水泥路面,殘破的居民樓用空蕩蕩的窗戶打量著無禮的外來者,發動機的怒吼回蕩在死寂的城市里,呼啦啦振翅,飛起一群驚鳥。
「完畢。」
「完畢。」
「完畢。」
「完畢。」
「完畢。」
隊員們先後報告準備完畢,巴爾答應一聲,忽然開了句玩笑︰「鐵,在將軍那里你的身份是有怪癖的中國富商,半分鐘後我們將路過一所學校,如果需要,我們可以停留五分鐘,給你尋找戰利品的時間。」
「玩兒蛋去。」顧鐵沒好氣地說。
車隊果然路過一所學校,四層樓高的校舍已經完全坍塌,圍牆上殘存的涂鴉顯得有點陰森。顧鐵撇撇嘴,「巴爾,你看到嗎,喜劇是短暫的,悲劇是永恆的,你究竟想用廢墟下挖出來的東西做什麼?」
「……」巴爾按下通話鍵,但沒有說話。
車隊在穿越一片平原後,進入切爾諾貝利核電站廠區。煙囪與冷卻塔從車窗掠過,由于1到3號機組實際在2000年才徹底關停,核電站的建築與設備維護狀況還相當不錯。穿過3號機組建築群,前方地平線上聳立著一座灰色的巨大拱形建築,隨著車隊駛近,鋼結構「方舟」顯得愈發高大。蘇拉嬸嬸繞過一段圍牆,將車停在「方舟」前的切爾諾貝利事故紀念碑前,幾輛車陸續停下,人們打開車門,軍靴踏在70年前被核惡魔所玷污的土地上,十名烏克蘭士兵顯然沒有執行過類似任務,表情中帶著好奇和畏懼。
顧鐵望著紀念碑,紀念碑是一雙托起核符號的大理石手掌,在「方舟」波紋狀鋼結構背景下顯得相當渺小。巴爾走上前來,拍打顧鐵的肩膀︰「鐵,你和士兵們在外邊,做好你的工作,別管我們。喬會隱蔽起來保護你們。」
「我知道,留神點。」顧鐵用面罩與巴爾輕輕相踫,祝他好運。穿著防化服、背著武器與設備的蘇拉嬸嬸、喬、定音鼓、Tariq教授、安珀依次走來與顧鐵握手,顧鐵撇撇嘴︰「別搞得跟道別似的,早點爬出來才是王道。」
「每輛吉普車的頂棚內都安置了EMP炸彈,同時引爆能覆蓋2平方公里左右,以防萬一。」安珀走過他身邊時說。顧鐵點點頭。
「濕婆」的六位核心成員在切爾諾貝利「方舟」鋼棺前列隊。「伙伴們,」巴爾帶著自豪的神色掃視自己的隊員,「知道我要說什麼?」
「毀滅是吉祥!」五位不同國籍、信仰各異的隊員齊道。
「大自在天佑我。」巴爾文德拉皮靴磕地,帶領隊員大踏步走向鋼棺。喬背著狙擊步槍反方向走開,像個影子一樣融在圍牆背後,不見了。
發生在加密頻率的對話其他人無法听到,烏克蘭士兵持槍站在原地,表情迷茫。《人民軍隊報》記者瓦斯佳掏出個小本子走過來,問︰「鐵先生,他們要進入‘方舟’?」
「據我所知,是的。」顧鐵攤開手,心想自己的工作沒有包括媒體交涉這一塊,回頭得問巴爾多要點辛苦費。
「巴爾文德拉先生和國際原子能機構的觀察員們檢查範圍是哪些呢,包括‘方舟’內部結構?‘石棺’的破損情況?他們為什麼要攜帶那麼多武器裝備呢,甚至包括班用機槍和榴彈發射器。」紅發女記者拋出的問題讓顧鐵有點頭疼。
「例行檢查,你知道的,跟以往一樣,大約六個小時後他們會出來,提交一份詳盡的視察報告,這份報告你可以在報道中引用。另外關于槍支……你知道我的秘密身份是GTC反恐情報處特派員,根據我的情報,IPU激進組織可能對全亞洲的原子能設施進行恐怖襲擊,因此我建議聯合國原子能機構核能與核安全司在近期的視察過程中配備一定程度的自衛火力。有句俄羅斯諺語怎麼說來著?……大家好才是真的好。親愛的記者小姐,你的美貌某種程度上讓我低估了你的洞察力,不是所有年輕的女士都能一眼認出那個黑漆漆的管子是榴彈發射器的,——實際上,大多數你這個年齡的年輕女士連什麼是榴彈都不知道。」顧鐵擠眉弄眼地說。
瓦斯佳臉一紅,低聲說︰「結局好才是真的好。」
「您說什麼?」顧鐵把臉湊近,隔著面罩也能看見他的眉毛滿臉亂跑。
「……我是說,諺語,那句諺語是‘結局好才是真的好’。」瓦斯佳低下頭。
「啊是的是的,還有一句諺語說‘工作完了就可以瘋玩’。」
「……是的,‘工作完了就可以放心玩’。」
