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背叛者賽格萊斯之名 第27章 龍騎的榮光

作者 ︰ 朱邪多聞

17歲的佔星術士學徒約納究竟怕不怕戰斗?這個問題他自己都沒辦法回答,因為他的整個人生就是在佔星術塔中研究天文與幾何,在來到櫻桃渡之前,約納連一場普通的架都沒打過。成為A51房間的房客後,他面對的唯一一場生死廝殺是無權者小隊的夜間襲擊,——附身的惡魔代替他經歷了一切,約納從同伴們的講述中大概了解到戰況的慘烈。

實際上,在聖博倫連年的征戰中佔星術士學徒身披五大行會成員的無形光環行走在紅土平原,見過太多生與死、血與火,生命流逝對他來說不會比花朵凋謝更能觸動心靈脆弱的一面。但如今的約納已不是身披佔星術士法袍超然于世的觀察者,而是穿著平凡的厚棉布外套、瘸著一條腿、弱小到時刻需要別人保護的慘白少年,——他的世界觀在悄然轉變,特別是像此刻,瘦高個的血濺在他臉上,而錫比的箭從鼻尖擦過,沒來得及說一句什麼,整個酒館已經成為混亂的地獄。

那一箭沒能射中,喬普微微偏頭,飛箭削斷了他的叉子尖,帶走了最後一小塊隻果派。「好吧,我吃飽了。」喬普嘆口氣,掏出手絹擦擦嘴,又模出一枚銀幣擺在吧台上,「不用找了。」他微笑著沖呆在對面的彼勒說,接著拔出長劍,刺進了吧台侍應的心髒。

「彼勒!」紅發的約芬妮捂住嘴巴,轉身向岩洞深處跑去。

喬普揮揮手,兩名黑斗篷的地行龍騎兵丟下手中的刀叉,拔出劍。激憤的顧客揮動著刀劍、長凳、餐具和啤酒杯潮水一樣涌了上來,龍騎兵的劍刃散發淡藍的魔法光芒,經過魔法加持的武器無堅不摧,將刀劍、長凳、餐具和啤酒杯砍成碎塊,像熱刀切黃油一樣輕易割開人體。沖在最前面的一批人倒下了,抱著殘肢在血泊中申吟,後面的暴動者顯然受到了震懾,步伐猶豫起來。

「他們失去了機會,你們還有回答問題的機會,先生們。」喬普玩弄著手中的長劍,將一只銀質餐盤像切蛋糕一樣切成均勻的小塊,他的劍柄中央瓖嵌著碩大的紅寶石,揮舞時留下血紅的殘像,顯然是一柄高級的附魔武器。這時,錫比的第二箭射到,喬普帶著笑容,豎起劍刃擋在身前,但他顯然低估了女孩射出弓箭的威力,一抹流光「叮」地打在附魔長劍上,折轉角度、速度未減地彈射出去,「嗖」地從黃金地行龍騎士暗金色的附魔鱗甲肩部甲葉接合的縫隙鑽進去,洞穿了喬普的左肩。

箭帶著一抹血跡飛向岩洞黑暗的屋頂,喬普驚愕地捂住肩膀,一絲鮮血從手指縫里滲出來。「開玩笑吧。」他瞧瞧自己身上的傷口,苦笑道︰「居然被一個小女孩弄傷了,他們會嘲笑我的。一定。」愣了一剎那的酒館顧客們又高喊著沖了上來,兩名龍騎兵面對鋪天蓋地的襲擊,腳步後退,在喬普身邊組成小小的包圍圈。喬普揮劍擋開一個酒杯,吹了個響亮的口哨。

外面待命的地行龍騎兵開始沖擊大門。第一撥近距離的沖鋒,厚重的橡木大門就紙糊的一樣化為碎片,兩名龍騎兵跨坐在高大的地行龍身上,攜雷鳴般的腳步聲與腥臭的烈風灌入酒館,雪亮的騎槍撕裂空氣。門口幾桌來不及閃避的顧客連同桌椅一起被狠狠碾過,踏為血泥,約納從未如此近距離地感受死亡,他清楚看到地行龍巨口中參差的獠牙,肉食龍類口中噴出的惡臭撲面而來,感覺自己就要像落葉一樣被狂風卷走。

托巴出現在龍騎兵的沖擊路線上。他不知何時月兌掉了外套,卷起粗棉布襯衣的袖子,沉子,伸直手臂,粗壯的手臂上浮現大理石般的紋路。兩名龍騎兵都用外側手抓握騎槍,室長大人蹲踞在兩龍中間,低頭避開地行龍的撕咬,錯身而過的剎那,用手指扯住了地行龍籠頭的生牛皮帶,吐氣開聲︰「嘿!」

約納看到他的大腿肌肉像藏著調皮的小怪物一樣蠕動膨脹,腳跟在岩石地板上犁出深深的溝壑,碎石橫飛,兩頭地行龍的沖勢被托巴硬生生截停了,「叭叭」兩聲脆響,生牛皮帶禁不起強勁的拉力被手指當場勒斷,但失掉平衡的地行龍已經無法保持前沖的姿勢,淒厲的嚎叫聲中,兩頭龍頭下腳上狠狠摔倒,脊背著地,砸得整個酒館微微晃動。一名龍騎兵不及月兌身,一聲慘叫,被沉重的騎獸壓在身下,另一人靈巧地跳了起來,丟掉騎槍,空中拔劍,但沒等附魔長劍離開劍鞘,一只手輕輕按在他的手背。「玖光……明王槍……射!」那只陌生的手變換兩個古老的手印,貼身發射的明王槍帶著金黃的尾焰猛釘在他冰涼的胸甲上,「咚……」敲鐘般沉悶的巨響傳來,一瞬間吸引了整個酒館的視線。空中的龍騎兵微微扭頭,望向酒館中央的喬普,喬普同時也看到了他,看到他的制式胸甲被南方佛國的古老修身法打出深深的孔洞,前後兩層甲殼薄薄地貼在一起,凸出後背,龍騎兵張開嘴,吐出一團鮮血和被擠壓而出的粉碎內髒。

「死南方佬居然用法術,真有興致。」錫比驚喜道。

他居然說話了!原來他會說話!——約納剛從室長大人帶來的震撼中解月兌,又被這個不正常的現象震撼了一下。

耶空隨龍騎兵的尸體一起落地,摘下遮住口鼻的圍巾,食指在血泊中沾了一沾,放在鼻端聞一聞,又聞一聞,嘆了口氣。

喬普不敢相信地從高腳凳上跳下,手指解開黑斗篷的搭扣,露出全身暗金色的附魔鱗甲,在兩名龍騎兵的掩護下,慢慢向這邊走來。

「爽快!」托巴蹲子,兩只巨大的拳頭狠狠砸在地行龍的頭顱上,丑陋的騎獸尖叫著,鼻孔噴出鮮血,尖銳的腳爪神經質地亂刨,眼見不得活了。室長大人撕開襯衣,露出泛著不似人類肌肉所能擁有的金屬光澤的胸部,快活地大叫著。外面的龍騎兵被阻了一阻,重整隊列準備沖鋒,托巴拔出釘在地上的騎槍,當先沖了出去,一邊叫著︰「保護好佔星術士大人!還有女人和孩子!」

耶空眯縫著細眼楮看了看外面的龍騎兵,又看看酒館里混戰的眾人,手握「佛牙」的刀柄,隨托巴走了出去。「佔星術士閣下。」埃利奧特拔出長劍,低頭問︰「你能保護自己嗎?還有女人和孩子?」

「見你的鬼女人和孩子!」錫比向喬普的方向連珠射出三箭,抽空扭頭罵道。

「嗤。」龍姬笑了。她悄悄退後,消失在酒館的陰影中。

「我能保護自己,放心。」約納忽然醒悟自己也是戰斗中的一份子,點點頭回答,開始手忙腳亂地尋找刻畫星陣的材料。玫瑰騎士衡量一下局勢,做出判斷,獨角獸小碎步靈巧地轉彎,四蹄蹬地,埃利奧特躍馬出了酒館。

地面是岩石的,沒辦法刻槽;鉛筆、炭筆、粉筆,什麼都沒有,就算不用三角板我也能畫出精準的幾何圖形,但介質一直是個要命的問題,這次回到櫻桃渡,一定要找到幾塊適合鐫刻星陣的水晶呢……約納胡思亂想著,一邊隨手撿起又丟掉椅子腿、銀叉子、酒杯把兒、燭台、隻果派、不知誰的手指。等等,血具有獨特的傳導特征,是運轉星線能量的良好載體,柯沙瓦導師曾經說起在遙遠的戰亂時代,先輩佔星術士就是用鮮血畫出巨大的攻擊星陣,以小團體的力量終結了整場戰爭,也因此成為五大行會的一樣,不再被允許出現在戰斗中,也不再被戰斗所波及……