「真的?」顧鐵張大嘴巴,「那今晚我們去哪?我一直想夜游索菲亞大教堂,可從來找不到年輕漂亮的女導游。」
「您真愛開玩笑……」瓦斯佳滿臉通紅地走開了。
顧鐵一臉壞笑︰「看來我搭訕嚇走女孩的實力一點都沒退步。——喂!」他招呼站在遠處的國安委官員亞歷山大,像顆釘子一樣戳在遠處的黑衣男子點點頭緩步走來。「親愛的亞歷山大,雖然科學家們說‘方舟’以外的輻射強度不足以對人體造成傷害,但畢竟你們沒有防護服,何不回到車上听听音樂,喝杯茶,悠閑地等今天的工作完成呢。」
「你確定?」亞歷山大用小黑眼珠盯著他。
「當然確定,你瞧,那幫人的工作是爬進棺材里受罪,我的工作是坐在這里等他們出來,而你的工作是確保我們別死在國境線之內。鑒于這晴朗的秋日和棺材里不可知的環境,您再操心也沒用,不如干脆放輕松點不是?我相信第一台吉普車的後備箱里有新鮮的列巴、紅腸、女乃酪和熱茶。」
「好的,有事情叫我。」亞歷山大考慮了一秒鐘,接受了顧鐵的好意。這本來就是一次無關痛癢的例行檢查,何苦跟自己較勁呢。
在安排十名士兵分成兩組在五百米範圍內巡邏後,顧鐵終于能搬出一把折疊椅,在紀念碑前舒舒服服坐下來,享受一下烏克蘭秋日的和煦陽光了。他當然為巴爾擔心,但鋼棺內的一切是他不熟悉、不可知的,擔心亦是徒勞,他能做到的就是登陸量子網絡,檢查一下周邊的攝像頭、傳感器和遙感衛星,確保沒有人在悄悄窺探這起小小的惡作劇。
「濕婆」的作業要持續6到7個小時,僅僅四十分鐘後顧鐵就無聊起來,亞歷山大在車里打起瞌睡,瓦斯佳捧著小本子不知去哪里采風,端著突擊步槍的烏克蘭士兵來回兜著圈子,萬籟俱寂,「方舟」內悄無聲息,一切顯得平靜安詳。
等等。顧鐵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他只監控了「入」的信號,忽略了「出」的信號。他登陸網絡,迅速掃描切爾諾貝利輻射禁區內的所有無線電基站,只有四台移動通訊基站處于工作狀態,在過去的24小時內,通訊基站收發的訊息,只有二十五分鐘前發出的20個字節,通過三角定位法,發出訊息的地點就在切爾諾貝利核電站四號機組,也就是「方舟」附近。訊息本身是空白的,訊息的通過交換設備、網間連接,發給烏克蘭本地的一台移動設備,顧鐵使用後門程序調動「創世紀」能力控制這台設備,打開設備上的兩個攝像頭,這是一台平板電腦,前置攝像頭沒有顯示畫面,後置攝像頭顯示出快速向後移動的土地,地面上長滿蒿草。接下來,連線中斷了,平板電腦啟動了自毀程序。
「壞了!」顧鐵大叫一聲,向巡邏的士兵吼道︰「警戒!有敵人!」長滿蒿草的土地是核電站附近的地貌特征,無論敵人是誰、怎樣躲過眾多攝像頭和傳感器的捕捉,他們已然在身邊了。
烏克蘭士兵們展現了相當高的戰術素養,以教科書一樣標準的戰術動作相互掩護圍攏在顧鐵周圍,亞歷山大從車里彈起來,揮舞著一把小手槍,喊著︰「敵人在哪里?」
顧鐵從左側兜掏出克魯格自衛手槍,打開保險,藏身在紀念碑後面,觀察周圍︰背後是「方舟」,面前是荒廢的廠區,在樓房、斷牆、管道與蒿草中,並沒有任何敵人存在的跡象。
一定有什麼遺漏了。切爾諾貝利輻射禁區內為警戒和研究安裝的三千多個攝像頭幾乎無死角覆蓋了所有地域,報警程序悄無聲息,烏克蘭軍方的對空預警雷達告訴他沒有任何飛行器經過。顧鐵示意士兵們保持警戒,「敵人在哪兒?」亞歷山大手持小手槍匍匐到他身邊,小聲說。「噓。」顧鐵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人們安靜了。一時間,他能听到的只有自己防化服的呼吸閥產生的嗤嗤放氣聲。我又不進去,干嘛讓我穿防護服?顧鐵忽然蹦出一個不相干的念頭。
集中,集中。到底哪里出了問題?顧鐵高速開動腦筋,識海中的虛擬界面上,三千個攝像頭以各自可視範圍拼接出一張密密麻麻的大網。沒錯,沒有死角,除非敵人是體積小于0.01立方米的小動物。沒有死角……等等!