約納沒有遲疑,撥開地面上的雜物,用那根流血的手指,在岩石地板上迅速畫出復雜的攻擊星陣,他的大腦如同最精密的量角器,手臂成為直尺和圓規,鮮血形成一個又一個圓、五角星與放射線,又以波形曲線相連接。血跡變淡了,「見鬼!」約納咒罵道,用力擠壓那根斷指,新鮮的鮮血又流出來,化為紅色星陣的組成部分。最後兩條曲線代表吸收游離能量的喇叭口,完成後約納立刻手按星陣,閉目冥想,沒花幾秒鐘就模到那根代表光、熱與形態變化的力量卓絕的星際線,他默念佔星術士的箴言,啟動星陣,星線游離能量被漩渦卷入,在鮮血圖案中央聚集放大飛速旋轉,在星陣的力量大到幾乎無法控制、在手中不斷鼓蕩的時候,約納睜開眼楮,瞄準喬普和兩名龍騎兵,大吼一聲︰「都閃開!」

碗口粗細、白熱到令人難以直視的耀眼光芒照亮一張張驚愕的臉孔,「灼熱星光」剎那間吸收了酒館里所有的光和熱,劃過虛空,如同一道閃電。喬普沒來得及閃避,——實際上他也沒必要閃避,灼熱星光完全失去準頭,向右偏出三尺以上,將一串懸掛的臘肉焚為灰燼,又岩壁上鑽出一個深而紅熱的洞穴,融化的岩石滴落在地,引燃了桌椅碎片。酒館里暗了下去,又隨火勢亮了起來。

喬普揉揉眼楮,驅趕走視網膜印著的那條光帶,「魔法師?」他用手指捻著一縷燒焦的亞麻色卷發,微笑了,「今天驚喜不斷呢。我看到了,這里有足夠的戰力可以將我的兩個兄弟置于死地,答案,應該就在你們身上。」打開腰帶上的搭扣,喬普從身後取出暗金附魔頭盔,扣在頭上,放下面甲,雙手持劍,一步步走來。他身後,兩名龍騎兵擋住了酒館客人雜亂無章的攻擊。

約納沒有力氣懊悔,他感到自己精神力的孱弱,雙手虎口都在流血,極力想提升威力使得他向星陣里灌注了太多能量,導致沒有辦法精確瞄準,同時受到後坐力精神反噬。「發什麼呆啊老哥?再來一發!打準些!」錫比叫嚷著,蹦跳到他身邊,將長弓下端的蛇形錐扎進地面,右手四指張開,三支銀箭並排凝結在拉滿的弓弦上,「   」,三箭齊發,三支箭劃出彼此不同又互相纏繞的飛行軌跡,幾乎同時出現在喬普身前。黃金地行龍騎士沒有閃避,他微微低下頭,反手握劍,雙臂交疊成X形遮住眼楮。好運沒有再次出現,三支箭正面擊中全身鱗甲的胸部、月復部、手臂,附魔鱗甲發出淡淡紅光,無形長箭微微顫動,崩潰成三縷帶有點點銀光的輕煙。喬普被沖擊力撞得一個趔趄,但僅此而已,他甩甩手臂,毫發無傷地開動腳步,頭盔里的亮晶晶的雙眼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

「開玩笑吧?」錫比幾乎蹦了起來。

約納用盡力氣,提不起沉重的手臂。我真是個沒用的家伙。他悲哀地想到。什麼神秘的預言,什麼天外的惡魔,自己連一個簡單的攻擊星陣都無法用好,無法保護別人,更沒辦法保護自己。

正揮舞長劍抵擋攻擊的兩名龍騎兵忽然齊聲悶哼,彎下腰去,對面有個體型高大的巴澤拉爾人趁機舉起沉重的橡木桌,劈頭蓋臉砸下。喬普轉身,一劍將桌子剁成兩塊,桌面尚未落地,切口就燃燒起來。「怎麼了?」他問兩名隨從,「有偷襲……受傷在腿彎和手肘……」一名龍騎兵支撐起身子,神色痛楚地說。「抱歉,戴上頭盔,知覺變得很差。」喬普略帶歉意地扶住他的腋窩,四處張望。懾于黃金龍騎士的威勢,四周的攻擊者遲疑了,許多雙穿著皮靴的大腳在破碎的桌椅中踩踏著,老板娘的隻果派與鮮血混成泥濘,火勢開始變大。

一抹黑影落在約納與錫比之間,東方女人緊緊抿著嘴唇︰「我傷了兩個嘍,都在鎧甲接縫的地方,但那個金光閃閃的家伙是個怪物。」

「龍姬姐姐,你要用那招嗎。」錫比緊張地望著她。

「只有這樣了。」龍姬點點頭,「掩護我三分鐘。」她退後兩步,拔出嵌有藍寶石的匕首,合在雙掌中,垂下頭顱,默念著什麼。

「她……她要干什麼?」約納搖搖頭,忍受著劇烈的頭疼,問。

「你以為她要干什麼?」錫比瞪了他一眼,「龍姬姐姐是念術士啊。」

「念術士是什麼?……她不是盜賊?」約納的世界觀又一次被顛覆了。

錫比懶得跟沒常識的人搭話,彎弓搭箭,試圖狙擊慢慢前進的龍騎兵,箭一次次準確擊中喬普的要害,又一次次粉碎在附魔鱗甲面前。喜歡微笑的黃金地行龍騎士顯然有點煩躁了,「打起精神來!」他提醒自己,肩頭的箭傷雖然早已不再滴血,但疼痛無時無刻不再提醒他,對面那群人不僅給他帶來恥辱,更有可能是殺害兩名龍騎士的凶手。是「左翼解放軍」嗎?喬普皺起眉頭,花了十秒鐘回憶那個活躍在整個西大陸的反抗組織的名字,——大概是吧?以西大陸最北端的解放區埃比尼澤共和國為根據地,在扎維帝國遼闊的領土上東躲西藏,與西大陸之王耶利扎威坦陛下玩著打了就跑的躲避球游戲。

又一支長箭劃破空氣,喬普伸出左手,準確地將箭身攥在手中,靈氣凝結成的長箭像活物一樣扭曲掙扎,然後砰地一下爆開,化為輕煙與銀色光點。「有趣,不過我玩夠了。你們幾位,女人、孩子和瘸腿的魔法師,是左翼解放軍的人嗎?」他問。

「是又怎樣?」錫比梗著脖子大叫,細脖子上露出幾根青筋。

「……那是什麼?」約納低聲問。

「鬼知道!」錫比嘴唇不動地快速回答,「你還能來一發那個光炮嗎?龍姬姐姐需要時間。」

「我盡量!」約納閉上眼楮。酒館里的打斗聲與申吟聲逐漸遠去,他的腦海中展開一望無際的遼闊星空。搏動性頭痛像投入水面的小石子,不斷攪動著平靜的星圖,但剛才找到的星際線像條寬闊的河流懸掛在星圖正中,浩瀚的能量在其中奔涌。佔星術士學徒將剩余的精神力全部釋放,忍住劇烈頭痛,啟動鮮血繪制的攻擊星陣,星星點點的游離能量開始按照玄妙的軌跡團團旋轉。

隱約中忽然听到錫比一聲驚呼,約納睜開眼楮,發現酒館已經成為真正的地獄。僅半分鐘的時間,喬普揮舞著留下紅色殘影的火系附魔長劍,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走一步,殺一人,一具具殘破尸體沉重地倒在燃燒的碎木中,焦臭的青煙升起,龍騎士的長劍上沒有半點血跡,只有越來越旺盛的魔法火焰。沒有戰斗能力的無辜者瑟縮在角落,酒館里站立的人影越來越少,直至最後一名彪悍的戰士頹然倒下。

「可以說了嗎?」喬普逼近,「我的兄弟們在哪里?」

「還差一分鐘!」錫比抓狂地看一眼身後的龍姬,連珠發箭阻一阻龍騎士的腳步,吼道︰「老哥,能射就射呀!」

約納第二次放出灼熱星光。還不夠,太弱了,沒有用,沒有用的。出手的剎那,約納渾身月兌力跌坐在地,同時血星陣因為超負荷工作,燃燒了起來。時間太短,能量沒有積蓄完成,現在是白天,能夠捕捉的游離能量有限,自己孱弱的精神力不足以駕馭第二次精確射擊,總之,這將是一次失敗的攻擊,——又一次失敗的攻擊。佔星術士學徒的大腦里瞬間閃過悲觀的念頭。