隨著答案蹦到嘴邊,經過防護服拾音器放大的一聲脆響如炸雷一樣掠過耳鼓,那是有人踩斷枯枝的聲音。顧鐵向聲音來源方向猛然轉身,扣動扳機,同時大喊︰「光學迷彩!」
8mm尖頭手槍彈帶著尖嘯從槍管噴出,形成一道炙熱的洪流,不到兩秒鐘時間顧鐵就打完了彈夾中的25發子彈,左手又從右側兜掏出M1911,沖著空氣連開五槍。
士兵們還沒有反應過來,但隨著顧鐵的迅猛開火,空曠無人的射擊點空氣忽然扭曲,一個隱隱約約人形輪廓帶著十數個狂噴鮮血的槍眼癱倒在地。烏克蘭士兵的突擊步槍隨即向四面八方噴出火舌,顧鐵怒吼道︰「別亂開槍!你們看不到敵人在哪!」
槍聲迅速減弱,士兵們神色緊張地匆忙更換彈夾,盲目射擊沒有擊中一命敵人,這時準確的還擊火力出現了,在「噗噗」的輕響聲中,來自未知角落的微聲沖鋒槍在烏克蘭士兵的秋季迷彩軍服上開出一串血窟窿,顧鐵一串滾翻,躲在紀念碑的斜側面,敵人來自西側,人數不多,最多六個人,他快速分析著局勢,同時一心二用,調動最近的一個監控攝像頭,盡量提高畫面細節,尋找地面上的蛛絲馬跡。
低像素的畫面根本看不清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輪廓,但一小片蒿草的倒伏證明在剛才的盲目射擊中,有敵人臥倒在那里。入侵者顯然是訓練有素的士兵,沖鋒槍以短連射保持火力,顧鐵躲在紀念碑後細心傾听槍聲,有三支沖鋒槍的射擊頻率加快了,兩支沖鋒槍月兌離了戰場,敵人在向這邊迂回,他猛地探身出去,用M1911向蒿草倒伏的地方開了兩槍,縮回身來。有命中嗎?沒有?有吧?攝像頭畫面在他腦中放大,一小灘血跡慢慢出現在蒿草上。很好,沒有移動,應該喪失戰斗力了。顧鐵退出右手克魯格自衛手槍的25發彈夾,從防化服的快插袋里取出備用彈夾換上,拉動槍栓。突擊步槍的火力減弱了,己方減員嚴重,還有幾個士兵生存?三個?不,兩個?向左側移動,與他們會合?先躲起來,自己橙色的防化服會成為顯眼得要命的移動靶。
這時,一支小小的黑色手槍頂在了顧鐵的腦門上,透過高分子面罩,顧鐵甚至看得到螺旋形的膛線。國安委官員亞歷山大面無表情地說︰「如果我蠢到相信你們的謊話,那我根本不配得到GTC的信任。」
「我剛才以為瓦斯佳是GTC的人。那麼她去哪了?」顧鐵嘆口氣,手一松,兩把手槍掉落在地。
「附近。」亞歷山大抿著嘴。
「你覺得用一把小手槍就能控制住局面?」顧鐵好奇地問。
「你們中國人總是這麼多話嗎?」亞歷山大用槍口戳一戳顧鐵的面罩,「現在給我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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