寄托他最後力量的光束只有筷子粗細,呈現溫暖的紅色,且再次失去準頭,從喬普面前兩尺遠的地方斜射入高空。但龍騎士顯然對上一次攻擊心有余悸,在約納揚手時就停下腳步,等灼熱星光高高打飛之後,抬起頭來望向頭頂的岩壁,彷佛戒備什麼陰謀。

一秒。兩秒。約納和錫比同時祈禱喬普多停一會兒,再停一會兒,時間流逝如此緩慢,以至于龍姬的聲音終于響起的時候,他們覺得已經過了一萬年。

「好了,退後。」黑發女人睜開眼楮,雙眼黑得像黎明前的夜晚,約納覺得身邊燃燒的木頭忽然像被抽走了熱量,空氣的溫度在迅速下降。

仿佛明白佔星術士體力的狼狽,錫比揪起約納脖領帶他躍向門口,躲在龍姬身後。他們背後,是破碎大門處投來的明亮陽光,外面有打斗的聲音傳來,可他們沒有空關心同伴們的戰況,因為一幕奇妙的戲劇發生在眼前。

約納是土生土長的聖博倫人,他對整個世界的了解僅限于幾本佔星術基礎教科書,包括最喜歡讀的《西大陸地理測算》。這些書籍從未提到遙遠的東方是什麼樣子,那里有哪些國家、哪些民族、有怎樣的風土人情,昨天晚上錫比講的故事,讓他第一次知道南方大陸有個國家叫做吠陀,有種覆滅的宗教叫做佛教;那麼龍姬的故事呢?為了愛情走遍世界的女人,身後藏著怎樣的秘密,他從不知道,——或許,從內心深處抗拒知道,因為了解龍姬,就意味著了解那個讓她割不舍放不下的男人,約納帶著微渺的希望,玩著自欺欺人的把戲。

在此刻,他第一次感到開始了解龍姬,從「念術士」這個神秘的字眼開始。

他從側後方看著這個東方女人的背影,修長的身軀,黑發中編有幾絲銀線,銀線上綴著銀鈴,銀鈴隨著熱空氣卷起的風叮當作響,喬普雙手持劍一步步走來,龍姬卻慢慢跪了下去,跪在血與火中,用嬌艷的唇吻匕首柄上湛藍的寶石,深情呼喚著︰「吾愛。」

「就是‘親愛的’的意思。」錫比插嘴道。

約納分明看到她的雙手緊握著鋒利的刀刃,雙掌割出深邃的傷口,但鮮血沒有滴下,而是在匕首上畫出蛛網樣的軌跡,最終匯流進藍寶石中。藍寶石吸收血液變為深紫色,發出明亮的紫色光芒、冒出淡紫色的迷霧,把殘破的酒館映得迷幻起來。

「搞什麼?」喬普遲疑了一瞬間。

「來。」

龍姬柔媚地呼喚,如同少女倚在窗台、輕喚走過窗沿的戀人。約納的心髒停跳了一拍。

她召喚的戀人出現了,虛空綻開裂口,紫色迷霧中,不屬于這世界的手從虛無中伸出,像撕開薄餅一樣撕開空間,接著是右腳、頭顱、左腳、左手,一個人影以極其別扭的姿勢從裂口慢慢爬了出來,然後頭顱後仰、四肢下垂,動作詭異地懸在空中。

「吾愛。」龍姬垂下臉龐親吻紫色寶石。

人影在空中微微轉身,揚起雙臂,彷佛要擁抱她入懷,但渾身一顫,手臂與頭顱又垂墜下去,像沒有力氣支撐起軀體。

是的,它沒有力氣支撐起軀體,這是一具骷髏,懸在紫色霧氣中、來自未知世界的慘白男性骷髏——約納的眼楮幾乎要跳出眼眶——骷髏粗壯的骨骼布滿傷痕,傷口露出金屬一樣的銀白色光澤,漆黑眼窩里燃燒著微弱的紫火,頸、肘、腕、膝、踝、頭、臂、手、腿、腳每個部位和關節都有隱約可見的紫色細線連接,線的上端消失在迷霧中,——超過五十條紫線將骷髏懸掛在空中。

「裝神弄鬼。」喬普低聲道,長劍在右手中靈巧地轉了個圈兒,紫霧遇到附魔長劍上的火焰,  啪啪冒出小小的火星。腳下一響,龍騎士踢到一只破損的錫酒壺,喬普用腳尖將酒壺挑起來,抬腳踢向怪異的骷髏。

骷髏用不協調的動作抬起右手,抽出自己的一根肋骨做劍,將酒壺斬得粉碎。約納看到跪坐在地的龍姬雙手十根手指末梢連著密密麻麻的血線,嵌有紫寶石的匕首懸浮在空中,隨著手指牽線跳動,將動作指令傳導至未知的時空。

「木、木偶!是牽線木偶!」約納終于想起童年時馬戲團里看到的古老雜耍。

「低聲!親愛的老哥,木偶這個詞會讓龍姬姐姐發狂的。」錫比連忙捂住他的嘴,「這是她的靈魂傀儡,她異界的伴侶,她終身的守護神。這里頭的故事回頭再講,別亂說話就對啦!」

「當我擊碎這堆骨頭的時候,就是你們招供的時候,女士們。」面對空中扭曲的高大骷髏,喬普反而笑了起來,他回頭看看兩名負傷的龍騎兵,士兵們正在尋找傷而未死的酒館顧客逼問情報,「別離我太近,好嗎?」龍騎士善意地提醒,接著用劍柄敲敲自己的頭盔,「認真打一場吧。」

「你的龍呢?騎士大人!」錫比探出頭來不懷好意地吼道。

「讓可憐的小家伙好好睡個覺吧,它最近有些超重,怕走路呢。」喬普和善地回答,毫無征兆地猛蹬地面開始沖鋒,雙手握劍,劍刃在地面劃出一長串刺眼的火星,忽然沖天而起,自下而上斬向骷髏。骷髏的上半身像折斷一樣俯下,右手骨劍與龍騎士的劍正面相撞,脆響中赤焰和紫煙四散,兩把劍都沒有折斷。喬普哼了一聲,踏步換手,左手挽出漂亮的劍花,顯然骷髏——或它的操作者沒辦法應付身經百戰的龍騎士的劍法,附魔長劍連續三次刺中骷髏的手臂和胸部,帶走一片片金屬光澤的骨屑,留下焦黑的印痕。

從約納的角度看不到龍姬的表情,只看到她縴細的手指像彈琴一樣撥弄血線,骷髏伸出左手,拔出右側肋骨,雙劍交叉擋開喬普的進襲,接著像陀螺一樣猛烈地旋轉起來。龍騎士收縮身體,用劍顎擋住骨劍的一連串攻擊,退後兩步,用勁挑起一張桌子。骷髏雙劍交錯將桌子劈成四塊,喬普已高高躍起在空中,大喝一聲,劍刃上的魔法火焰猛烈增長,劈出一道長達三尺的致命彩虹。骷髏以人類不可能完成的動作將頭顱和胸部縮向里面,團成一個帶著鋒利骨刺的圓球,閃過劍鋒,又花朵綻放一樣展開身體,抱向敵人,每一根肋骨都凸出向外,閃著令人膽寒的冷光。喬普空中翻身頭下腳上,從腋窩里探出劍刃,輕輕點在骷髏的鎖骨,借微弱的反沖力避開死亡擒抱,翻滾落地,馬上彈起來砍向骷髏的脛骨,骷髏的雙腿如同大步奔跑一樣左右揚起,上半身從兩腿之間跌垮下來,向龍騎士頭頂砸去;龍騎士只有蹲伏下去橫劍硬抗這一擊, 的一聲悶響,喬普腳下飛揚起煙塵,半跪在地,比鋼鐵還沉重的骷髏將龍騎士驕傲的脊梁壓彎了。喬普奮力頂開骷髏,彈退幾步,彎腰咳嗽起來。

「耶!」錫比興奮地跳起來。

喬普在頭盔里悶聲悶氣地咳嗽著,一邊用左手指指天花板。約納與錫比隨他的視線看去,發現岩洞頂部深深釘著一截銀白色的金屬。這時,恢復懸吊姿勢的骷髏忽然一顫,頭部失去力量, 嚓一聲向後仰去,像個累贅的面口袋一樣掛在背上。紫色迷霧里約納勉強能看到,有兩根紫絲線被切斷,飄蕩在微風中。

「那是什麼?」錫比一跺腳。

「我想……是他吃隻果派時使用的叉子,被你削斷的那柄。」約納回答。

「見他媽鬼的怪物!」錫比大叫道。

「沒有看起來那麼難呢。」喬普伸手摘掉頭盔,抹去嘴角的血跡,用灰眼楮盯著三個人和一具無頭的骨骼,微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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